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79

謝璇與應春對視了片刻便各自挪開目光。陪着謝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謝璇先行告辭出來,帶着芳洲慢慢的沒走兩步,就聽後面有人道:“六姑娘。”

回過頭去,果然見應春走了過來。

謝璇有些詫異,停下腳步等了片刻,等應春上前時便問道:“應姑娘還有事麽?”

“姑娘似乎覺得意外?”應春笑了笑。

“我只是覺得,你我既已各取所需,往事就不必再提,各自安好為上,免得被有心人瞧見,徒生是非,我這裏不安生,姑娘也不好過。”謝璇也是一笑,“不過看姑娘今兒的氣色,近來怕是順風順水了。”

“承姑娘吉言,我既然敢過來,就不怕她再鬧什麽。貿然過來,其實是想跟姑娘道一聲謝。”

“道謝?”謝璇有點詫異。

“若非姑娘當日的指點,我也未必能得償所願。今兒特地叫住姑娘,一為道謝,二是辭行,往後山高水長,姑娘珍重。”

謝璇愈發詫異,“你要走了?”哪怕已經拿回了賣身契,她卻已擡了姨娘,哪是說走就能走的?

應春卻微微抿唇,同謝璇慢慢的走着,解釋道:“姑娘深居府中,怕是還不知道那邊的近況。自打分府之後,二老爺和夫人就十分不睦,這些天幾乎要反目成仇了,夫人覺得是二老爺被美色迷惑,聽信讒言提出吩咐,斷送了前程。二老爺呢,又覺得這麽多年的委曲求全是夫人打錯了主意,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浪費了時光。”

“想來這其中,也有姑娘的功勞了?”

“吹耳邊風這種事情,并不是太難。”應春自當年被父母賣了之後,已有多年未覺出自由之意,如今悠然走在隆冬凜冽的寒風裏,竟自覺出快意,“二老爺如今很寵我,夫人便很氣急敗壞。也許過兩天,她會找人把我賣出去,好除了眼中釘,屆時姑娘聽聽就算了。往後若有機會再見,應春必當設宴謝姑娘之恩。”

“這有什麽可謝的,應姑娘委曲求全,也是幫了我的大忙。這次被賣了,就不打算回來了吧?”

“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好了,這也正是個脫身之機,屆時二夫人雖除了我,卻也難免在二老爺那裏落下惡名。算來算去,都是我賺的。最後還是要謝謝六姑娘,這麽多年了,肯這樣跟我說話的官家千金,除了姑娘就再沒有別人了。”

應春仰頭望着天際,朱牆飛檐之外,有麻雀撲棱棱的飛過。

那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吧,她住在山腳下簡陋的院落裏,跟着父母去田壟間玩耍,便有各色鳥兒撲棱棱的飛着,悠然又暢意。後來被賣給人販子,幾經折轉,曾被鎖在漆黑的破屋子裏,也曾睡在候門公府最華貴的床榻上,那也只是變了個花樣的籠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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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是真的能自由暢快的飛出去,去見那個,期盼了許久的人。

應春果然不見了。

據說是正月初一那天出城去進香,在擁擠的人流裏被人拐走,沒了蹤影。那一日岳氏并未出門,謝纡也有事沒同去,聽到家仆們回來禀報的時候還不敢置信,打發人找了兩天,音信全無的時候,才徹底相信。

應春是個極妙的女子,即便容色不算絕品,那渾身柔婉溫和的氣度卻不是謝纡身邊任何一個女人能比的。

瘦馬的功夫是多年磨煉,應春能哄得夫妻幾乎反目,可見其緊抓男人心的手段,亦可見她在謝纡心中的地位。謝纡陡然失了愛寵,哪能不怒?

随即有流言傳開,說是岳氏嫉妒應春的得寵,才會找人販子将她賣了,謝纡和岳氏夫妻間如何旁人不知道,只是呲呲謝纡愈發放縱,放着妻室和兩個姨娘不管,又買了兩個美貌的姑娘帶進府裏,夜夜留宿,又不聽任何人勸谏,幾乎将岳氏氣個半死。

而在謝璇這裏,其實這個年過得也很是平淡無奇。

年節裏的請酒自然是必有的,中間碰到韓采衣和唐婉容,也是令人欣喜。只是韓玠仿佛是在忙什麽事情,有限的幾回碰面時沒見着他,問韓采衣的時候,連韓采衣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最叫人高興的是謝珺。

