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察覺
月明星稀,白靳站在慘淡的月色下,點了一根煙。
屋內稀薄的燈光映照在廊下的石階上,格外落寞。
芷荞從屋裏踱步出來,正巧看見他:“你還沒走啊?”她尴尬地撓了撓腦袋。
白靳瞥她一眼,吐出一個煙圈:“你當然巴不得我滾了。”
“你怎麽這麽說話啊?我什麽時候巴不得你滾了?”芷荞跺了跺腳,有點氣惱。
平日,真吵起來了他還會讓她幾分,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他氣性特別大,冷冷道:“怎麽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他目光雪亮,一瞬不瞬望着她。
那目光裏,有太多芷荞不懂的東西,像是淬了毒的利箭,森寒冷冽,盯得她心裏發涼。
她本來是笑着的,想打趣兩句,緩解被他撞破的尴尬。
可被他這麽一看,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阿靳……”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态度過了,白靳收了表情,低頭繼續抽那煙。
他神情冰冷,還有幾分漠然。
芷荞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難道,她也覺得她跟大哥在一起很惡心嗎?她原本傾斜的天平,再一次倒了回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自卑。
回到屋裏,白謙慎在樓梯口等她。
“回來了?”他對她笑了笑。
這都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他居然還在這兒等着,沒有自己先去睡。
芷荞着實怔了下,心裏一股暖流湧上來:“大哥。”
他走下來,牽了她的手,拉着她上樓。後來,他又給她鋪好被褥,整理好枕頭,拍着她讓她睡下。
芷荞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看着他。
“怎麽這樣看着我?”
芷荞想了又想,終于開口:“大哥,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他反問:“難道還是假的?”
這樣的對視中,他目光坦然、深切,望着她的眼中,還有那麽點兒不被理解的自嘲,似乎難以置信,她竟然會質疑他喜歡她。
面對這樣赤城的他,芷荞有點無地自容。
但是,她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慮:“如果白伯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
白謙慎握住了她的手:“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會跟你在一起。芷荞,我愛你。”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卻又震動人心的力量。
她顫抖了一下,遲疑地望向他。他握着她纖弱的胳膊,定定望着她,沒有過多的承諾,只有簡單的話語:“我會保護你。”
重若千斤。
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讓人不住沉浸下去。
芷荞想起了年少時,她父母去世、姥姥住院、幾乎走投無路時,在熙熙攘攘的火車上遇到了這個人。
那時,他就是這樣望着她,微微含笑,自信篤定的模樣。
然後,牽起她的手,帶她去了父母的墓地。
大雨中,他撐着傘陪着她在墓碑前默哀,在她從沉默到痛哭流涕時,把她擁入懷裏,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讓幼小又茫然的心靈有了寄托。
那種安全感,再也沒有別的人可以給她了。
是她生命裏的一種重塑。
……
容芷荞和白謙慎在一起了。
不顧世俗的目光,也沒有顧忌那些阻礙,她跟這個過去是自己大哥的人在一起了。
在洪玉山莊的這幾日,兩人同吃同住,等他傷好了些,還經常一塊兒出去。白靳看在眼裏,越來越沉默,後來,他幹脆搬了出去,都沒有跟芷荞打招呼。
回程的那天,還是知道連續給他發了三個短信,他才回的她。
她有點氣:“你人呢?不是買好票了嗎?都不跟說一聲?你自己走了啊?”
老半晌,那邊才回她:“沒。”
“那你人呢?”今天回去,連個人影都沒有。
白靳踯躅了一下,回她:“你等一下,我開車過來。霍叔有事情,得晚幾天才能走,我們自己回去吧。”
“好吧。”芷荞把電話挂了,拿起勺子自己喝粥。
“多吃點兒,這個營養肉松挺好的。”白謙慎給她夾了一筷子肉松,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謝謝大哥。”
“跟我客氣什麽?”他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
小姑娘有點癢,笑着躲了一下。
她本來就瘦,穿着單薄的襯衫,更顯得身形嬌小。白謙慎掐了一下她的腰,在她的抗議聲中,把她抱起來,放到大腿上。
“我喂你。”他拿過了她手裏的勺子,舀了一勺子粥,遞到她的唇邊,“來,喝粥。”
“別啊,被人看見怎麽辦?”
