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甜糖

楊曦是個好事的,回頭就在群裏笑嘻嘻說:“想不想知道我今天和芷荞出去逛街時碰上誰了?”

下面一幫人猜測。

不是隔壁海軍大院剛從鄉下鋤地回來的張大妮、就是前邊通訊兵大院剛回國的盛大月,楊曦一個勁兒發感嘆號:“不對不對,全都不對!”

“那到底是誰?你倒是說啊。”有人催她。

徐南這時剛剛翻出微信,就看到了這一連串的信息,心中頓生不妙。可還沒來得及組織,這缺德的妮子已經發了:“我跟芷荞去香奈兒的專賣店,碰到了李欣。”

“就是上次徐南那厮帶來的那個。”

“他的新歡。”

“哈哈哈哈哈……”

“我讓她給我們燙衣服,她還瞪我們呢。”

……

楊曦的信息發個沒完。難得有這麽樂呵的事兒,下面一幫人也跟着起哄:

[那妞我上次也見了,長得還可以。當然,跟楊大小姐和荞妹是沒法比的。]

[太土了,一看就是鄉下來的。]

[小家子氣,就徐南那種審美能看得上吧。]

[她還敢瞪你們?她算哪根蔥,好意思瞪你們?]

[這種女的我見得多了,裝得有多清高,随便給點兒甜頭就願意跟着了,到時候天天粘着你。說到底,還是見識太少,沒勁兒。]

[咱幾個才是發小啊,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徐南認識這女的就算了,還帶過來,真的是沒臉。到時候,不會為了這女的跟我們吵吧?那天我看見了,那女的跟他撒嬌呢,說我們冷落她,笑死。]

[真的是笑死了,又不認識,還非得捧着她呀。]

……

人前面對李欣時,這幫人再不喜歡也是彬彬有禮的,現在是他們小圈子閑侃了,那就沒那麽多忌諱了。

那點兒鄙夷和瞧不上,自然無限擴大化。

這幫子弟啊,個個含着金湯匙出生,平日就眼高于頂,如果不是出生不遜色于他們、或者特有能力的,他們是瞧不上的。

一幫人絮絮叨叨一通哈哈,徐南的臉算是丢盡了。

連帶着,對李欣也不待見起來。

偏偏這時候,她還給他發信息來了。徐南瞥一眼,沒回,直接把手機扔回了床頭櫃上。

躺床上想了想,他還是一咕嚕爬了起來,給芷荞發過去短信:“荞荞,我們見個面吧,有些話想跟你說。”

這次終于有回應了:

“沒空。”

有回複總比沒回複好啊,徐南頓時來了精神,想了想,給她打去了電話。

那邊剛一接通,他就老大一番控訴,說她不理他了雲雲雲雲,然後又嚷嚷着,說她太小心眼,他跟李欣就是徒弟,雲雲雲雲。

可他叨叨了半天,那邊一點動靜沒有。

他就納罕了,試探問:“……荞荞。”

這時,那邊終于有了回應,聲音是那麽平靜:“我是白謙慎。”

徐南的手僵住,完全不知道要受什麽,感覺喉嚨已經被502膠水封住了。幾乎是本能的,他挂斷了電話。

連着好幾日,徐南都沒有來騷擾她,芷荞很是納罕。

但是,這是好事,她倒沒多想。

這日下午沒有什麽課,芷荞早早就回了出租屋。打開冰箱一看,裏面除了雞蛋什麽都沒有。

她會炒蛋,但是,晚飯總不能只吃炒蛋吧。

想了想,還是抓了錢包下了樓。

樓道裏很暗,二樓的感應燈還壞了,芷荞借着外面的月光,幾乎是摸索着下樓的。到了一層,她腳底一滑,失控中就朝前面撲去。

有只手伸出來,接住了她。

芷荞心裏一驚,擡頭望去。

男人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她頭頂的所有光亮,扶着她的那只手,小臂結實,肌肉緊繃。

眼睛适應光線後,芷荞認出來,是白謙慎。

“大哥……”心裏有些驚喜,一顆心又忍不住跳起來,有點不随自己左右。

黑暗中,隐約感覺他注視着她,看了有一會兒,讓人頗不自在。她都快忍不住開口了,他才放開她:“去超市?”