她嫁入慶國公府已經有了大半年的時間,如今以慶國公府長孫媳婦的身份開始在宴席之間迎送往來,舉止也十分妥帖,那位許二夫人大抵是受了長輩之命,待謝珺也十分客氣。

姐妹倆聚在一處的時候,謝璇滿心裏都是歡喜。她自幼失慈,羅氏和謝老夫人又都對她有成見,跟父親的感情也很淡薄,這麽多年裏也就對謝珺撒嬌過,姐妹倆感情好,黏在一起就有些分不開,時時刻刻都如影随形。

謝珺瞧着妹妹日漸開朗起來,不似從前那般柔軟沉默,自是高興。回府的時候見過了謝老太爺,還特地考問謝澹的功課,誇贊不止。

這般融融氛圍之中,就連那日一起去陶府碰見陶青青的時候,謝珺都能擺出個好臉色來。雖然母女感情依舊寡淡,到底不像最初那樣冷淡。

不過因為去年沒了晉王,元靖帝如今依舊沒從悲痛中走出來,今年便下令取消了上元燈節,失了一大樂趣。

謝璇因此想起晉王來,有些挂心他如今的處境,卻又不敢貿然做什麽,也只是感嘆兩句罷了。

出了正月二十,萬物回春,天氣漸漸熱起來,謝老夫人那邊病剛剛好,宮裏的婉貴妃便病了。據來傳話的小太監說,婉貴妃這病是除夕那晚落下的,因宮裏有片極好的梅林,除夕家宴後她順道去瞧了瞧梅花,誰知道就染了風寒。

婉貴妃多年精心調養,原本不怕這等小病小痛的,宣了太醫來瞧瞧便罷,卻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天氣好的時候還專門又去賞了兩次梅花。誰知道這樣兩回,到後來卻日益沉重了,這才求得皇上恩準,由家眷入宮探視。

五公主近來因為婉貴妃的病,也是日夜睡不好,特地囑咐帶個小姐妹進來,陪她散散心。

傳召一到,謝老夫人便帶着隋氏和謝璇入宮去了。

比起坊巷間殘留的過年餘韻,宮廷之內年節的氣氛不算太濃烈,謝家幾個人進了宮門,便有婉貴妃身邊的人來迎接,到得婉貴妃居處,就見她果真是神色恹恹的,五公主就陪在床榻邊上。

太醫剛剛診完了脈,管事姑姑着人送他出去,待謝老夫人等行禮罷了,便叫宮人都到外頭伺候。她是婉貴妃的心腹,自然不需避忌,扶着婉貴妃半坐起來,靠在軟枕上。

婉貴妃的面色有些蒼白,精神卻好了許多,同衆人寒暄了幾句,便叫謝璇和五公主先到旁邊去玩耍。

等兩個小姑娘出去,婉貴妃這才稍稍坐直了身子,道:“這場病,勞母親費心了。”

謝老夫人念了句佛,道:“一向瞧着娘娘身子康健,這回突然說病了,着實叫人懸心。娘娘如今可好些了?”

“其實這病無妨,只是我有些話要囑咐,可近來宮禁森嚴,出入不便,我怕出了差池,才得了這場病。”婉貴妃瞧了一眼隋氏,她對隋氏的了解不深,但整個謝府都是榮辱與共,且謝老夫人既然帶了她來,那便是要她也漸入核心的意思,也不隐瞞,道:“去年晉王的案子雖說是了結了,卻還是有人追查不止,除夕之前就下了宮禁,怕是跟這宮裏的人有關。”

謝老夫人和隋氏微微一驚,連忙側身坐直了,認真聽着。

“我這邊有兩件事要囑咐,一個是之前玉貴妃有意為晉王納娶璇璇,其實在皇上耳邊吹過風,只是後來又沒了聲息。如今玉貴妃已經瘋了……”

“玉貴妃瘋了!”謝老夫人大驚。

婉貴妃點頭道:“玉貴妃姐姐冰雪聰明,未嘗沒有蹊跷,不過這等事也不是你我能探知的。只是璇璇畢竟還小,如今也該論起親事來,到時候若涉及此事,還是不要妄自開口的好。”

“這個我曉得。”謝老夫人在這些事上并不糊塗,“去年晉王出事之後,我就收斂了許多。”

“唉,也是晉王命薄,多好的孩子啊。”婉貴妃嘆了口氣,旋即端正了神色,道:“還有一件最最要緊的事情,母親務必要放在心上,回府之後也要叫父親格外留意,是關于二哥的。”

畢竟這病是真作出來的,婉貴妃說了半天就有些疲累,忙就着管事姑姑的手喝了茶水,歇了片刻,續道:“二哥在外胡鬧的事情,除了母親告訴我的,我在別處也有所耳聞,先前我還覺得分府的事情掉臉面,如今可真是慶幸了——晉王的事情查到了馮大太監和郭舍的頭上,近來宮禁森嚴,探聽消息不易,我這兒也捏不準,不過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謝老夫人聞言,便暗暗捏了把汗,不敢多說半個字,只能靜靜聽着。

“晉王早逝,皇上十分哀痛,至今都沒緩過來。這件事誰沾了就是誰倒黴,母親,若是真的查到了二哥那裏,他必定也讨不到什麽好果子吃,誰都保不住。到時候,萬萬不要連累了咱們府裏的好。”

這意思就明白多了,謝老夫人想了片刻,才試探道:“若是有人找來,咱們就如實說了?”

