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偌大的客廳裏,穿着白色制服的管家大嬸站在門邊,她手中拿着一根藤條,一張慈祥的臉上勾勒出幾道深刻的紋路,她滿面優心地看着小少爺。
先生、大人和老太太的臉色都很難看,三人目光齊聚在少爺身上,她擔心得眉頭打結,可少爺還是一臉悠哉。
“你很厲害嘛,送你出國、一間破大學給我八年,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樂、睡女人,你還學了什麽回來?”者爺率先發難。
少爺沒說話,垂頭望着自己的褲角,反正他每天都在被秋後算帳,習慣了。
“你都二十八歲了,是不是應該替未來好好打算,你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夫人苦口婆心,只差沒對他掏心掏肺了,可他還是無動于衷?
老話,他習慣了。
多年經驗,爸爸習慣用威脅恐吓加逼迫,媽媽用哀求哭鬧、生病和離家山走,而奶奶會在最後關鍵時刻出頭,總合大家的意見,與他“溝通”。
這個家庭中,三人齊心,其利斷金,到最後,他非得乖乖照他們的話做不可。
傅育康的父母親給他建造一個黃金籠子,期待他在籠子裏面好好長大,只要他的手腳不企圖伸出籠子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
所有的朋友同學都覺得他很幸運,他可以不必做任何的努力就能當王子,他不是銜着金湯匙出生,而是穿着金縷農投胎,這麽好的家世、這麽好的父母,他應該感激涕零而不是天天搞叛逆,無奈他是大煞星下凡,專門來克傅家長輩的。
如果傅爸、傅媽能多生幾個,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狀況應該會比較好,可借他們努力多年,再也生不出文曲星,卻不幸地把另一顆紫微星給養死只能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天煞星身上。
因此,傅育康經常覺得自己被擠壓、被揉槎,經常覺得呼吸不順暢,他想掙紮反抗,卻被許多無形的手壓制得動彈不得。這種生活,他過了十九年,直到他交到壞朋友、學人家晚上飙車喝酒,爸爸為了面子名聲,也為把他和狐群狗黨分開,硬把他送到國外念書。
聽起來很不錯,出國留學是很多人的夢想,但對傅育康而言并不是,不愛念書的他,英文破到不行,把他丢到美國,等同于把他丢進外層空間,而家裏長輩聽不見他的極力反對和怒吼,一心照着自己的安排做事。
他活下來了,就算美國是外層空間。
他吸大麻、玩女人、搞三P,用最糜爛的方式過日子,反正戶頭裏有用不完的錢,你不用怎麽對得起裏面每個月直線上升的數目字,直到笫三年,一個金發女子因為吸食毐品死在他的床上,和屍體睡了一夜的他被吓到了,才戒除那樣的生活。
他不是沒有想過未來,可是不論怎麽想,最後的結論是——他命好,不管想不想,他都有個富爸爸,可以供應自己一輩子富足的生活,他不必流血流汗逼自己工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花餞、消費、玩樂。何況就算他真的為自己規劃了什麽未來,到最後都會在長輩的反對下被梢滅。
他茫然,他找不到生存目标,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吧,乖乖蹲在籠子裏過一輩子吧,直到他遇見自己的生命導師。
多年過去,他被壓迫的感覺已經從身上褪去,但一通電話、一個謊言惡耗把他騙回臺灣,然後他在十五天裏面和十三個女人相親,并且在父親公司裏頭挂了經理名號,看着自己痛恨的文件。他又有了呼吸不順的壓迫感。
“說話啊!你不是成天說我們不給你自由、不允許你有想法,現在讓你講話,你又不講。”傅父粗壯的指頭指向他。
他冷笑,講了有用嗎?“我想回美國。”
“想都別想!”傅父一口氣否決。
果然,傅育康挑挑眉毛,不管他講什麽都沒有用。“我不想進公司、不想去相親。”
“你不做任何事,要我養你一輩子嗎?一個活生生的廢物,哪家的女兒會否得上眼,就靠你這張臉嗎?只要多交往幾天,人家就會發現你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垃圾。”傅育康深吸氣,再次證明自己是對的,不管他講什麽都會被否決,二十多年了,這種狀況從未改變。
傅母拿起面紙抹眼淚,哽咽着對傅父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把兒子給寵壞,才讓他變成今天這樣,對不起,老公,你罵我吧,你把我趕回娘家吧,還是你再另外娶一個女人,叫她給你生個好兒子……”傅育康翻白眼,準備進入第二階段。
爸爸會開始責備媽媽,把所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加,好讓他産生濃厚的罪惡感,以利接下來的讓步妥協。問題是他已經在美國生活八年,他再不是當年的青澀男孩,這種方式對他已經失去效用。
傅父用力往桌上一拍,怒吼,“趕你回去有用嗎?以前我跟你講的時候,你要是肯多少聽一點,他今天會變成這副德性?!誰說獨生子就要寵要疼要哄,多少人家把獨生了教養成棟梁?”