芷荞擡頭看向他,是真的驚訝:“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他笑了笑,轉身徑直下了樓。

芷荞下意識跟上,亦步亦趨走在他身後。白謙慎的步伐不疾不徐,正好是她能跟上的步子,跟他往日大踏步邁出的樣子有點不一樣。

芷荞知道他是為了照顧自己,心裏感激。路上遇到有賣冰糖葫蘆的,芷荞忍不住停下了步子,站那小販面前看着。

“小姐,要冰糖葫蘆嗎?”小販拿下一串,遞到她面前。

她很想伸手,又踯躅着,喃喃:“……這個熱量很高吧。”

“一串,謝謝。”白謙慎遞了錢,從那小販手裏接過糖葫蘆,撕開了塑料包裝紙。

她眼巴巴望着他,他就笑了,把那糖葫蘆遞到她嘴巴:“吃吧。”

她仍是猶豫:“會不會變胖?”

“胖一點可愛。”

“不可愛!”

白謙慎笑了,換了說辭:“你這麽瘦,不會胖的。”

“真的?”

她充滿希冀的眼神叫人不忍反駁,他點點頭,摘下一顆山楂,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就塞進了她的嘴裏。

芷荞咬得嘎嘣脆,還舔了舔嘴唇。

“好吃嗎?”他望着她,自己也摘了一顆,卻微微皺起眉。

這麽甜的東西,不适合他。

芷荞說:“不好吃。”

白謙慎不解了,重複了一遍:“不好吃?”

她點點頭,揚起腦袋對他笑:“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吃這個,只是,小時候我媽總是買給我。那時候,楊水巷那邊除了馄饨就是這個,沒有別的好吃的。”

白謙慎望着她安靜的笑臉,分明感覺到,那份微笑中所帶的追憶和惆悵,心底忽然寂靜無聲。

半晌,他牽起了她的手,說:“你要是喜歡,以後我常帶你來吃。”

她玩心兒上來,刁難他:“你又不是我媽媽。”

白謙慎卻只是笑,沒有反駁,擡手就點在她的鼻尖上:“好啊,你竟然嫌棄大哥?”他負手在後,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是誰給你的膽子?”

說話擲地有聲,修眉斜目,看着頗有威勢,眼中卻隐約含着笑。

芷荞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六年前,她去陵山途中遇見他時,他便是這樣英姿飒爽,叫人難忘。雖然年少,做事已經很有章法和主見。

那會兒,她身上都濕透了,徐望山的駐地就在陵山山腳,臨近的時候,白謙慎揮手讓人停了。

因為是貿然造訪,也不好興師動衆,直接去了家屬院。

“帶她去換件衣服。”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身份不俗,年紀輕輕,又身居要職,沒人敢怠慢,聽差的應一聲就把芷荞帶去了樓裏。

在這地方,一會兒免不了要跟營地裏的人打交道,白謙慎也去客房換了常服。

前腳剛到,徐望山後腳就到了,大步上前,姿态很是殷勤:“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來都來了,怎麽都不說一聲?”

白謙慎擡手,在唇下壓了一下,笑:“您可別涮我了。我是晚輩,銜位又在您之下,這樣稱呼,還以為是愚人節呢。”

徐望山說:“你幹的這可是保衛國家安全的頭一份頂要差事,不比我們這些閑差。”

他說的也沒錯,現在和平年代,駐守營地的将領,确實是閑差居多。

聊着聊着,就說起白謙慎此行的目的。

白謙慎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容叔出了事,我爸挺難受的,又聽說了小姑娘現在無依無靠的,就讓我跟霍叔走這一趟,把她給帶回去。”

徐望山說:“是挺可憐的,年紀輕輕就沒了父母。”

又是一番寒暄,徐望山客客氣氣地告了辭:“我還有些事情,賢侄,你請自便吧。”

“您去忙吧,不用招待我。”

徐望山退到外面,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麽年輕,起初心道是個愣頭青,他又生得這副模樣,還以為是個靠家裏蔭庇混日子的膏粱子弟。

閑聊幾句,卻是叫人刮目相看。年紀輕輕,一番話卻說得滴水不漏,頭腦靈活,跟千年老狐貍似的。

叫人挑不出絲毫錯漏。

身邊随從說:“不過是乳臭未幹的小孩子罷了。您怎麽這樣在意?”

目光卻忍不住回頭打量,心裏咂舌。也有男人長這樣啊?他待的這部門,難不成是靠臉招人的?

“愚蠢。”徐望山冷笑,“你以為這個位置是誰都能坐的?”

“這是個什麽部門?”

“特級部門。”

“怎麽說?”

“涉及國家安全的案件,下面各部門都要靠邊站。他在的這個部門,要是上面派下來任務,到了地方,政府部門乃至地方部隊什麽的都要無條件配合。對外,都是保密的,我聽說他在別的部門還有職位,算是掩人耳目。”

“這麽牛逼?”卧槽!

