第46章 【肆陸】偶遇
臨出惠州地界前,雍闕特意帶着秦慢回了一趟地宮,兩人剛踏足登頂腳下忽地一陣劇顫,龐大的山體間回蕩着山石滾落的巨響,就在兩人數丈之外,地宮入口的石磨伴随着轟隆隆的聲響瞬間塌陷。
快得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包括雍闕,他觸手所及之事便是一把帶住秦慢急退數步,不多不少剛好十三大步,眼睜睜地看着地陷停止在他們腳下。
“好險!”他們身後的霍安目瞪口呆。
秦慢說得卻是:“好巧。”
“但也在情理之中。”雍闕接下她的話。
秦慢愣了下,随即颔首。一般地陵為防摸金盜墓之輩留下機關,一旦有人入侵就會自發崩毀。只是時隔多日安然無恙,偏偏他們來時啓動自毀,時機微妙得令人不得不耐人尋味。
番子打探後回禀道是地宮已經徹底為巨石埋沒,無路可尋,完全成了一座廢墟。
“下手得幹淨利落,不是等閑之輩。”
最重要的是,掐得如此精準,雍闕與秦慢不禁各自看向四周,空蕩蕩的山崖之上哪裏有陌生的身影,更遠處綿延的青山半隐半現在茫茫霧氣之中,瞧不出深淺,辨不清真假。
“罷了,畫卷我帶了出來,塌了就塌了。否則還招人念想。”
是啊,那麽大的一座窮盡奢華的墓葬,一旦驚現于世,不知道要招惹來多少貪婪的目光。到時候事态擴大,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其他人沒見着還好,見過了的秦慢無不心痛,喃喃道:“早知道,多拿一顆夜明珠也是好的呀。”
“這點小出息。”雍闕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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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開梢,柳綠莺鳴,打馬江南□□之中,由南向北,一路的好風光。
與來時不同,去京城的路上平靜無波,連個刺客的影子都沒見着。也可能是還沒到秦慢的眼前,就被雍闕的手下給處理了。到了各處驿站時秦慢收到過宋微紋的兩份來信,他人被雍闕吓走了但對他們的行蹤倒是了如指掌,信寄得不早不晚剛好到了秦慢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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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貫徹了他的個人風格,洋洋灑灑幾大厚頁的紙,大半篇幅被各種驚嘆的語氣詞所充斥,秦慢一目十行,掃得極快。無非是痛斥雍闕這個死太監養什麽不好,竟然養蛇,果然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寵物。秦慢低頭看了眼趴在自己腳邊啃排骨的哈巴狗小滿,恨恨地握一握拳,就是!
其餘的便是誇贊蘇不縛蘇大俠身手不凡,十分仗義地給他趕走了幾個仇家幾個流氓。秦慢感嘆着,天底下居然還有比宋微紋更流氓的人只不過宋微紋從來不承認自己流氓,他稱調戲良家少女叫偷香竊玉,風流人的事能叫做調戲嗎?
而宋微紋對姑娘向來寬容,對男子尤為苛刻,不如他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男子一概被稱為臭男人。從他的審美來看,又粗又糙和丐幫弟子沒甚區別的蘇大俠能入他青眼着實令秦慢小小地訝異了一下。當然,這其中的可能她也能隐約猜得到。
宋微紋的信唠叨歸唠叨,但是比成日對着雍闕來說已算有趣得多。
打那日在惠王府伺候了他一回束發後,雍闕使喚她就使喚順了手!可憐她小小的身板,成日足下生風似的跟在這位爺後面奔波勞累,和只陀螺似的從東轉到西。
要不說主子們都喜歡伶俐聽話的手下呢,秦慢手腳不利索但勝在一點即通,雍闕一個眼神未到她已經了悟磨磨蹭蹭去添水研墨了。
他使喚得惬意,苦了秦慢一天下來腳酸脖子痛的,苦歪歪地抱着小奶狗和霍安倒苦水:“你說你們督主有好好的小侍不用,偏要指派我。”
霍安給她捏着肩散痛:“姑娘,奴才先前說過了咱督主精細着呢,幾乎不讓人近身。”他賊兮兮地嘿嘿笑着,“讓你去伺候那是看重你!說明你與衆不同啊。”
小奶狗在她懷裏“汪汪”叫了兩聲,以示贊同。
秦慢長長嗚咽了聲,撲在桌面上裝死:“我寧願多要肉也不多要他這份不同哩!”
