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0

謝玥今日心情很好,哪怕被徐媽媽逼着向謝珺問好,聽到謝璇叫她“六姐姐”的時候也覺得是賺回來了,不過她這會兒倒不敢哼小曲兒了,只帶着丫鬟回屋,瞧着那一摞首飾盒子,眉開眼笑。

後面謝璇緊随着進屋,目光往那首飾盒子上一落,道:“難怪不肯去謝池玩,原來是去挑首飾了啊。”

“二嬸子帶我去的。”謝玥臉上頗為得意,有些擠兌似的笑看謝璇,“聽說你今兒是去謝池陪五公主的,必定很辛苦吧?”

謝璇便是一笑,“陪伴公主,哪能說辛苦呢。”她慢慢踱步過去繞着那首飾轉圈兒,啧啧嘆了兩聲,有些炫耀似的,“其實想挑首飾,什麽時候不能去呢?今兒我在謝池邊上還碰見了晉王殿下和越王殿下。”

她說話時有意無意的觀察謝玥的神色,果然見謝玥眉頭一挑,得意的道:“越王殿下?好巧,我今兒在銀樓裏也見到了他,他誇我眼光好會挑選,喏,這些首飾可全都是他付了銀錢送給我的。”

“我不信。”謝璇搖頭,“越王殿下何等人物,哪會幫你付銀子。”

“不信你去問二嬸子啊!誰說只有你能跟公主皇子玩的?越王殿下宅心仁厚,眼光獨到,謝璇啊,上回他還送我扳指,你不記得麽?”謝玥顯然是因為上回的事情存着氣,必定要踩上謝璇一腳,此時臉上便全是得逞後的喜悅——仿佛越王幫她付了銀子,就證明她比謝璇強很多似的。

謝璇繼續套話,“這我就更不信了。上回老夫人還說呢,不叫咱們跟越王來往,當時二嬸子也在的,她哪會縱容這些。”

“真難為你竟記得這個!”謝玥撇了撇嘴。

那一天的事情謝玥是銘刻于心的,她記得當時謝老夫人對羅氏的舍棄,記得羅氏惡狠狠的叫“老妖精”,更記得謝老夫人如今對她的冷落。這些年中,謝玥仗着羅氏的馬屁功夫格外被老夫人偏疼,已經習慣了老夫人對謝璇的厭棄,如今老夫人不厭棄謝璇、不再偏向她了,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怨念——

老夫人算什麽呢?二夫人說了,她容貌生得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若是被越王看上了,将來進越王府做側妃,那才是滔天的富貴氣派,誰還管老夫人的那點囑托!

她今日本就得意之極,此時有意在謝璇跟前顯擺,說話便不那麽口緊了,只得意笑道:“二嬸子自然有她的道理,謝璇,這事兒眼紅不來的。”

“是是是,眼紅不來。”謝璇已然套出了想要的東西,便也不再逗留。

出了屋門,她也不再去正屋找謝珺,只悶着頭往西跨院走。

回味咀嚼着剛才的內容,謝璇越來越覺得不安——越王那樣金尊玉貴的身份,緣何兩次都要青睐于謝玥?上回的扳指還能被理解成是一時興起,可這回還幫她付銀錢,有這麽一時興起的嗎?何況謝玥難得出一次門,竟然那麽巧就被越王碰上了?

若說是越王看上了謝玥的容貌,雖說謝玥繼承了羅氏的柔媚,可十一歲的女孩子,容貌都沒長開呢,怎麽偏偏就引起他的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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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今天居然是岳氏帶着謝玥出去的。

謝玥被羅氏寵得沒頭沒腦,岳氏那樣心機深沉的人,難道還不知道老太爺的忌諱?可見她今日是故意帶了謝玥出去,甚至往壞了想,她是早已跟越王有勾結,套謝玥這個傻妞入觳!

經歷了上一世的事情,對于二房和越王勾結的事情,謝璇倒沒覺得意外。可謝玥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她身上有什麽東西,值得岳氏和越王去打主意?

苦思悶想了許久也沒什麽頭緒,跟謝珺私底下說起來的時候,謝珺也是一頭霧水。不過謝珺待嫁之人,如今正在老太爺那裏做功夫,想請他對謝璇多家照料,是沒多少心思能分給謝玥了。

謝璇這裏冷眼瞧着,岳氏還是跟往常一樣,謝老夫人倒是聽說了那日的事情,只是岳氏以“偶遇”為借口糊弄着,到底也只是幾句警告了事。

至于謝玥,被岳氏帶得無師自通,老夫人跟前陽奉陰違,底下卻還是我行我素。白日夢做得多了,連羅氏在榮喜閣“養病”的事情都淡忘了些許,每日裏容光煥發,愈發的注重首飾容貌。

謝璇雖不在乎謝玥的起伏,卻害怕岳氏那裏曲折婉轉,惡毒的心思最終會落在謝澹身上。此時的越王正是培養羽翼的時候,岳氏這裏又折騰不止,要說這背後沒有利益糾葛,謝璇是打死都不信的。

然而單憑她的力量,不可能理出背後的隐情,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還能幫忙——

同樣憎恨越王,還有青衣衛身份之便,可以探查隐情的韓玠。

自從羅氏進了榮喜閣之後,謝缜便越來越沉默,除了每日裏例行的對女兒們過問幾句,其他時間多是去書房裏帶着,或者一個人去紫菱閣,一坐就是好半天。隔兩天去一趟玄妙觀,想當然的被陶氏拒之門外,回來之後,也只能對着女兒出神。

這一日謝璇才在窗下練完了字,芳洲幫她收拾了筆墨,見謝璇無意識的甩着手腕,便道:“姑娘,上回不是得了那盒藥膏麽?抹上去試試?”