徐望山說:“別小看他,年紀輕輕就升了校官,還身居要職,絕對不是泛泛之輩。我聽說他是首都中央軍校畢業的,各方面成績都是甲等。”

随從微微一驚。

……

芷荞換好衣服,從樓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樓下的青年。

他側對着她,負手而立,正仰頭看着面前的一副國畫。

身量修長,軍制筆挺,寬肩、窄腰,武裝帶一下全是腿,修長筆直。帽檐下,是一張端麗清俊的面孔,白璧無瑕。

相對于肩上的兩杠一星而言,這張臉顯得過分年輕了。

聽到腳步聲,他側頭望來,雙手仍負在身後,對她笑了一下:“先自我介紹一下,白謙慎。”

見他這身行伍打扮,芷荞終于明白,為什麽之前在車上,他雖然不愠不火,卻不怒自威,神情自若了。

她覺得他的笑容閑适平靜,有種特別篤定的味道,雖然不咄咄逼人,卻有種迫人的氣勢。

她有點緊張:“首長……”

他笑了,擡手制止:“不用這麽見外。”

等她走到面前,才拍了一下她細瘦的肩膀:“小時候我見過你一面。這才幾年不見,就長這麽大了。”

芷荞訝然。

只見過一面,隔着好幾年就能在紛亂的火車上一眼認出她?他是過目不忘嗎?

白謙慎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說:“別誤會。因為工作原因,我對相貌這些方面比較敏感。”

芷荞也明白了,心裏也有些好奇。

總感覺做這方面工作的,特別神秘,好像什麽都會,全能似的。

後面的相處中,白謙慎也恰恰展現出了這一點。

短短交談,芷荞就嘆為觀止。

她也是優等生,平時又愛看書,可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圖書遇到了藏書館似的。

他知識淵博,思維敏捷,往往你說一句,他就能舉一反十,明白你接下來要說的話了,又善解人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你感覺如沐春風。

再看那張年輕漂亮的面孔,她心裏在想,這底下藏着的是不是一個千年老妖?

白謙慎這趟來,除了接她外,也是為了保省城一個教授。

他借了徐望山這兒的辦公電話,直接打去了省國安廳的內線。

響了兩聲後,那邊馬上有人接起,似乎早就有人打過招呼,語氣非常客氣:“請問,是白處長嗎?”

又自報了身份,似乎是國安廳內部的一個工作人員,專門負責調查這次的省城軍工專家洩密事件的。

“是這樣的,經過我們的調查,耿南喜研究員洩露軍事機密,此事已經确鑿,準備移交中央上級部門處理,李教授與此事無關,無端受到牽連,我司表示十分抱歉。”

白謙慎慢條斯理地說:“李教授是首都中科院的挂職專家,也是首都出來的,按理說,他如果有問題,我處責無旁貸,應該即刻調查。不過,他現在畢竟在省城研究所任職,貴司這樣處理也無可厚非。好在是一場誤會,感謝貴處告知。”

他話說得客氣,卻是語帶鋒利,滴水不漏。

一番話,雙方皆大歡喜。

正要挂了,那邊換了個中年男子的聲音:“白長官你好,我是趙寅奇的父親,對于犬子……”

又是道歉又是賠罪,一番話說得誠懇之極。

芷荞當時在一旁看着,心裏震驚。

這種洩密被調查的事情,在旁人看來是潑天大事,到了白謙慎這裏,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兒。

趙寅奇也沒對她做什麽,趙父卻主動給白謙慎打電話致歉,可見雙方地位的差距了。

經過這件事可以看來,這地方确實不适合她呆了。

事後,遠在海外的楊教授嘆着氣,在電話裏跟他說:“去北京那邊也好,孩子現在沒了爹娘,換個環境,心情也會好點。而且,說句不好聽的,我現在年紀也大了,能護她到什麽時候?這實驗進行到這種階段,能打這個電話還是經過重重審批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

根本不用芷荞說,白謙慎那一趟來,就是為了解決他們家的事情的,順便帶她去北京。六年前,這個年輕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先是把她姥姥的事情搞定,又借機敲打了趙寅奇和趙父,然後,他又領着她去了陵園。

拜祭她的父母。

細雨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芷荞哭得不可遏制,後來,還是他遞給她一方帕子,柔聲安慰:“別哭了。”

與此同時,她撲到他的懷裏。

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帶給她久違的溫暖。

以及,給了她不同以往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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