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游

蘇雪遙只當他這一纏綿便不知道何時。沒想到謝衡月壓着她吻了半響,便放開了她。

她身上一空,心裏也一空,成婚才剛剛三朝,他便開始冷淡了嗎?

謝衡月看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

謝衡月只能心中嘆氣,任他怎麽說,王妃這思慮過重的毛病,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吧。

他喊綠绮進來,對蘇雪遙道:“王妃可願帶我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此刻便去?”

“就是此刻。用過飯便走走,窩在塌上對身子不好。你如今體弱,更需要好好休養。這休養可不是一味貪睡。”

綠绮到現在還是驚魂未定,尤其是蘇雪遙吐血之後,謝衡月抱着她眼神兇惡,将所有人都遠遠趕開,不讓近身。綠绮現在看到謝衡月還有點害怕。

本來綠绮好不容易才等到呼喚,進來想跟蘇雪遙說點兒話,看到謝衡月在,急忙低頭為蘇雪遙理妝,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一時倒比平常更快了幾分。

謝衡月看綠绮為蘇雪遙松松梳了個随雲髻,倒是為她添了幾分妩媚和端莊,配上一身水色碧紗裙,清麗無俦。

蘇雪遙其實身上還是頗覺酸痛,但是她也想看看她闊別已久少女時代的家,并沒有出言反對。

謝衡月伸手拉着蘇雪遙便走了出去。秋夜月色銀白,只聽遠遠地傳來一陣管弦之聲,檀板輕敲,有女婉轉歌唱,離得遠了,聽不出唱詞來,只聽那嗓音柔美,十分動人。

蘇雪遙見首輔府中到處紅燈高挂,照得阖府上下亮堂堂的。本該喜氣洋洋的,但是偌大的府邸,不見仆役從人走動,此時望過去倒比平常更冷清了。

她已經習慣了謝衡月說什麽便做什麽。現在謝衡月停了下來,她便也跟着停了下來。

謝衡月看她的小嬌妻一臉懵懂的模樣,便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道:“王妃,這是首輔府啊。本王不識得路,需得王妃引路。”

蘇雪遙方才如夢方醒,她向後微微退了一步,低聲道:“不可造次,王爺這可是外面。”

月光下,她紅唇嬌豔欲滴,望着他眼波盈盈,十分好看。

謝衡月低聲笑了,秋夜月光如水,美人輕嗔,他白日裏的不悅皆不見了。

他摟着她的腰,低頭哄道:“不必擔心,我看到四下無人,才敢如此。娘子勿惱。”

蘇雪遙雖煩惱他孟浪太過,但見他此刻軟語溫存,俊美非常,便發不出火來,他只緊緊摟着她的腰,不容她閃身逃避。

蘇雪遙輕輕握着他的右臂道:“夫君松松手,妾身前面引路便是。”

謝衡月這才不舍地放開了她,但是依然緊緊牽着她的手:“如此便好。娘子小心腳下。”

月夜朗照,秋風飒飒,謝衡月望着月夜下廣大的首輔府,嘆道:“首輔宅邸,不愧三百年名園,白日看氣象萬千,月下也風姿別秀。”

蘇雪遙微微一愣,她知道自己宅子十分古老,占地廣大,有很多屋宇,年深日久,維護不佳,已經變成了危房。打小家中的孩子就被叮囑道,不要到處亂跑,以免出危險。

她不由說:“這宅邸裏的房子,頗多平日裏極少有人踏足的偏僻園舍。父親俸祿不多,亦無力大力修整屋宇,夫君說我家是百年名園?妾身倒是第一次聽聞。”

謝衡月望着她道:“原來你竟不知?那麽關于你家這宅邸,你知道什麽掌故麽?”

蘇雪遙努力回憶着,想了片刻擡頭道:“高祖爺将這宅邸賜給我爺爺,是因為這地方鬧鬼。”

謝衡月不由忍着笑接着問:“還有呢?”

蘇雪遙微微抿了抿唇道:“東湖菱藕十分好吃,如今荷葉差不多都枯萎了,沒法吃荷葉蛋花甜羹了。但是蓮蓬的蓮子正好,挖一些上來,可以煮蓮子銀耳月桂湯。再往花園裏去,假山上棗子熟了,正好去打一些回來給母親做棗糕……”

謝衡月不想她惦記的都是吃食。

蘇雪遙也沒法子,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腦海裏盡剩下這些事。那些在宅子裏,彈琴弄月賞花的風雅之事,她卻通通已經遺忘了,唯有吃食,樁樁件件都不曾忘。

謝衡月将她擁入懷中,笑着說:“怪不得本王王妃嘗起來這般甜蜜,原來你竟是由這糖漬出來的。”說着便要去吻她。

蘇雪遙急忙伸手擋着他的唇:“夫君,我們且游園去吧。”

謝衡月親不到她的唇,便親在她手心裏說:“你們蘇家這座宅邸,頗值得游覽。因它始建于大燕前朝,迄今已有三百餘年。”