“你看看他,高不成、低不就,上班一個星期,什麽事都做不成,只懂得調戲辦公室裏的女職員,你知道人家在背後喊他什麽?喊他傻富。”傅母哭得更大聲了,她走到兒子身邊,拉住他的衣袖哭鬧,“育康,我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樣虐待媽媽,害我走到哪裏都擡不起頭。”
“嚴媽媽的兒子那麽優秀,才三十二歲就把公司擴大好幾倍,王媽媽的兒子、李媽媽的兒子,他們年紀和你差不多,一個個都進公司,準備接父母親的棒子,我每次聚會,聽人家在炫耀兒子,都恨不得一頭撞死。你可不可以長大一點、替爸爸媽媽多想一點,就看在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分上,順從我們的心意,不行嗎?”這就是重點了,順從他們的心意。
傅育康低下頭,淡淡一哂,繼續堅持。“我對爸的公司不感興趣。”看着他不馴的表情,傅父更形火大,他怒指他的臉。“對我的公司不感興趣?那你對我的什麽感興趣?錢?車子?信用卡?”
“行!我給你感興趣的東西,至于你,不管當不當傻富,你每天都給我打卡上下班,你要在辦公室玩電動也行,要調戲女職員也沒關系,只要按時出現在辦公室裏、只要不把女職員的肚子搞大,其他的,随便你。”傅育康用力吸氣,肺被擠壓的感覺再度升起,他別過頭,不看憤怒過頭的父親。
不知道生兒子這件事有沒有辦法建立退貨制度?有人想生A貨,沒想到送來的是B貨,養了幾十年,才曉得養的不是理想中的那一種,豈不是很冤?
他臉上帶了淡淡譏諷,嘲笑當年的送子鳥是路癡,把他送錯門號。
“傅育康,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傅父受不了他的嘲諷沉默,沖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沒有聽進去,就可以不必照父親大人的意願做事嗎?那麽,我沒有聽進去。”他口氣裏帶上挑釁。
“你這個該死的孽障!”
傅父一聲怒吼,搶過管家大嬸的藤條,刷刷刷,速度飛快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紅痕。
細藤條打在肉上的感覺很痛,但傅育康臉上不帶半分表情,唯有嘴角的諷刺還固執地挂着。
他那态度,激得傅父更加憤慨。“當初死的為什麽是你哥哥不是你!”話出口那刻,傅父後悔,傅母定身,管家大嬸的淚水忍不住滑下臉頰,整個客廳停電似的靜默了下來。
一聲沉重嘆息,傅奶奶從椅了上站起身,走到對峙的父子中間,她拿下兒了手中的滕條,面帶無奈地說;“孩子大了,打他、罵他有用嗎?管孩子不是這種管法。”接着她轉過頭,埋怨地看了孫子一眼。“我這老太婆實在不明白你們年輕人心裏在想什麽?想交女朋友,找個素質好一點的,不好嗎?專挑那些亂七八槽的女人,到最後弄壞的還不是自己的人生,男人啊,娶錯女人,一輩子都不會安生的。”
“你就乖乖去相親,不要再說自己有什麽要好的男性友人,問對方介不介意三人世界;不要吓人家女生,說什麽嫁妝沒有十億就別考慮交往問題;更不要笫一次見面就裝變态,邀人家上床、強吻女人;不要男服務生屁股、當女人面用紅酒漱口、剔牙……”孫子的行為用螯竹難書來形容,半點不過分。
她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輕聲道:“既然你對你爸爸的事業不感興趣,就安安心心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小孩,只要生下兒子,讓你爸有機會重新栽培一個接班人,到時你想要去游戲人生,再不會有人管你。”
傅母搶過來,拉住他的手臂說:“是啊,就照奶奶說的做吧,我們也不敢再指望你什麽了,就求求你定下心、找個好女人,生個兒于就行。”
之後呢?他的兒子将和自己一樣,被安排、被要求、被控制,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長輩的想法生存?對他們而言,傅育康是個失敗的産品,既然失敗只好重新複制一個,是這個意思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無法忍受的事,怎麽忍心傳給下一代?
