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簪花
車轱辘轟隆隆碾過街頭,謝衡月不料蘇雪遙如此敏銳。
他也沒想到自己可以跟她談起八妹,然而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還是不能将這件事兒對她吐露。
謝衡月看着她的嬌妻,突然問道:“在你心裏,首輔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蘇雪遙垂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掩蓋住她的失望之情。她收回了按在他胸膛上的手,開始認真思索他的問題。
父親在前世最終跟她義絕,蘇家逃過了被抄家滅族的慘禍。父親被撸了官職,蘇家子弟三世不得啓用,對他們這樣歷代耕讀詩書世家來說,這處罰也算得重了。
思畢蘇雪遙慢慢說:“家父信奉黃老之學,在朝中,在家中,皆無為而治。我知衆人都笑說父親是和事閣老。父親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動不如一靜,整日大肚能容,唾面自幹,脾氣極好,涵養更佳。”
謝衡月見她用“衆人都笑說”這樣的字眼,顯然她并不贊同。這是他們新婚以來第一次認真長談,他便繼續問道:“那麽王妃覺得首輔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蘇雪遙垂着眼睛,她的臉在秋陽之下,越發白皙美麗,她低聲吐出三個字:“聰明人。”
謝衡月緩緩說:“我亦如此想。”他嬌嬌怯怯的小妻子,原來見識如此明白。他卻不知道,這是她前世花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的事情。
蘇雪遙擡眼,想從他的神情上,分辨他現在到底在想什麽。
卻見謝衡月穿着一件寶藍色簇新的長袍,腰間銀白玉帶勒出挺拔身姿,頭上戴一雕工細致的墨玉冠。整個人在秋陽之下熠熠生輝,端是風流俊秀。
她一時不由在腦海中浮現出新婚之夜,紅燭搖曳之中他那蜜色的矯健身姿,不禁微微紅了臉。
她這點小動作,早被謝衡月看到眼中。
不想他的嬌妻會偷看他偷看到臉紅,他心中不由升起幾分得意。第一次覺得他這副皮囊還是有點好處。
蘇雪遙只覺得腰上一緊,身子一輕,已經被謝衡月抱上了膝頭,只見謝衡月臉上冷冷,眼裏卻帶着溫柔凝視着她說:“王妃若要看本王,便再靠近點兒,這樣方才看得仔細。”
蘇雪遙不曾想被他抓包,羞不能言,他已經将她牢牢困在懷裏,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覆上唇去。
一會兒車裏傳來了低低的喘息聲,蘇雪遙聲音細弱地懇求道:“夫君不可造次。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謝衡月卻一把松開了她,撩起簾子對外面趕車的車夫道:“且繞城一周,再去首輔府!”
不等蘇雪遙反對,他便将她壓在了又長又柔軟的兔毛軟榻上,低聲笑着吻上來說:“不急,我們趕得及吃午飯便可。”
車輛颠簸,她的所有甜蜜氣息都被他吞在了腹中。窗外日影搖動,正是秋高氣爽好時節。
等到他終于肯放開她的時候,已經正午時分。
秋日晌午,尚留有幾分夏日的炎熱,車廂裏也有幾分燥熱。
蘇雪遙躺在座上,口中不住喘息着,眼角點兒有了細細的淚光,在從窗口撒進來的秋日的陽光下,猶如跳動的碎鑽。微風拂過,碎鑽也随着變換色彩,十分豔麗。
她的一頭烏發散開來,發髻堆疊在脖子邊兒,頭上的麒麟踏珠金釵早已掉在了溫軟的兔毛墊子上。
而她另一邊發上原本簪着的鮮花,也早就被揉碎了花瓣,化作殘紅片片,灑了一車廂,連兔毛墊上都染上了一股幽香。
謝衡月喊了綠绮進車裏的時候,綠绮一撩簾子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綠漪只覺得此等豔色,竟有驚心動魄之感,便是她從小伺候小姐,見慣了她的傾城之姿,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倒是蘇雪遙見她進來,強自坐起,她顧不得瞪她的夫君,只管低喘着說:“綠绮快來給我理妝,再晚可不成了。”
綠绮這才回過神來,幸而這車子裏準備得十分周全。座椅下面,有無數暗格,打開來,還備着妝奁,與小姐平時用的,居然也不差多少。
綠绮心想,王爺不愧是風流人物,想得這般周到。
綠绮十分伶俐,不多一時,便整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出門前那繁複的大妝到底依然亂了,他們又趕時間,綠绮便只能給她梳了個簡單的家常發髻。
綠绮左看右看,卻總覺得哪裏還缺什麽。卻覺得風聲一陣,王爺說了一句:“你們先走,我一會兒便趕上來了。”他竟一個飛縱從車裏躍了出去。
蘇雪遙大吃一驚,連忙從車簾望去,卻不見謝衡月的蹤影。她急忙喚綠绮:“快,出去看看王爺哪裏去了。”
綠绮答應着,她張望着,還未從車上下去,謝衡月已經鑽了進來。
謝衡月手裏拿着一朵水靈靈的鵝黃秋牡丹,眼中含笑,将這花簪到蘇雪遙的烏發之中,退後端詳道:“這樣便好。”
蘇雪遙看着他的笑意,摸了摸鬓間,她眼波流轉,嗔道:“總是胡鬧。”心中卻一陣甜蜜。
綠绮也喜道:“竟是差這一朵花,這樣便好了。”
車轱辘碾過青石街道,首輔府邸終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