“這兒就我們兩個人,誰會看見?”白謙慎又喂了她一勺子,心情愉悅。
小姑娘坐在他的大腿上,臉都紅成一只蝦子了,他忍不住失笑。
看着小姑娘窘迫害怕的模樣,他心裏那點兒惡趣味就上漲,掐了一下她的胸,引起她一陣抗議,罵他:“流氓!”
他輕笑,指尖刮她的下巴:“只對你流氓。”
白靳在屋外等着,都沒進去,好不容易等容芷荞出來,他揚手就奪過了她手裏的行李,面無表情的。
芷荞都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你都不吭一聲嗎?”
白靳都沒跟她說話,拖着行李就下了階梯。
芷荞追上去:“你這人怎麽……”
從蘇州到北京的這一路上,白靳也沒怎麽跟她說話。一開始,芷荞還有些不忿,但是漸漸的,也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她偷偷窺探他的神色,琢磨着是不是哪兒又得罪他了。
可是,他就是一言不發,任憑她浮想聯翩,他也不做聲,弄得她很是無奈,心裏,也有些憋悶。
一回北京,白靳就收拾東西去了中海,招呼都沒打一聲。
芷荞意識到,這次,可能真有什麽地方惹到他了。
……
項目的進度到了中期,芷荞再沒有時間休假了,回校後,基本是每天都泡在實驗室裏。程以安的态度也格外嚴肅起來,誰稍有不順心惹到她,都會被罵得很慘。
這日,周子雲不慎打翻了器械,直接就被她臭罵了一頓。
這項作業,周子雲是和容芷荞組隊的,程以安卻對容芷荞加以安撫。
态度之天差地別,讓周子雲差點忍不下去。
她回頭,狠狠瞪了容芷荞一眼,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反了天了,真是!”程以安氣得七竅生煙,操起一個托盤就扔到牆上。
她專業能力強,但是脾氣火爆,大家都知道,下面一幫人噤若寒蟬,唯恐殃及池魚。
下課後,芷荞抱着書要走。
程以安笑容和煦地叫住他:“荞荞,等等。”
容芷荞心裏反感,但還是停下來,低眉順目地說:“老師,有什麽吩咐嗎?”
“沒什麽,你幫我把這個給你大哥吧。”她不由分說,把一個褐色的小禮盒塞到她手裏,然後和一旁路過的一位女老師說說笑笑地走了。
有那麽一瞬間,芷荞想沖上去拉住她,跟她挑明她跟白謙慎的關系。
但是,一想到之後的學業,想到還沒跟白霈岑他們說過……種種顧慮,還是讓她隐忍下來。
可手裏的那個禮物,還是如燙手山芋那般。
她心裏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為什麽她喜歡的人要這樣被別的女人觊觎?她還不知道她跟白謙慎的關系。
禮盒在她手裏慢慢被捏扁,她猛地把盒子扔進了垃圾桶。
直到“咚”一聲響,她才反應過來。
一時沖動到底幹了什麽啊?
芷荞有些懊惱,剛要去垃圾桶裏撿起,好巧不巧,保潔阿姨就把袋子給收走了。
芷荞眼睜睜看着人家走遠,幾次想上去攔下,到底還是沒有。
等她離開,一直藏在角落裏的周子雲才出來,快步跟上那保潔阿姨,一番巧言賣乖,終于把那垃圾桶裏的禮盒撿了起來。
看着這手裏的禮盒,她的唇角彎起來,有點兒快意。
原來容芷荞和這位脾氣不怎麽樣的導師,關系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融洽嘛。
一旁跟她一塊兒來的學妹說:“真看不出來啊,她這人平時挺好說話的呀,怎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還敢扔老師的禮物?”