“嗯,分府別居的事情雖然鬧得不大,到底也有消息。到時候就叫父親說他早知道二哥跟郭舍有來往,屢教不改之下才怒而分府,他一輩子兢兢業業沒出過岔子,我這裏再勸勸皇上,即便保不住二哥,至少還能留住府裏的底子。”

謝老夫人以前雖然不滿于謝纡暗地裏跟郭舍的來往,卻也沒當做太大的事情,如今一聽,可真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果真查到了郭舍頭上,屆時郭舍不止是謀害皇子,還借此構陷太子,罪名落實之後,抄家滅族都是有可能的。

元靖帝痛失愛子之後将怒氣隐忍到現在,與郭舍有關的人,誰能逃得過去?

心裏又是驚慌又是痛惜,謝老夫人嘆了口氣,無力的搖頭。

婉貴妃便道:“母親記着我的話,當斷則斷,否則賠上的将是阖府性命。回去後将我的原話轉告給父親,他必能做出取舍。”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謝老夫人還能怎樣,只好道:“娘娘放心,我曉得輕重。”轉而看了隋氏一眼,是叫她把好口風的意思,隋氏自然連忙連頭。

婉貴妃半天勞神叮囑,也有些撐不住了,閉目養神了片刻,就又說起家常話來。

外頭謝璇和五公主就着明媚春光玩耍,五公主那裏為婉貴妃的病懸心多日,又有晉王早逝的積郁在,着實有些悶悶不樂。謝璇費了好多的唇舌才安慰得她稍稍舒展眉頭。

五公主受過婉貴妃的叮囑,近來做事也頗謹慎,只是積郁難消,忍不住嘆了口氣,“璇璇,你以後多進宮陪我好不好?自從晉王哥哥走了,我這半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被晉王照顧慣了,宮內宮外都喜歡跟着他,一朝生死離別,即便經了半年的緩沖,也是面露悲傷。

謝璇心裏只當晉王已經死了,也只能努力去安慰,答應若是公主有召,她便立時進宮。

這會兒已臨近晌午,婉貴妃便留幾人賜了午膳後才放出宮去。

回到府中,謝璇便被謝老夫人帶到榮喜閣中,叮囑了好些話,總歸是跟晉王有關。謝璇自然一一應着,到了棠梨院的時候,卻有些心神不寧。

今兒謝老夫人的叮囑倒是不算什麽,叫她奇怪的是宮廷內的氛圍,像是有一層陰雲籠罩着似的,太監宮女們都是謹慎小心,宮廊間也不見多少閑雜人等,甚至連出入宮時的盤查都比平時嚴格了許多。

而據五公主說,玉貴妃娘娘自晉王早逝後就有些不對勁,時常神情恍惚,到了年底的時候愈發嚴重。除夕的家宴她沒能出席,進了新年後愈發不對,嘴裏時常瘋瘋癫癫的,帝後二人憐惜她,也不叫她走出宮室,雖派了禦醫成天伺候着,那瘋癫的毛病卻沒多大改善。

據韓玠所說,晉王走之前是留了信物給玉貴妃的,以韓玠的性子,就算不願暴露自己,也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玉貴妃跟前。玉貴妃應當會有所察覺,不至于這般瘋癫才對。

謝璇思來想去,摸不準玉貴妃這是真瘋還是假瘋。

若是假的,她這般裝瘋自然會有由頭,必定還是跟晉王的案子有關,難道是被人逼迫?若是真的,晉王剛剛離世的時候她還能支撐,緣何到了年底時卻撐不住了?

諸般猜測雜緒壓在心頭,晉王之“死”是她和韓玠的手筆,若玉貴妃因此發瘋……謝璇輾轉反側,月過中天的時候都還醒着。

棠梨院內外都安靜得很,除了偶爾風掠動竹葉的沙沙聲,幾乎沒什麽動靜。

謝璇抱膝坐在榻上,忽然聽到了些微動靜,像是窗扇活動的聲音,在靜夜之中格外突兀。

心神一緊,她有些受驚的瞧過去,就見有個挺拔的身影朝她的床榻走來。

竟然又是韓玠。

他這是夜闖閨房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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