“不想試。”謝璇有些賭氣。

芳洲瞧着她那微微嘟起的嘴,便是笑道:“姑娘這又是怎麽了?大姑娘說你這字兒寫得越來越有力道,姑娘年紀有限,練久了手腕兒受不住呢,可千萬別落下什麽毛病,将來沒法好好寫字,可就得不……償失了。”

謝璇瞅着她努力敘述謝珺原話的模樣,忍不住一笑。

低頭揉捏酸痛的手腕,不知怎麽的,眼前忽然便浮起韓玠的手腕。

他出身武将之家,那雙手慣于握劍,十指修長有力,腕間也像是時刻蓄力待發,兩排牙印深深留在上面,像是嵌入骨血的烙印。

他是故意那麽做的麽?

出神之間,芳洲已然将韓玠送贈的藥膏尋了過來,揭開盒蓋送到謝璇跟前,道:“嗯,聞着好香。姑娘試試吧?”

謝璇心思還停留在韓玠的傷疤上,便無意識的伸出手去,芳洲取了藥膏抹上去,清涼漸漸蔓延開,漸漸驅走酸痛疲憊。這藥膏應是特意調制的,有一股極淡的沉香味道。

熟悉的香味在鼻端氤氲開,像是前世與韓玠熏香讀書的時光,安靜的燃一盤沉香,小巧精致的熏爐內小篆香盡,外面正是日影下簾鈎的光景,他便會攜她出去走一圈,在夕陽柔暖的餘晖裏,晚風掠過,一切恬靜又美好。

也算是韓玠細心吧,知道她喜歡沉香,連一盒藥膏都要加上些許。

謝璇怔怔的瞧着那嬌麗的瓷盒,海棠白瓷,應是請人細細描畫後再燒制而成。不曉得他那樣慣于舞蹈弄劍的人,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去做這些東西?帶着後悔?帶着希冀?

可是那又怎樣呢,他是靖寧侯府的二公子,是韓夫人的兒子。前世山重水遠,姻緣早斷,那便是有緣而無份。這一輩子,誰還想去重溫那些悶痛的過往?

像是聽到有人叫她,謝璇回過神來,就見芳洲小聲提醒着,“……姑娘?是吳媽媽。”

吳媽媽是在謝缜書房裏伺候的人,平常除了傳話之外不怎麽進內院,想來這回又是奉謝缜之命前來。

謝璇定了定神,放下衣袖,就聽吳媽媽果然道:“姑娘,老爺請你去書房一趟。”

“多謝媽媽費心,”芳洲含笑,遞眼色給木葉,叫她給吳媽媽端茶又送幾個金銀锞子。因謝璇在屋裏練字總是家常打扮,不方便去外院書房,便又服侍她換了套衣裳,這才跟着吳媽媽起身。

外書房裏,春光滿院。

謝璇走進去的時候就見兩個人正在花圃旁邊賞花,那裏幾株木棉開得濃烈嫣紅,密密匝匝的花朵層疊鑲嵌在枝頭,陽光映照之下,像是濃妝豔抹的盛妝麗人。

韓玠和謝缜均是站在花前,卻是各自出神。

聽見謝璇問候的聲音,謝缜才算是回過神來,回頭一瞧,就見謝璇已然站在了紫薇樹下。十一歲的姑娘,眉目已然美得不像話,一襲春衫兒被微風撩起,她仰頭的時候,眸中清澈如水,卻比平常的女孩兒更多一份深意,像是藏着什麽他不知道的東西。

像極了,當年初見時的陶青青。

謝缜只覺得心裏又悶又痛,拳頭不自覺的握了起來,道:“玉玠說你字練得很好?來,寫幾個我瞧瞧。”說着便往書房裏走。

他雖性格溫吞甚至懦弱,書法上卻很有造詣,當年便是憑這個本事博得陶太傅的青睐,對書法之事自然上心。謝璇在重生之前是貨真價實的十歲小姑娘,雖然寫得也工整秀氣,卻沒什麽神韻,筆力更是有限,自然入不到謝缜的眼睛裏去,如今聽得韓玉玠極力誇贊,才起了教導女兒的心思。

謝璇聞言瞧向韓玠,便見他只微微一笑。

一霎時明白了韓玠的打算,謝璇默默的撇嘴——韓玠拜了謝缜為師學習書法,若是叫謝缜提出親自教她,往後可不就有更多的機會來套近乎了?想得倒是挺美!