傅奶奶從桌上拿出邀請函,交給孫子。
“育康,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對方叫做曾佩音,是華美集團的獨生女,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主修長笛,她比你交往過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性子也溫和柔順,時間、地點都在裏面,如果感覺不錯的話,裏面有兩張音樂會的門票,邀她一起去吧。”性子溫和柔順?意思是,她是生孩子的最佳機器?
“如果感覺不對呢?”他挑釁間。
“那就多吃幾次飯,等感覺對了再進行下一種約會。”傅奶奶把約會講得像公司會議。
“奶奶口中的“最後一次機會”,意思是我非跟她在一起不可?”
“沒錯。和華美集團當親家,對公司有很大的幫助。”哼呵,不光要他生接班人,還要他替公司找金援?
他的冷笑落入傅奶奶眼底,她深深嘆息,這個孫子什麽時候才會長大成器?也許他真的需要逼一逼。
“育康,奶奶先把醜話說了,如果這次再不成功,我只好沒收你的車子、信用卡、衣服鞋子包包以及……凍結你的銀行帳戶。如果你有本事獨立,有本事不依靠父母親,或者希望和家裏決裂的話,就破壞這次的相親吧。”說完她和孫子對視,再沒有多餘廢話,但傅育康看得出來,這次,奶奶是玩真的。
他緊咬牙根,忿忿轉身,往樓上走去。
管家大嬸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幾眼,趁着無人注意,挪動小步伐,從客廳退下去。
管家大嬸敲開傅育康的房門,見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心疼不己,她把面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爺身邊,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爺生氣,就喜歡吃她做的面疙瘩,不是因為彈牙好滋味,而是因為他在生氣、他咬牙切齒,需要咬一點東西來洩恨,而面疙瘡夠嚼勁。
她知道他心裏頭煩悶,少爺從小就不是個能夠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見很多,他的內心世界裏有怪獸、有惡魔、有正義……有一大堆不受社會東縛的東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無法認同,少爺的辛苦,只有一手帶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卻無能為力幫他什麽?
傅育康朝着她苦笑,輕喚一聲,“林嬸? ”
林嬸從口袋裏掏出藥膏,卷起他的衣袖,那有被藤條抽過的痕跡,她不舍問:“痛不痛?”
“小事。”
“怎麽會是小事?”她口氣埋怨,擠出藥膏,輕輕地塗在傷口上,眼裏泛着淡淡淚光。
她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把兩個少爺當成自己的孩子,誰知道……要是大少爺還在就好了,他聰明聽話,又那麽疼小少爺,一定會把家庭責任擔起來,讓小少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傅育康見她那樣,圈住她的圓腰,把頭埋進她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林嬸。”她吸吸鼻了,輕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嬸沒事,只是心裏頭舍不得。以後可不可以別頂撞老爺,打傷了,痛的是自己。”
“可是頂?過,肉痛,心情卻很舒服。”
他說得林嬸笑了。“你這個叛逆小子。”她拉起傅育康的手,走到桌邊,“吃吧?”
“面疙瘩,我的最愛!”他驚呼一聲,拿起湯匙,吃一大口,仰頭,滿足嘆氣。“我在美國,天天都在想它。”林姐搬來椅子,坐在他身邊。“出國留學有那麽多不順心的事嗎?”
