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1

原來今日唐靈鈞原本要去馬球場上賽馬的,只因去年出了晉王被踩踏之事,唐夫人便死活不許他去。唐靈鈞是唐夫人一手拉扯大的,雖然性格頑皮好動,小事兒上經常闖禍,但唐夫人鄭重吩咐過的事情,他也不敢失了分寸,便硬生生沒去南禦苑。

然而這一日京城中大凡高門貴戶都去了南禦苑,唐靈鈞不甘寂寞,于是跑去靖寧侯府找韓玠。正主兒是沒找到,卻挺韓采衣說想去郊外騎馬,倆人都是愛動爽快的性子,一拍即合。

臨走前唐靈鈞還心血來潮,把時常惦記着的淘氣澹也慫恿了出來。

西平伯府是将門,雖然唐大将軍已然不在,府裏也是有些護衛的,唐靈鈞平常嫌他們麻煩,從不帶着出門,這回因為拉上了個謝澹,畢竟是不敢讓這個長相漂亮的小男孩冒險,就随便點了兩個侍衛跟從。

也幸虧他點了兩人,否則今日還未必能從後山逃出來!

一行人先到玄真觀裏轉了一圈,便在山腳的空地上賽馬作耍,唐靈鈞靜極思動,想起上回帶着謝澹去玩的那片竹林,便又尋摸了過去。之後一直往前,到了後山的一處山洞。

那山洞其實平淡無奇,但唐靈鈞和謝澹、韓采衣都是在頑皮的年紀上,對這些地方最是好奇,仗着有侍衛跟随,便入內探索。

然後,便有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就是家丁口中的“刺客”忽然從山洞裏沖出來,像是唐靈鈞他們窺破了什麽秘密一樣,咬着不放,盡出殺招,像是要趕盡殺絕的樣子。

唐靈鈞見勢頭不妙,立馬帶着謝澹和韓采衣往外跑。

好在有兩個侍衛斷後,減緩了對方的沖擊,唐靈鈞才算是勉強護住了才剛練武沒多久的謝澹。只是對方來勢洶洶,人手又多,他即便功夫不弱,這逃跑的路上也是挂了不少彩。

将這經歷說完,唐靈鈞便搖頭嘆氣,“好好的游山卻被追殺,真是晦氣極了!”

“你那叫游山?”韓玠沒好氣,心裏已隐約猜到了那些人沖出來的緣故,也沒在幾個人跟前表露半分,只是道:“這地方人多事雜,那些人也不知是什麽來路,若是他們正在伏擊什麽人,你們貿然闖進去,豈不就是倒黴晦氣!”

唐靈鈞不敢還嘴,只能愧疚的低頭——他這些年在外調皮搗蛋,倒也曉得些世情,這京城內外雖然太平安穩,暗處卻也有三教九流來往。那山洞裏興許真是藏着什麽秘密,今日他誤打誤撞的進去,确實是大意了。

韓采衣雖跟着倒黴,瞧見唐靈鈞對敵時卻是刮目相看,忍不住勸道:“好啦哥哥,表哥請你過來又不是為了挨訓。”

旁邊謝澹也道:“靈鈞哥哥今日非常勇敢,為了救我受了好幾處傷,玉玠哥哥,你別怪他了。”

好嘛,不怪唐靈鈞麻痹大意惹出禍事,卻只誇他英勇護人,這倆孩子都是被唐靈鈞灌了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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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玠無奈,道:“你們都負了傷,今晚趕不回城裏,先住在客棧中,明日再回。”

在場衆人休息了大半天,各自處理傷口後暫時是無礙了。那兩個侍衛又是行伍出身,此處離客棧極近,倒也不怕再出什麽岔子,韓玠前世行軍打仗,最會調派人手,簡略布置幾句,這一行傷殘家丁便又成了一股攻防皆備的隊伍,護送唐靈鈞和謝澹、韓采衣、謝璇下山。

這裏韓玠等他們離開,走向高誠方才所指的草叢,就見高誠還抱胸站在那裏,旁邊是十五六個男子,面具都已被摘下,各自面露慌張。

韓玠今日去南禦苑的時候并未佩刀,但他既在青衣衛中,即便不必當值,有時也會處理些突發的事情,是以随身常藏有武器。此時他的手中是把尺許的匕首,清冷的光澤掠過那些人的面門,各自噤若寒蟬。

高誠抱臂在旁觀看,不發一語。

韓玠也不多問,掃視一圈之後,手中匕首飛出,釘在瞧着最硬氣的那人跟前,慢慢走過去。他自袖中探出一條極細長的銅絲,那銅絲在他指尖飛舞,不過片刻就牢牢纏住了那人的十根手指。

這些人已被高誠制服,一時間都不敢反抗,只是瞧着韓玠這般動作,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韓玠抿唇不語,臉上也不見怒色,将衆人的目光吸引到那人指尖後,便慢慢的收緊銅絲。十根手指緩緩被勒緊,那男子卻是閉口不言,連痛哼都不會發出一句似的。

