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施方在宴會上喝了點酒之後,感覺有點不舒服,跟游總打了個招呼就指使童向暖開車回去:“慢點開就行,這邊都是郊區,不會有太多車。”他自己則往後座一坐開始閉目養神,童向暖倒也真聽話,吹着晚風緩緩開着車。

于是,童向暖那句神叨叨的“感覺今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就在雨夜一語成谶了。

施方開車過來只花了半個小時。童向暖開得慢,卻也絕不至于足足開了五十分鐘還是在羊腸小道上蜿蜒。

天幕漆黑一片,照亮視線的只剩下車燈光,童向暖瞳仁裏印出幢幢樹影,在風中搖曳得有如妖鬼,外面黑天被壓得很低,有開始雷聲滾滾。童向暖有點懷疑走錯了路,開始喊施方:“施叔叔!我們是不是走錯了路?你剛才怎麽不提醒我!”

施方像是剛睡醒,聲音含混而疲憊:“什麽?”

童向暖把車往路邊一停,起身去搖晃施方:“施叔叔你快看看快看一眼啊!我們一定是走錯了路!”施方被童向暖搖晃得有點暈,眼睛都不帶睜開的:“開導航,找路。”

童向暖見施方一幅愛理不理的樣子有點來氣,哦了一聲坐回去,忽然又是驚呼一聲:“車上沒導航……”

施方眼睛猛然一睜,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向暖……你把誰的車開出來了……?”

童向暖疑惑不解:“不是……你……的嗎?”

施方聲音有幾分急促:“不是!”

童向暖這才想起來,當時院子裏停了不少車,童向暖看到一輛跟施方的車型很像的車,車門都沒關上,她就率先鑽了進去,施方本來也有點暈暈乎乎的,估計也是沒注意,跟着自己上了來。童向暖于是問:“那現在怎麽辦?”

“記得開來的路嗎?先往回開。”

童向暖掏出手機看了看,沒信號,問:“施叔叔,你酒還沒醒嗎?”

半天沒見人回答,童向暖回頭來看他。施方語氣輕了下去,像是被雷聲給掩蓋住了,童向暖使勁集中注意力才聽清楚,施方說的是:“我晚上可能不小心吃了點過敏的食物,現在有點過敏反應。”

童向暖:“你不舒服?嚴重嗎?”

施方:“還好,你小心開車。”

施方其實并沒有說出實情:過敏這事兒,輕則一夜即可恢複,重可致死。施方現在身上開始起了紅疹,還帶着發燒的症狀,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但他知道現在告訴童向暖實情,只能加重她的心理負擔而已。

童向暖其實也不太記得路,但眼下也只好盡力試試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聲伴着閃電一道一道照亮黑夜,雨幕傾天。

童向暖每到一個岔路都心驚膽戰地心裏默念東南西北,兜兜轉轉,老遠能看見自己跟施方離開的那幢別墅,在黑夜裏散發着恬淡的燈光,童向暖算是松了一口氣——好歹算是循着原路返回了。

這時候,車卻發不動了。

童向暖掃了一眼油表,沒油。童向暖內心的咆哮與雷聲神契合:“真是禍不單行!”

施方還斜靠在後座,他像是完全對外界失去了感知能力,童向暖大聲喊他也沒見回應。“施叔叔你不要吓我!”童向暖忽然害怕起來,一下子解開安全帶去摸了摸施方:這人額頭燙得可怕,臉色出現出病态的紅暈,脖頸上能看出紅疹。

童向暖腦子裏閃現過一幕幕跟施方共處的畫面,這人薄唇之間言辭盡犀利刻薄,卻又時時處處維護自己,把關心像傷口一樣裹起來不讓人輕易看見。只要待在他身邊,似乎什麽都不用擔心,施方似乎簡直恨不得在童向暖身上挂個牌子,上書:“我家的小孩,只有我能欺負”。

想起那些事,童向暖又好氣又好笑。

可是這個一向神采奕奕、颠倒衆生、宛如帶着神賜光環的人,也有這樣脆弱無助的時候啊。

如果這個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該怎麽辦?