“多了。
“要不要講給林嬸聽聽?”
“不要。”
“為什麽?我還以為你最疼林嬸。”
“我怕你聽完,心痛到睡不着。”
“有那麽嚴重?”
“非常嚴重,我保證。”
“幸好都過去了,少爺已經回家,回家……就好。”看見林嬸滿眼滿臉的心疼,他摟過她,這個家,只有林嬸肯聽自己說話,也只有林嬸理解他的心情,他很可憐吧,錢很多,親情卻很少的傻富。
“林嬸,如果奶奶說話算話,相親失敗就要把我趕山去,林嬸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好,林嬸去餐廳工作,賺錢養少爺。”她揉揉他的頭發,連考慮都不多考慮一下。
“可是你在這裏待到快要可以領終生金了。”
“有少爺,林嬸哪還需要退休金?”
傅育康笑開,露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林姊,如果我真的被趕出去,你先不要急着收擡行李,等我租到房子、賺到薪水,一定回來帶你。”
“好,我等着少爺回來。”
“可是萬一不成功”
“不會。”她迅速阻止他的自卑,他在和大少爺的比較中長大,他總是被批評、被責罵,她眼睜睜看着一個自信滿滿的孩子漸漸失去信心,心圼比誰都“別人不曉得,我怎會不清楚?我的少爺很有能力、很聰明,是那種不鳴則己、一鳴驚人的了不起人物!”
“可是公司裏面,大家都喊我傻富。”
“哼,少爺忘記林嬸教過的嗎,以前有同學罵你,大嬸就說……”傅育康笑着接話,“罵人就是罵自己、打人就是打自己。”
“對啊,我的少爺是大智若愚,他們才是真傻,不富又傻,他們這輩子沒希望了。”
“林嬸,你真的相信我會成功?”
“當然,我的少爺一定會成為最了不起的男人!”傅育康看着林嬸,心情被撫平了,卻還是忍不住第一千萬遍問自己,為什麽她不是他的母親?
夏日葵特地上臺北一趟,把房子的過戶文件辦好,鑰匙交到新屋主手上。
離開舊家時,心裏多少不舍,畢竟這房子是她從無到有的代表作……但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不舍下代表作,怎麽能夠成就另一個代表作?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又想誇自己一番。
她不是昔遍厲害,是特別厲害,別人賣房子沒有三、五個月很難成交,但她是超級戰将,房子不但賣出,還賣得心裏想要的高價位,還掉貸款後再加上她戶頭裏的存款,若是省着點花,在不和別人比時尚的鄉下,玫瑰和阿嬷應該可以一路活到者都不虞匮乏?
她在臺北待了一夜,處理掉房子的事後,她和楚嫚嫚約在餐廳吃早午餐。最近媞媞很忙,打手機給她,她常說:“我回去再和你聯絡。”可是回去後,她累到倒頭就睡,還談什麽聯絡?
她打電話給夏日葵,也是匆匆幾句話就挂,夏日葵嘆道:“風水輪流轉,以前我對你敷衍,現在輪到你敷衍我。”楚嫚嫚笑答,“都是生存惹的禍。”然後她告訴夏日葵,她升等了,變成周大牌的禦用化妝師,又恍然大悟說:“我,你在臺北時,把我的工作運搶走,你離開,工作運又轉回我頭上。”夏日葵嗤之以鼻。“工作沒有運不運氣的問題,只有努不努力的問題。”不過,她承認嫒嫒最近真的碰到不少貴人,讓她的工作等級一升再升。
嫒嫒說:“幸好現在很忙,不然想你想到思念成疾怎麽辦?”夏日葵明白,盡管忙碌讓彼此少了聯系,但她們之間,情誼不變。
嫒嫒一進餐廳,還沒坐下就急急間:“見到外婆了?”