就因為她以前養的狗叫缺缺,所以現在送她只狗叫阿滿,她是感受到了他睚眦必報的不同。
換陸換水連奔了近大半個月,京城的影子還沒見到,但沿路已瞧出與南方迥然不同的林木與建築。北方的房屋多平頂,端莊大氣,譬如他們今夜紮腳的這座驿館,兩進的四合大院,門廊裝飾不多繁華但處處幹淨整潔,院中并立着兩株棗樹,樹下繞着一圈的月季海棠。
這個時候北方天氣還不像惠州那邊晴暖,月季開得稀稀拉拉,海棠還只是小小的一點青色花苞。
時辰尚早天已擦黑,院裏上了燈,驿館的主人好客熱情,自己開張吃飯的同時也給各房客人附贈了些熱菜。濃郁的飯菜香溢出了牆頭,勾得秦慢饑腸辘辘蹒跚出了屋。
破天荒的,雍闕竟然和着熱熱鬧鬧的一幫子住客坐在一桌談笑風生,好不自在。
為免麻煩,他們照舊掩去身份扮作富戶走商,雍闕此時的裝扮就是個腰纏萬貫的商人,而巧的是包了另外半邊的院子也是個富商。那來自西南的富商謝祖奇一聽雍闕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立即起了結交攀談之心,竭力邀請他晚上一同用膳。
也不知雍闕打了什麽主意,竟然同意了,于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幕。
八仙石桌上的飯菜才上不久,熱氣騰騰飄香四溢,秦慢遲疑着走近,那謝祖奇見了她連忙起身滿面笑容地招呼:“雍夫人是吧,快入座入座!”他生得圓頭寬耳,典型的福祿之相,而小小的眼睛裏又閃爍着狡黠精光,恰是應證了他是個精明的商人。
在外雍闕扮作一家之主,至于秦慢他未言明身份,但自認獨具慧眼的謝祖奇已上道地将秦慢看做是他的偏房小妾。至于為何不是大房,他琢磨過,秦慢身姿揉怯不似長命富貴相,鎮不住宅,以雍闕的家勢想必不會迎進門做主母。但是管他偏房正室,這位雍爺身邊只有她一個姑娘家,統統換做夫人總沒錯!
“慢慢過來。”雍闕溫柔地牽過她的手拉到身側坐下,朝着謝祖奇笑了笑道,“內人懼生,失禮之處謝兄多加海涵。”
謝祖奇小眼忽閃,心道着:瞧他看得沒錯吧!要是自家的母老虎哪來這份體貼細致?就是不知道這位雍爺家裏迎了正室沒有,大房夫人好不好相處。沒有的話,那是最好,他們兩家家底相當,正是門當戶對。有的話,也不妨事,看這年輕人的面相是個風流多情的種子,虎不到哪裏去!
好買賣,好買賣啊!
他哈哈大笑着,腆着渾圓的胖肚在對面坐下:“夫人端靜柔美,雍爺好福氣好福氣啊!”
他打小沒念過多少書,能擠出一言半句風雅話已是拼盡滿肚子的墨水。只是兩個聽者皆是不以為然,雍闕瞥了眼巴巴盯着滿桌飯菜的秦慢,幾不可聞地哼笑了聲。
秦慢瞬間擡頭,接觸到他的眼光,立即明白了其中嘲弄,嘴一撇,大大方方地哼了聲扭過頭去繼續垂涎。
雍闕輕抿着嘴角,調過視線朝向謝祖奇繼續方才的話題:“方才謝兄說的難事是何事?”
一提這謝祖奇頓時焉了一半,沒精打采地苦笑了下:“你我兄弟兩人一見投緣,便也不瞞了雍爺你了。”
謝祖奇從西南憋到了快京城,憋了一路總算找到了個樹洞倒苦水,一倒自然是沒完。
他的苦水吧,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一年他剛續弦不久,小嬌妻就給他懷了個娃。想他而立之年才得這麽一個種,自然喜不自禁,差點沒高興瘋了。然而歡喜了沒多久,府上經常來做客的一個方才隐士就說他這個孩子出生不詳,恐怕命途坎坷。
他是個信命又信佛的,一聽這頓時心裏小鼓敲得震天響,前想來後想去自個兒也沒做啥虧心事,怕不是上一個病死的婆娘看自己娶了個美嬌妻不甘心來作祟?但年少發妻感情還是有的,總不能下重手打得人魂飛魄散不是。
于是他就四處請佛求仙保家裏那一大一小,終于到了生産之日。那一夜狂風大作,雷雨驚天,小嬌妻痛到了子夜方誕下一個女娃兒,而他還沒見女娃兒的命就聽産婆大呼:“夫人不行了!”
于是他抱着才出生的女兒含淚将小嬌妻下了葬。
他本是不死心還想給自家女兒找個後娘的,但一想前車之鑒,媽呀到時候兩個老婆鬼來索命,不是把他和小女兒一起送進陰曹地府嗎。
想一想,也就算了。
小女兒出生不久,家裏又來了個化緣和尚。和尚一瞅見這丫頭,哎呀不得了啊!這丫頭是個天煞孤星的命啊!
謝祖奇差點沒掀桌拿着掃把直接将人趕出去,但趕出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死在産房裏的小嬌妻又猶豫了。
他賺了大半輩子錢,要是驟然撒手而去定是不舍的,可是最重要的還是他的小閨女。他要是去了,這閨女不得被她七叔八嬸給活吞了啊。謝家不說是個名門望族,但富貴之家,誰宅子裏沒那點腌臜事兒呢。
可是和尚說吧:無解。
真想要解,也不是不能,得把姑娘送進空門裏了此一生。
謝祖奇這回真把桌子掀了,坑爹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