蘇雪遙雖然生長在這裏,卻是第一次聽到它的來歷。她不由好奇地說:“本朝滅燕,改國號為代,迄今不過八十年。原來我一直住在古宅之中啊。”

謝衡月見她有興趣,便多說幾句。

他們一路踏着月色,緩緩行來:“本朝的開國皇帝高祖皇帝,跟大燕皇室有不共戴天之深仇。當年打下燕國都城之後,屠城放火。大火整整燒了半個月,将當年的宇內第一名城,大燕皇都付之一炬。彼時京師城內的建築,連文武聖人的廟皆不存,全城就只剩下這座府邸。只因這府中有一道活水,引自城外汾水,是以在大火中保留下來。”

蘇雪遙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原來府中的月牙湖,還有救命功效。”

她本來就引着謝衡月去看湖。因這月牙湖占地廣大,又十分秀美,京師中的人家皆沒有這樣大的湖,他們家的親眷們平日裏也愛這湖。

謝衡月低聲笑了說:“現在你們喚它月牙湖麽?你可知道它本名乃是洗硯湖。在大燕,是上京科考的士子們,潑墨吟詩,蘸筆洗硯的地方。這首輔府邸本是前朝貢院,故而地方極大,山水亭臺俱全。但國朝立國後,京師一片瓦礫,龍脈走向皆變,此處再做不得貢院。”

蘇雪遙吓了一跳:“什麽?貢院?那我們家竟拿來做宅邸,這可是逾制了?”

謝衡月一笑:“舊時王謝堂前燕,大燕已滅,談何逾制。不過當年宅邸的幾任主人确實不得善終,赫赫家業一朝衰敗。有人言此地畢竟是前朝貢院,需得文脈鎮壓。如此高祖爺便将此地賜給了當時的翰林院首,你的爺爺,一代大儒蘇麟。豈料蘇學士搬進來之後,倒是家宅太平。”

蘇雪遙不曾想從謝衡月口中聽到這般掌故。一時之間,往日在她眼裏破破爛爛的大宅,也似乎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輝。

她沉思道:“怪不得這宅子占地如此廣大,居然是前朝貢院。我們歷代修葺,也不過沿着中軸宅院修飾一番房屋,疏浚一下花園中的月牙湖。別的地方,竟無力顧及。”

蘇雪遙不由回憶起,記憶裏烽煙中的滄桑府門。心裏暗自希望這座前朝舊宅,不曾毀于高祖大火,在五年之後的變亂中,也能留下來吧。

謝衡月不知蘇雪遙此時所思,他此刻擡頭望着月夜下,不遠處那一座黑黢黢的小山。只見山上蜿蜒着一道亮紅色細帶,山頂也有一點微弱的紅光忽明忽滅,似乎在風中閃動。

他不由問道:“娘子,那裏是什麽地方?我們去那兒看看吧。”

蘇雪遙本來要引着他去看花園中的月牙湖。不曾想謝衡月想去看文思峰。文思峰這座小山丘,是當年挖掘新月湖所出的砂石堆起來的。它靠着西南角,平時他們也很少去。

蘇雪遙擡頭看了看文思峰上,那一線紅燈點綴的山道,想着必然有人打掃修葺過的。

她想到山丘上那八角涼亭邊,有幾株極為高大的桂樹。此時必然香氣襲人,她也一時意動,心想,去看看也無妨吧。

蘇雪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現在只剩他們倆,跟着的人不知哪裏去了。

她說:“綠绮呢?找頂軟轎,我與王爺上去看看。上面那個亭子倒是前朝古物,值得一觀。”

謝衡月見她眼神有點閃動,便知道她不是對前朝古物感興趣。

他望着那小山丘,估摸了一下路程,一把将蘇雪遙摟在了懷裏,看看四下無人,他俯身對嬌妻說:“王妃,不必那麽麻煩。我帶你上去罷。”

說完他便摟着她的腰,提氣縱躍便飛上了前面的一段矮牆。

蘇雪遙大驚失色,卻不敢喊。她将頭埋在他懷裏,将他抱得緊緊的,一絲也不敢放松。

謝衡月見蘇雪遙吓得厲害,他便一把将她橫抱在懷裏,低頭去吻她:“睜眼,別害怕。這裏風光極佳。”

蘇雪遙只顧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被動承受着他這個溫柔的吻:“王爺。”她的聲音都有點發抖。

“娘子,你可聽到了那雲過天心的曲牌?我們這便入雲端去吧。”

蘇雪遙只聽耳邊一陣風聲,她微微睜開眼睛,只見謝衡月抱着她,迅速地在瓦面、樹梢、房頂輕輕一點,便如騰雲駕霧一般飛在天空,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那麽英俊。

衣帶當風,恍若仙人。

蘇雪遙的心也跟着飛了起來,她不由在心中輕輕一嘆,原來她的良人,竟是天上來的神仙。

眼前的文思峰,古木參天,紅燈幽幽地照亮了青石臺階。

謝衡月抱着蘇雪遙足尖輕點,在山道間穿行。蘇雪遙正覺飄飄忽忽之間,只見面前寒星一閃,一陣勁風襲來,她不由大吃一驚:“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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