“見到了。”
“那你們……還好吧?”她問得有點小心翼翼。
“不好的話,我旱就帶着玫瑰回臺北了。”夏日葵知道,好友擔心自己,怕自己不低頭的倔脾氣把好不容易的團聚又鬧成一場骨肉分離。
她松口氣,一巴掌拍上夏日葵的背脊。“那就好,早說了嘛,祖孫哪有隔夜仇,一個眼神、微笑就能泯恩仇。怎樣,阿嬷身體還好嗎?”夏日葵斜她一眼,馬後炮!“她很好,看起來比以前更年輕,她知道我上臺北會見到你,要我問間,你什麽時候去墾丁玩?”楚嫚嫚三年級的時候,曾和夏日葵、夏玫瑰一起到鄉下過暑假,那兩個月,她們一起瘋鬧、一起吃睡,于是兩人的關系從朋友提升為姐妹。
“我保證,定找時間去看阿嬷。”她講得很認真。
“別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老人家會當真的。”當上大牌的禦用化妝師,代表嫚嫚将有越來越多的邀約,越來越響亮的名氣,越來越了不起的成就。楚嫚嫚尴尬笑笑,說:“下次買維他命去看她。”
“送我外婆維他命?她寧可你送她一組化妝品。”
“阿嬷還是那麽年輕朝氣而且……不服老?”
“你敢叫她老太太,她一定會找你拼命,我覺得她比我們都更話钹有勁。”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阿嬷要開始預約養老院。”
“她肯定話得比我還要久,我看要預約養老院的人是我吧。”服務生走來,她們分別點好餐點後,楚嫚嫚到化妝室去,夏日葵從包包中拿出那本寫了“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的小冊子。
她逐字讀過。
,盡全力幫助窮困潦倒的人。
二,鼓勵對未來失去期待的人。
三,把溫暖帶給冷漠的人,把熱情帶給不懂得幸福的人。
四,把用不着的財産,捐給貧窮的好朋友。
五,不管碰到再困難的事,都要用微笑面對……第一點,她在翅膀身上做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碰到“對未來失去期待”或“不懂幸福”的人,但她覺得能夠對翅膀付出,是件愉快的事情,她提醒自己,回墾丁之前,給若若和翅膀買些新衣服吧。
手機響起,她順手拿起,“喂!”
“夏日葵嗎?我是葉組長,你打算什麽時候才銷假上班?”銷假上班?他腦袋有問題嗎?她遞到他手上的,明明是辭呈不是假條,他為裝傻到底,她就會乖乖回公司賣命?想都別想。
夏日葵擠眉弄眼,伸手捶打空氣中的葉組長。
過去一個月,他至少打過百通電話,他用自己的手機打、也用陌生號碼打,夏日葵若是不小心被逮到,便一次次表達堅定離開的意願,但他有選擇性失憶,永遠沒把她的話聽進耳朵裏。
“組長,我已經離職了。”她一個字一個寧說得極其緩慢,試圖讓他理解,自己的心意比花崗岩還堅固。
“我沒準就不算,總之”
“葉組長!”
一個沒忍住,夏日葵提高音量,發現旁邊有人轉頭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朝對方點點頭,拿起包包,走到外面和葉組長溝通。
夏日葵打開門同時,傅育康從門外走進來,他們相錯身,一進一出。
傅育康找了張沒人的桌了坐下,坐下後才發現桌上有本淺藍色的小冊了,是誰掉下的?基于好奇心,他打開小冊子,從“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讀到“第九,向暗戀的對象告白”時,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在死前一定要做完這些事嗎?如果換成他,死前要做什麽?
他認真想、努力想、拼命想,想到最後只能想出——替傅家生一個接班人,還是把老爸的財産花光光?
他在認真考慮的同時,夏日葵已經結束和葉組長的對話,走回位置前面。
她看見傅育康拿着自己的小冊子,直覺的一把将冊子抽走,面色不善的說:“先生,對不起,這裏有人坐了。”
“對不起。”回看夏日葵一眼,傅育康離開她們的座位,轉到隔壁桌。
夏日葵坐下,鄭重其事地将冊子收進包包裏面,此時楚嫚嫚從化妝室出來,一臉心急的對她說:“阿葵,對不起,劇組臨時call人,我得去工作。”她嘆氣,無奈揮手。“去吧,賺錢最重要。”
“當然,我們家阿葵失業了,要是我再沒頭路,到時要找誰接濟你?”