周子雲冷笑:“這就叫白蓮花。知道了嗎?白蓮花。今天給你科普了。”
學妹咂舌不已:“真是太會裝了。”
周子雲眼中光芒不定,有了計較。
……
程以安回到辦公室,正要整理東西回去。
這時卻有人敲響她辦公室的門。
“誰?”程以安忍着不耐,“進來。”
周子雲這才推門進去,臉上堆滿了笑臉,一只手還背在身後:“程老師。”
“是你?”程以安的臉色不大好了,“你來幹什麽?”她是真不喜歡周子雲,腦袋一般,完全靠着家裏關系混進來的。
程以安雖然家裏也挺有關系,卻是名校畢業,這個年齡段的時候,拿獎已經拿到手軟,專業能力吊打周子雲這種菜鳥一萬遍。
所以,她傲有傲的資本。
不像周子雲,沒資本還喜歡擺大小姐的架子,仗着身份欺淩同學。
程以安也盛氣淩人,骨子裏也傲,但絕不會像她這樣,沒兩把刷子還看不起一般同學。所以,她平時幫着容芷荞也不只是為了白謙慎。
她确實是看不慣周子雲這個不學無術的大小姐學生。
至少,容芷荞天賦還是不錯的,也肯努力。
周子雲看她的臉色,一開始還有點發憷,但是一想到容芷荞,這點兒懼意就退下了。
“程老師,我實在是看不慣您這麽被人騙,還一直蒙在鼓裏。”她嘆了口氣,添油加醋地說,“有的人啊,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兩面三刀,您可別被她騙了。”
她意有所指,程以安的情商不差,一下就聽出她所指是誰。
“閑的沒事兒幹的話,去把實驗室給我打掃一下。”程以安冷冷道,低頭繼續翻記名冊。
這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樣,更加刺激了周子雲。
她暗暗咬牙,臉上卻帶着笑,誠懇道:“老師,我不是在亂說,你可別覺得我跟容芷荞有嫌隙就喜歡往她身上潑髒水。”
程以安詫異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哂了一聲:“你倒是老實,怎麽,終于承認跟荞荞有嫌隙了?”
“荞荞?您叫得可真親熱,把她當親妹妹似的,人家可不這麽想。”
她說得信誓旦旦的,程以安倒是有點兒狐疑了,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啊?給你五分鐘,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鋪墊夠了,周子雲也不拿捏着了,把藏在袖子裏的禮盒攤到她面前。
禮盒皺巴巴的,顯然是被人大力揉捏過,上面的彩帶都掉了,還粘着一些髒兮兮的垃圾。
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再次出現居然是以這種形式——程以安的臉色沉了下來。
那種陰寒,讓周子雲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忙解釋:“這跟我可沒有關系,剛剛我跟同學回去,正好在走廊上撞見您給容芷荞送禮物。走廊就那麽大,也沒別的路,我們不好這時候過去,總不能讓你們給我們讓道吧?可是,我沒想到接下來會看到這麽一幕。您精心準備了送給她的禮物,她居然轉頭就扔進了垃圾桶。這女人的心腸也忒壞了,太會裝了。我就是看不過去,這才把禮物拿了回來,想來想去,還是告訴您一聲。”
說着,她悄悄窺看程以安的臉色。
程以安沒說話,這會兒太陽已經落山了,辦公室的窗簾還是遮得密密實實的,室內一片昏暗。她的臉埋在陰影裏,瞧不真切。
周子雲繪聲繪色說完後,才覺得室內氣氛是這麽詭異,不由縮了縮脖子。當下,也不管什麽了,丢下禮盒就出去了:“我家裏還有點兒事情,程老師,我先走了。”
程以安壓根沒注意她,目光,一直在手裏的禮盒上。
心裏也在思考。
聽周子雲的語氣,壓根不知道這是她送給白謙慎的,還以為她特地送給容芷荞的呢。
可是,恰恰是這樣,證明了她沒有說謊。容芷荞,真把她送給白謙慎的禮盒扔到了垃圾桶裏?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她一直懷恨在心,看自己不順眼?
程以安想了又想,感覺沒有那麽簡單。之前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現在心裏有了疑慮,略一思索,有些事情就像被揭開的迷霧——
逐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