然而随着韓玠猛然收緊的動作,在衆人凝神屏氣的間隙裏,男子卻忽然發出一聲哀嚎,撕心裂肺——

銅絲原本已崩得死緊,深深在指尖勒出瘀痕,那種痛楚尚能忍受。然而随着韓玠猛然收緊的力道,仿佛無數尖銳無比劍尖猛烈的刺破身體,那些銅絲同時勒破皮肉,深深陷入指腹,鮮血噴出,灑在青草之上。

也不知韓玠是如何控制的力道,在銅絲嵌入指頭的那一刻,十個指甲蓋便齊齊飛出,血肉模糊。

銅絲是青衣衛中特制,外表有着比辣椒水更能刺激傷處的藥水。

慘烈的痛嚎發出,另外十幾個人的面色霎時都變了。

那可是這夥人的頭領,連他都痛成這般,韓玠那又狠又快的一招,到底是有多可怕?

韓玠掃視一圈,放慢了收銅絲的速度,那男子劇烈的顫抖着,驚恐無比的看着血肉模糊的指頭,看着銅絲愈陷愈深,怕是已經觸及骨頭。難以描述的劇烈痛楚清晰的自指尖傳入腦海,他的手臂劇烈顫抖着,求饒聲脫口而出,“饒命啊!饒命!”

韓玠充耳不聞,以極慢的速度繼續收緊銅絲。

這般緩慢的酷刑無異于酷烈的煎熬,那男子十個指尖已然顫巍巍的往下垂落,混着他凄慘的嚎叫,聽得人心驚膽戰。

有些人不敢看那些幾欲斷裂的指尖,想将目光挪向別處,不期然看到韓玠平視前方的面容,就見俊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即使這銅絲是套在誰的脖頸上,他也能毫不猶豫的收緊,叫人頭飛落一樣。

那副淡漠的面容,叫人畏懼無比。

高誠也在旁邊瞧着,看到韓玠手下的力道,也看到他目光中的鎮定。

玉面修羅,這個名聲不是白來的。眼前這人做事的狠勁,恐怕連他都不及。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到底是怎樣練出了這樣一幅脾氣?明明在那幾個小孩子跟前和顏悅色,關懷之心自然流露,怎麽到了這些歹人跟前,卻能如此心狠手辣、毫不手軟?

前一刻還是尊貴俊美的公府才俊,後一刻便是心狠手辣的冷面修羅。這個轉瞬之間的變化,叫高誠無比好奇。

銅絲還在收緊,藥水滲入傷口,那人的哀嚎撕心裂肺,卻漸漸無力。

随着是個指尖齊齊掉落,他像是被抽盡了渾身的力道,委頓在地。

韓玠甩展銅絲,目光挪向他的脖頸。

那男子終于抵受不住,拼命叩首道:“我說!我都說!”

韓玠終于收回了望着遠方的目光,低頭看他一眼,并不避諱就在當場的高誠,開口道:“是清虛真人,還是越王?”

謝璇将第三杯茶飲入腹中的時候,砰砰亂跳的心才漸漸的安穩下來。

韓采衣傷得不重,這會兒正在幫着唐靈鈞往胳膊的傷處重新上藥,謝澹看着謝璇略見蒼白的臉色,還以為姐姐是被吓壞了,就有些愧疚,“是我今日冒失,叫姐姐擔心了。不過,”他揚起臉蛋,露出個雲淡風輕的笑容,“今日也沒有受傷,這樣危機的處境,還叫我學到了不少東西,姐姐別擔心啦。”

謝璇低頭看一眼弟弟,微微笑了笑。

“吃一塹長一智,受點傷不算壞事。”她瞧着已經比她高出了個頭影的謝澹,便朝唐靈鈞指了指,“去幫幫他。”

謝澹瞧着姐姐泛白的臉色,反倒有些不放心,卻還是聽話的過去了。

謝璇的雙手緊握在袖中,緩步走向窗邊。暮色裏微涼的風自窗口送入,卻始終無法驅散心頭的陰雲——

謝澹受傷固然叫人心疼,但男孩子多經歷點挫折是好事,她也不至于為此而擔憂過慮,真正叫她害怕的是那些揣測。

玄真觀的後山都是清虛真人的勢力,她前世雖在觀中生活了五年,卻向來循規蹈矩,除了那片竹林外,幾乎沒有獨自往哪裏跑過,就算有時候游玩後山,也只淺嘗辄止,從未發現過異常。今日謝澹他們進入的那個山洞顯然是個清虛真人隐藏的事情有關,謝澹他們固然沒看到什麽,但那些人痛下殺手,必然事出有因。

山洞裏到底藏了什麽?那些人會不會對窮追不舍?