“快去,少啰嗦。”夏日葵觑她一眼。
楚嫚嫚調皮地眨眨眼,說:“我走了,那你d列?”
“食物都點了,我當然要把它們吃光,随便浪費是要不得的行為。”
“好吧,那我的松餅拜托你喽。”
“嗯。”道過再見後,楚嫚嫚匆匆離開座位,她打開大門,迎面一個女孩走進來。
那是個盛妝打扮的女人,臉上的粉塗得比上綜藝節目的女星還濃,楚嫚嫒是化妝師,用她的專業目光掃過,妖孽現出原形。
眼線、雙層睫毛再加上瞳孔放大片,讓她的眼睛比平常大上一倍。她的嘴角有打玻尿酸,鼻根也打進填充物,但手術不算太成功,因此即使花了不少錢,鼻形仍然不夠完美,至于她的下巴,絕對、百分百是做的,天然下巴不會這麽假。
女人經過楚嫒嫒身邊,走到傅育康面前,露出得體的微笑,“你好,我是曾佩音,傅先生嗎?”
“我是,請坐。”傅育康起身,招來侍者,兩人分別點了餐點。
夏日葵的餐點在這時候送上來,她向來不浪費食物,不管貴的或便宜的,所以她拿起刀叉,從三明治開始進攻,并且吃得津津有味。
傅育康不時偷觑她的吃相。不過是個音通到不行的三明治,她卻吃得像牛排大餐,有這麽美味嗎?
沒有等太久,他們的飲料也來了。
相形之下,茱莉亞音樂學院出身的果然優雅高貴得多,傅育康目測,她一口喝進嘴裏的咖啡,大約不超過和幼兒感冒時喝的藥水量差不多,以這種速度,她面前那杯咖啡,至少要三十口才喝得完。
當然,貴婦絕對不會讓杯子見底,再怎麽好喝,也得在杯子裏留下四分之一到半杯的量,這代表若是要等到她喝完咖啡,他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熬。他不耐地握了握拳頭,懷疑自己有沒有本事忍耐。
“聽說傅先生也在美國念大學?是學什麽的?”她的口氣不疾不徐,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室內設計。”把玻璃懷裏的白開水全部喝光,他皺眉,受不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水味道,偏過頭,他看見夏日葵把最後兩滴飲料倒進嘴巴,舔舔唇,再感受一次好滋味。
他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
“傅先生在開玩笑吧,我聽說你學的是經濟。”既然都聽說過了,何必還挑出來問?吃飽了撐着嗎?他不以為然,卻沒反駁。
“經濟很難吧,至少數學概念要很不錯才行。”她又找出新話題,只不過臉上的笑假兮兮的,尤其當她的睫毛上上下下扇動時候,他有股沖動,想把它們拔下來。
“是很難,所以我念了八年還沒畢業。”
他毫不掩飾的話甩掉她臉上的笑意,但笑容消失沒多久,她盡心盡力地再拉出另一張笑臉,這一張比上一張又更勉強了。
傅育康沒理會她,偏過頭,看見夏日葵揉揉自己的胃,推開吃半的三明治,轉攻那盤水果松餅。
吃不下了幹麽硬吃?女生不都害怕肥胖?
“念這麽久,是雙主修吧,我大學也念六年,為了要主修長笛和鋼琴。”她努力替他找臺階下,問題是,他根本沒打算下來。
“嗯。”他應得很随便,目光沒落在對方身上。
傅育康覺得她不聰明,通常他講到八年後,對方就該換掉話題了,不應該還在糾纏同一個話題。
接下來,她又提出一堆沒意思的問題,他高興就答、不高興就“嗯”一聲帶過,傅育康已經煩躁到極點,但想起奶奶的威脅,他猶豫着,有沒有造反卻不必承受結果的可能性?
