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柏君溯今日穿了件翠色暗紋長衫,繡着雅花紋的月白滾邊,微卷的頭發被一根羊脂玉簪冠在頭頂,又有碎發墜在臉側,微淺的發色映着白玉般的臉旁,相映成輝。
抛開外邦卷發和煙灰眼瞳這兩種不太附合趙國國情的特點,單純以相貌來論,柏君溯無疑是非常出色的,他的眉目精致淡雅,輪廓立體深刻,眼角微微上挑,配上煙灰色的眼瞳,乍一看多少有些清冷,仿佛不染煙塵的天上谪仙一般。
在短暫的叛逆時期,就是得知簡婕妤不是生母,那個從來不用眼角夾他的李妃才是親娘的階段,柏君溯也曾經很裝過一陣子‘冰雪玉仙’,每天淡漠着一張臉,通身——從頭至腳到汗毛都散發着‘別碰我,快點滾,別擔誤老子飛升’的氣息。
不過,受苦的孩子叛逆期都短,柏君溯滿打滿算只作了兩個月,就被看不慣他‘裝x’的兄弟們整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吃不順暢,穿不妥帖,身邊的宮人恭敬地‘伺候’的他哪哪都不舒服,想求救吧,李妃和簡婕妤誰都不管,還斥他對上不敬,對下不慈,告同胞的告,全無兄弟情意。
也是這頓訓斥和那兩個月的經歷,讓他徹底明白了自身的處境,從此改了性情,慢慢地,艱難地成了別人口中的‘謙謙君子’。
是的,艱難!柏君溯自身條件擺在那兒呢!眉目自帶‘清冷光環’,通身滿滿‘谪仙氣派’,這顯然非常不利于他開展人際關系,剛開始試着‘溫潤如玉’的時候,其效果略帶驚悚。他試驗的對象,貼身伺候他的小太監下巴掉了整整半分鐘,然後,很不恭敬的拿眼兒角偷瞄了他整整一天!
這種形為,發生在一個從小生活在皇宮裏,經受過最嚴格規矩,能被分到皇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太監身上,足以見他當時受到的驚吓。
初次作戰很不成功,柏君溯坐在鏡子前對着自己的臉看了一刻鐘,才終于從清冷的臉上找到了丁點暖人的地方。
天生嘴角帶翹,只要彎些眉眼,緩合下臉部線條,就不會那麽不容易讓人親近,甚至還有些許讨人喜歡。
畢竟,只要不‘裝x’太過,沒人會讨厭長相漂亮的孩子。
為了改變周身太顯眼的氣場,這些年柏君溯除了自己努力之外,就連衣服也只穿些桔黃,淡紅,青綠這類暖色的,言行也極注意,才終于從‘清冷仙人’修練成了‘溫潤如玉’。
但是,如此行事卻不代表他喜歡。
要白若說,柏君溯其實挺喜歡裝‘仙人’的,他天生就是清冷貴公子那款,可惜生活環境生生把他逼成了一個‘有匪君子,如琢如磨’,但其實呢,他根本就不願意,他天生不是這個型。
常語有雲: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反抗不了的情況,那叫蟄伏。可一個人常期隐藏真性情蟄伏久了,心理難免都會有點問題。
或者放縱,或者懦弱,或者随波逐流,或者堅定不移,也或者,直接變态了!
很明顯,柏君溯是最後一種‘或者’,嚴重表裏不一患者,兩面派的代言人,笑面虎的究級表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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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快離我遠點吧,你剛換的幹淨衣服,可別在沾上灰。”感覺柏君溯要往她身上偎,白若連忙推了他一把。
柏君溯這次回安洲府,帶了白大伯給的百來人隊伍和四輛馬車,柏君溯獨個一輛,白若和翠釵翠環坐了一輛,那個太子派的明探左良景半死不活癱着一輛,最後,從寧臺縣帶過來的兩個美人坐了一輛。
雖然論起來都是‘輛’,似乎沒什麽不同,但真分起來差別可大了,柏君溯那輛,八匹高頭大馬,四蹄揚雪的棗紅色,威風精神的不行,車廂也大,雕花描金,裏面還備着香爐枕塌,洗滌換衣都成。
太監和美人的兩輛,與其說是馬車,還不如說是騾車,兩匹騾子拉的小車,鄉下土財主級別,而她坐的那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是得了白大伯的濟。
“我這身上都是黃土,別往前湊。”白若拍了拍衣角,自己往旁邊躲了躲。
行路時,馬蹄帶起漫天的細黃土,窗簾一掀就撲人面,柏君溯的車廂裏有翁有水,下車休息時能簡單的擦洗換衣,她那輛車,三人坐下沒多餘地方。如今這形容,不說灰頭土臉沒人樣兒,也是撲的一身細細的黃土,整個人瞧着暗了好幾個色系。
柏君溯身上這件翠色的衣裳,瞧起來青蔥嫩綠的,往她這兒一撲,染上一身的黃沙,那不得跟抹了醬的嫩黃瓜似的,還有個瞧嗎?