謝璇有些後怕。

再怎麽說,謝澹、唐靈鈞和韓采衣都還只是十多歲的人,即便各自出身公府侯門,但若被人盯上,又哪能抗得住?更何況,據韓玠所言,越王卻是跟清虛真人有勾結,越王那樣陰狠難纏的人,種種手段簡直防不勝防。

後背只覺得發寒,她忽然覺得有個溫熱的手掌落在背心,轉過身去,就見韓采衣站在她身邊,面帶笑容,“這都沒事了,還擔心什麽呢?怕我哥不能妥善處置啊?”

“當然不是。”謝璇笑了笑,暫時按下心緒。

韓采衣不明就裏,想法跟唐靈鈞類似,倒是沒太多顧慮,瞧着外頭正在擺飯,便拉着謝璇往外走,“走啦,等哥哥回來咱們一起用飯。對了表哥,外面水池裏養着烏龜,去不去瞧?”

“當然去啊。”一瘸一拐的唐靈鈞跟了過來,順便帶着謝澹。

這三個經歷了險境的人恢複得挺快,倒是謝璇沒見郁郁,等韓玠回來的時候,難免打趣寬慰了幾句。

唐靈鈞和韓采衣問起那些人的下場,他只是道:“都交給高大人處置了,山中窩藏匪類,正好給兄弟們找點事兒做。”

這便成了青衣衛的事情,幾個人不敢再問,乖乖吃飯。

淩雲峰這一帶的夜色其實很好,只是如今正逢月末,沒有了清亮的月光,天地間便顯得黑黢黢的。即便星辰依舊閃爍,卻也顯得格外遙遠。

小院裏每隔幾步就有石制的燈柱,上頭浮雕種種花卉,在往上則是燈燭明亮,往周圍散出淡淡光暈。

謝璇裹着披風抵禦夜裏微涼的風,在院裏緩緩漫步。

今兒大家都折騰得累了,是以飯後圍在一起玩了會兒,便各自回屋睡覺去。唐靈鈞和謝澹那裏不知道如何,韓采衣今兒又是驚吓又是打鬥的,雖然很想跟謝璇卧談至深夜,到底是抵不住倦意,躺下沒多會兒就昏昏然睡着了。

只有謝璇無心睡眠。

慢慢的行走在庭院裏,兩側的花樹山石靜默如鬼影,除了夜風裏婆娑的枝桠搖動,沒有半點動靜。

忽然,重檐八角亭邊的一個鬼影動了動,謝璇吓了一跳,不過這一晚防守嚴密,她倒不怕是什麽壞人,壯着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就見那“鬼影”也朝她走來,“睡不着麽?”

“玉玠哥哥。”謝璇仰頭,借着此處昏暗微弱的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韓玠還是穿着白日裏那套直裰,即便夜裏風涼也沒見他加什麽衣裳,他就站在樹影下,要不是認真去瞧,粗眼看過去還真沒法發現。

自那晚突兀的親吻後,謝璇見着他總還是有些尴尬,不過這會兒并不是尴尬的時候,她仰起頭,眉目間憂雲未散,“今天那些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清虛真人的人手。”韓玠一手落在她的肩膀,帶着她往廂房走,他的聲音也壓得很低,“據我先前的探查,她在那裏藏了要緊的東西,恐怕還有密道同往別處。靈均他們誤打誤撞的闖進去,自然是誤入虎口了。”

廂房內一燈如豆,光線昏昧。

謝璇随手關上屋門,擔憂道:“那采衣和澹兒他們,往後還會不會被追着?”

“應當不會,為防越王疑心病重,窮追不舍下毒手,我已請高大人安排,将今日的事情散布了出去。”

“散布消息?”謝璇沒太明白韓玠的打算。

“就是将今日唐靈鈞等人在山洞遇險的事說出去,解釋為有山匪途經此處藏身。事兒在明面上不難化解,過陣子也能風平浪靜,等衆人皆知,越王或者清虛真人若想窮追不舍,就得掂量掂量了。”韓玠冷笑了一聲,“畢竟他們此時只願無人注意,當然不會此地無銀。”

謝璇明白過來,便點頭道:“不會牽連他們就好,那幾個人呢?”

“殺了。”

“殺……”謝璇聲音一頓,詫異的看着韓玠。昏昧的燭光下,他的背影顯得有些模糊,不若白日陽光下的挺拔,那般波瀾不驚的聲音落在耳中,叫謝璇有些意外。

韓玠等了片刻沒聽到下文,轉頭見她正詫異的瞧着自己,便道:“怎麽?”

“只是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謝璇咕哝了一句。

“對付越王和郭舍必須手狠,幹淨利落,否則便如府上的老太爺一樣,一時手軟卻成終身之恨。”韓玠走過來,蹲在踞椅而坐的謝璇面前,“璇璇,朝堂上的鬥争有多狠,你不懂。”

“我明白你的意思,”謝璇連忙解釋,“就只是,想到往後可能會有更兇險的事情,有些害怕罷了。畢竟,越王和郭舍、馮英都不是好對付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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