她每說一句,他心底的叛逆獸越是蠢蠢欲動。他低聲默念,不要看她沒有焦距的眼睛,不要聽她枯燥的聲音,不要現會她虛假的笑意,沒有人、沒有人……他眼前沒有半個人。
他試着催眠自己,但小成功,只好轉移注意力麽看夏日葵,她已經把松餅上面的水果片和奶油解決掉,現在正把松餅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她拿起叉子,像串糖葫蘆那樣串起三玦,塞進嘴裏。
“你一直在看鄰桌的小姐,你們認識?”
曾佩音說話的同時,手竟然握上他的手臂,所有的忍耐在此刻冰消瓦解,叛逆獸沖破牢籠,他、再、也、受、不、了、了!
一個抽氣,傅育康猛地起身,奮力抽回自己被握的手,帶着壯士斷腕的神情,說:“被你發現了,曾小姐,對不起,她是……我的妻子,長輩不諒解我們在國外結婚,所以不承認她的存在,我一回國,長輩就不斷逼我四處相親,妻子心裏不安,我只好帶她一起過來?”
他跨兩大步,坐到夏日葵身邊,握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摟進懷也,深情款款的對夏日葵說:“老婆,不要再吃了,我知道你很生氣、很不滿、很憤懑,對不起,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家裏長輩接納你,至于相親,有了你,我怎麽還會看上別的女人?我愛你啊,沒有你這個世界對我就沒有意義……”
夏日葵傻眼,手上的叉子匡啷一聲掉到地板,雞皮疙瘩從腳底一路竄上來。
現在是發生什麽事?她的頭被壓在傅育康懷裏,聽着他穩定的心跳聲音,溫暖猝不及防地向她進行攻擊,害得她的腦袋失靈……
曾佩音看一眼對方桌上,果然是兩人份餐點,那女人果然用吃在發洩情緒,他把她當成什麽?有老婆的人還來這裏相什麽親,拿她當猴子耍嗎?
傅育康松開夏日葵,轉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激動說:“曾小姐,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暫時假扮我的女朋友,等幾個月過後,我們的孩子出生,我爸媽再不高興也會接納她,到時,我們再向周遭的人公布事實真相。”
連孩子都有了!太可惡,她是什麽人啊,何必讓他這樣耍?
她舉起手,啪!狠狠甩他一巴掌。
“我為什麽要?我沒人追嗎!”接着抓起包包,頭也不回的離開餐廳。
夏日葵看看曾佩音,再看看傅育康,看懂他們在請哪一出戲後,緩緩擡頭,彎下腰,把掉在地上的叉子撿起來,用紙巾擦拭幹淨,繼續吃松餅。
這麽鎮定?傅育康不可思議地望向她。
“你不生氣?”他坐到她身邊,問得有點緊張。
“也要我用你一巴掌嗎?”
“如果不甩的話,我會很感激。”
“那好,你盡情感激吧,我對甩巴掌不感興趣。只是你這樣對待相親的對象,真的很可惡。”她實話實說,如果自己是那女人,一個巴掌肯定不能完事。因為長痛不如短痛,也因為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相親的對象是你。”他坐下來,把她沒吃完的三明治拿到嘴邊啃。
夏日葵失笑,為了少挨一巴掌,他還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但她沒計較,點點頭,同意道:“也對,我長得比較漂亮。”
“不對,她的比例比較完美,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至少是d罩杯,鼻子嘴巴和下巴眼睛都燒錢做過。”
“意思是她比較美?”
“對。”
“好啊,反正我看起來比較聰明。”
“她是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畢業生,雙主修。”
“那……我還算有錢。”
“她是華美集團的獨生女,身價到少幾十億。”
“幾十億?”夏日葵瞠大眼晴,怒問,“你瘋了嗎?條件那麽好的女生和你相親,你居然把它搞砸,還說什麽寧願和我相親,這種胡說八道的話也講得出□?!”
看見她發脾氣,他居然笑彎了桃花眉、花眼,湊近她的臉說:“沒有胡說八道,我真的寧願是你。”
“為什麽?”
他伸出兩手,捏捏她的臉頰。“因為你笑起來像面疙瘩。”真材實料、不虛僞、不作假,而且滋味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