“我一個魯男子,哪有那麽多說道。”柏君溯毫不在意的聳聳肩,掀起袍角直接坐在地上,回身靠住樹幹,仰頭閉眼神态自若悠閑。
或者是因為對白若的‘秘密’和‘真性情’了如指掌,柏君溯在她面前難得的直率了些,偶爾也會露些本性,‘裝’的不那麽嚴重。
“剛才說什麽八千兩呢?”他好奇的問。
按他平時的性情,這種明顯帶着錢,一聽就是不應該讓他知道的事兒!哪怕想弄清楚,他也絕對不會問出口,婉轉點總能打聽到,可在白若這兒,他卻沒想旁的,直接就問了。
潛意識裏,他覺得白若跟別人不一樣,這樣性情的女子,不會瞞他,也不會跟他玩兒虛的,更不會明裏恭維暗裏卻瞧不起他。
真要是覺得不好,直接弄死就得了,你看她淹人淹的多痛快,明顯業務很熟練嘛。
“哦,你說那個啊,是我爹,知道我要跟你走了,怕我在京城吃虧,給了我八千兩銀票,讓我有什麽事就拿錢砸出路來。”果然,白若也非常豪爽。
“八千兩?不少啊!”柏君溯的語氣頗為羨慕。
八千兩銀子,對柏君溯來說,是他五皇子府約莫兩年的用度,不算小錢,但也沒到羨慕嫉妒恨的地步,但這個衡量,是以居于京城,他皇子身份,府中下人兩百餘來算的。
以白家小縣城商人的階層,在是首富,八千兩也起碼要掏小半家底出來。
他可是查過,白家還有三個兒子呢!
給銀子或許不能完全代表疼愛,但掏小半家産資助一個女兒,最起碼也表示了重視之意。這種重視,讓一個成親十年還沒入朝的二十四歲光頭皇子怎麽不妒啊!
“別小看我家,哪怕不是跟你,我的嫁妝都有八千兩。”白若哼笑:“我爹說了,好男不吃分家飯,我哥哥弟弟想要家産,自己掙去,家裏只給他們留趕考安家的銀子。三個兄弟,一人得一成産業,父母留下一成。剩下我和妹妹,一人獨占三成,爹爹說,女兒嬌養,早晚是別人家的人,不能看顧在眼前,萬一日後有個難處,有銀子在不砸手。”
這就是白再松的處事風格。
當然,也有因為倆閨女嫁娶情況艱難,多給嫁妝以求佳婿的意思在裏頭。
“你家人到是難得,你哥哥們竟不嫉恨?”柏君溯表示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誰家不是把家底留給兒子,女兒零碎打發些啊,像京裏那些世家,女兒陪嫁一萬兩,兒子至少就有一百萬兩的家底,白家這是什麽神奇的畫風?
“哥哥們說了,爹娘的家業,爹娘掙的,願意給誰就給誰,他們想要,自己會去掙,不跟妹妹搶!”或許是因秦百香帶給孩子們的人際逆境,白家兄妹感情一直都非常不錯,是富人家裏少有的團結和睦。
“你們兄妹感情如此深厚,這還真是少見。”柏君溯見慣了京城裏為了家産爵位撕逼撕裂的人家,自身也有深刻體會,白家這樣的情況,到讓他難得真心的發出感慨。
“那是當然,我們可是一母同胞,一個娘底下長起來的,跟旁的自是不同。”白若忽然一笑,似有意似無意地說。
柏君溯神色一動,他也是有親兄弟的,小他一歲的六皇子就是李妃所生,他的親弟弟。不過,這個弟弟自小霸道,跟他相處的還不如旁人。可是,十一皇弟也是李妃所生,到是愛跟在他後頭,哥哥哥哥的叫,這兩個弟弟都是跟他一母同胞……
六皇弟處的不好是因為他們從小不在一處?十一皇弟……他出生那會兒昌帝德改規矩,皇子五歲進西五所,那時候十一皇弟剛挪出來,六皇弟性子又頑劣不愛帶孩子,他和十一皇弟住在一處,到是結結實實的處了好幾年……
西五所住了那麽多皇子,他也就是跟十一皇弟處的還好,別的兄弟裏也是同母的親近些,看來,同胞的果然不同隔母的,六皇弟那種……是特例吧。
柏君溯若有所思。
白若則抿着嘴兒,似笑非笑的看他。
兩人在樹下,不知不覺得靠到了一起。
“五殿下,白姐姐,奴婢在那邊兒林子裏找到些新鮮果子,嘗起來到還甘甜,不如進些解解幹涸吧。”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樹後轉出來兩個美人兒,嬌嬌怯怯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