童向暖看了一眼外面,夜深雨黑,好像整個世界都沉睡了、時間都靜止了,只剩下自己跟施方兩個人,在黑暗中相互依偎。

童向暖愣了幾秒鐘,做出了一個決定。她翻身下車,去翻施方的口袋,把施方的手機拿在手裏,掃了一眼通訊記錄還保存着,童向暖把施方從車裏背了出來。

童向暖在從前跟施方的PK中就體會過施方絕非如外表看起來的纖瘦,但施方到底有多重,童向暖這次才算有了真切體會。負重而行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比自己更重的、此時此刻無意識的人,需要時刻注意他不會滑下去,不會跌倒。施方比童向暖高一個頭,童向暖要狠狠弓着背,才能完全背起施方,雨水毫不客氣地澆灌下來,順着施方的臉頰滑落到童向暖的臉頰,再低落在地面。

童向暖從未如此慶幸過自己從小跟着忍冬學過武術。她咬着牙一步步往前邁,嫌高跟鞋礙事,直接抛在路邊,赤腳走在地上,冷硬的地面将腳底板磨出一片熱辣的疼痛感。童向暖早已是氣喘籲籲,身體的汗液跟落下來的雨水混為一體,後背緊貼施方的前胸,真切地感受得到男人的熱度和心跳。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機有了信號,童向暖撥通了游總的電話,颠三倒四地說明了情況,對于自己在什麽地方,卻是只能說明一個大概的方向。

對方囑咐童向暖就近找個能避雨的地方,他馬上派人出來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施方手機有定位系統,對方的人來得很快。一輛加長豪車穿透雨幕停在童向暖跟前,主人家親自舉着傘過來遮住了童向暖,讓人把施方擡進車裏。

童向暖看着兀自出現在自己頭頂的雨傘,有種想要抓住這位游總抱住哭的沖動。

游總倒是很能體量小姑娘的心情:“沒事啦小姑娘,我們先回去。”

施方跟童向暖回別墅的時候早已經有醫生被喊來了。其時一堆人從大廳裏趕來客房,原本不大的空間一下子悶得人都透不過氣。醫生查了查施方的眼球、舌苔,又測了測他的脈搏,再從皮膚上觀察了過敏的症狀,給開了一劑藥讓人喂施方服下去。

童向暖被帶來之後就一直坐在施方身邊,任游總怎麽勸她去換洗也勸不動。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給施方看病的醫生,直到醫生停下動作,她才開口問道:“醫生,他情況嚴重嗎?”

醫生打量了一下童向暖:身材嬌小的女孩渾身濕淋淋的沒來得及清洗,帶着濕漉漉的雨水氣息。不知道是誰給了童向暖一條毛毯,她随意地攏在肩頭把自己大半個身子縮在裏面,神情急切而專注,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已經渾身濕透。

醫生一直緊縮的眉頭看到童向暖的時候忽而舒展開來:“沒有大礙,是你把施總帶下來的吧?小姑娘,你可以算是救了他一命。”

童向暖只是覺得後怕,聲音還打着顫:“有這麽嚴重?”

醫生的手掌幹燥而溫暖,貼着童向暖的額頭:“食物過敏的症狀本來就可重可輕,你趁早把施總帶下來服下藥,不是救一命是什麽?施總倒是沒什麽事了,他身體底子好,症狀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今晚睡一覺明天應該就會好了,不用擔心。倒是你,趕緊去泡個熱水澡去去濕氣。這麽濕淋淋地折騰了半天,我給你開點預防感冒的藥吧。”

童向暖從善如流。然而她一進浴缸,就感覺到雙腳一陣陣錐心的痛,痛得她恨不得自絕經脈,在浴室裏鬼哭狼嚎——在雨裏的時候太揪心能不能順利把施方送回來根本沒心思估計腳上的傷口;後來雙腳冰冷得有些麻木了,以至于坐在施方身邊的時候壓根忘記了自己腳磨破這事兒。現在驟然被溫水暖着,雙腳恢複了知覺,才開始有之血趨勢的傷口又流出血來。

驚得游總趕緊吩咐家裏女傭進去看看狀況。

女傭進去的時候先是看見浴缸裏濺起一蓬水花,接着就見童向暖捂着自己的雙腳淚流滿面,浴缸裏與童向暖腳底接觸的水面還被染上了淡淡的殷紅色——童向暖腳底處的裂口滲着一縷縷的血絲。童向暖艱難地試圖擡起腳,減少腳底跟水面的接觸,然而腳一擡,身體就往下滑,差點把洗澡水灌進口腔。

童向暖看見出現在浴室的女傭:“快把我弄出去,給我一塊浴巾!”

童向暖沒料到的是看到這一幕的女傭驚慌失措地沖了出去,開始大喊大叫。她已經無心去聽那個女傭叫什麽了,下一刻,幾人一擁而入,有的拉起童向暖的手,有的扶住童向暖的腳,總之以匪夷所思的擡人方式把她從浴缸裏弄了出來。根本不讓童向暖腳沾地,自作主張地把她一路擡去客房,幸而有人記得給她裹上了一條浴巾。

饒是如此,痛感已經不那麽強烈的童向暖還是忍不住死死捂住了臉,此時此刻只恨地面沒有通往異次元空間的傳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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