謝璇習字也只是興趣使然,倒沒想過跟謝缜讨教什麽,存了這樣的心思,寫字時便着意潦草些。然而畢竟有前世多年的功底放在那裏,幾個字寫出來,已然叫謝缜驚喜,連連贊道:“你這年紀能寫到這般地步,實在不易!璇璇,往後爹每日叫你練字如何?”

“不必了吧。”謝璇擱筆,退開兩步。

對于這位爹爹,她一向存有疏離。對于陶氏,她曾懷有期待、曾偷偷幻想過被母親疼愛會是什麽樣子,所以會有怨、甚至曾有恨。而對于謝缜,因為自小就跟他不親近,十年的時光裏習慣了父女之間的疏淡冷漠,不自覺間對父女之情沒了任何期待,漸漸的便只有疏離。

謝缜對她好、對她壞,仿佛都已不重要。

他只是她的父親,她的長輩而已。

哪怕這輩子希望他能盡作為父親的責任,謝璇也只是盼着他能照顧好謝澹,而她自己,卻是想離得他越遠越好——每天用飯時說幾句話,維系着單薄的親情,讓他能公正處事就夠了,若是父女之間太親近了,反而讓她覺得不适。

仿佛在心裏已經立起了一道屏障,謝缜只能在屏障的對面來去,但是永遠,都越不過這道屏障。哪怕有一天陶氏能穿透屏障走過來,謝缜也只能在屏障外徘徊。

女兒的疏離落在眼中,謝缜眼中閃過黯然,卻也沒再緊追,只是朝韓玠道:“你不是說有話要問她?”

韓玠就站在謝璇的身後,聞言朝謝璇道:“采衣托我問你件事情,咱們別打攪謝叔叔了,去外面慢慢說?”

“好啊。”謝璇樂得逃離書房。

外頭日頭和暖,謝璇出門站在廊下,只當韓采衣真的有事要問,便道:“什麽事情?”

“去那邊說。”韓玠指着書房後小院子裏的八角涼亭。

涼亭內一張竹制的小桌,擺了兩把藤椅。這時節裏春花漸漸含苞,旁邊一叢迎春花開得正濃,韓玠坐在對面的藤椅裏,目光落在謝璇身上,“璇璇,采衣沒什麽要問的,是我有疑惑。”

“玉玠哥哥想問什麽?”

“關于府上的夫人,我近來聽到了些傳聞。澹兒誤服烏頭,應當無礙吧?”

“消息可真靈通,不愧是青衣衛的人。”

“我知道你的擔憂,以前澹兒變成那副樣子,我當時倒沒留心,而今看來,應該是府裏有人做手腳吧?”瞧見謝璇撇開了目光,韓玠還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上回在玄妙觀,羅雄會出手,府上那位二夫人脫不了幹系,璇璇,你打算怎樣?”

“不想澹兒受害,自然得讓二房沒有插手的餘力。不過玉玠哥哥,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必介入。”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怕你想遠離我,但是璇璇——”他俯身湊過來,溫熱的氣息落在她耳邊,“咱們的目标是一致的,保護澹兒、鏟除越王。既然如此,何必背道而馳?”

謝璇看着那張陡然湊近了臉,笑了笑,“果然青衣衛名不虛傳。”

——誘人入觳本就是他們的拿手本事,謝璇明明不想跟韓玠走太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怦然心動。不為其他,只因為這兩件事,是她此生最想做的事。

而韓玠一語中的,輕易擊中她的心思。

亭外有燕兒成對飛過,撲棱棱的銜了春泥去築巢,和煦的微風裏,謝璇豁然一笑,“是不該背道而馳,那麽玉玠哥哥,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說。關于越王,也關于我前世的那位師父,清虛真人。”

——越王如今正是培養羽翼的時候,若在此時斬斷其糧草,便是事半功倍。這是件要緊的大事,相較之下,她那些怨念已微不足道,更容不得她任性。

主意既定,她便再無猶疑。

關于清虛真人的猜測自謝璇口中緩緩道出,韓玠認真聽着,到了最末,神色到底凝重起來,“我只知她騙了你的銀錢,卻不料她斂財至此,其中必有貓膩。這事我會去查,不過事涉越王,你務必小心謹慎,萬萬不能去清虛真人那裏打草驚蛇,免得陷入險境,記住了?”

“我曉得輕重。”

“還有府上的二房,既然跟越王有了幹系,你也不可貿然出手。這些事我都會去查,謝叔叔奈何不得他們,老太爺卻可以,我有辦法。”韓玠湊近她跟前,低聲道:“璇璇,你只需要安心等着。”

——等我挨個除掉麻煩,還你清淨時光。

——越王、郭舍、馮英,還有那位居心險惡的岳氏,一個都別想逃!

謝璇被包裹在他的氣息裏,興許是春深日暖的緣故,連帶着心底隐藏的戾氣都被化解了不少。她當然不可能毫無作為的等着韓玠幫她完成這件事情,不過能有人與她同行,卻不是什麽壞事。

她瞧着熟悉的臉龐,只是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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