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花貓
當天晚上, 小姑娘睡得一直不□□穩。
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像被遺棄的幼獸崽子,即便是睡熟了, 都會時不時小聲嗚咽幾聲。
每每這時,息扶黎只需要擡手擱小姑娘後背拍一拍。
小姑娘便會無意識得往他這邊挪動幾分, 緊緊挨着他,汲取他的體溫才能慢慢安心。
息扶黎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兩輩子以來的心結解開, 那種沉重的遺憾稍稍褪去幾分, 他攬着身側的小姑娘,睜着鳳眸,愣愣看着頭頂天青色祥雲紋蚊帳。
“嗚……大……黎……”小姑娘又是抽噎起來。
小姑娘很沒安全感, 十分容易做噩夢,長長的睫毛擠出幾分濕潤, 白嫩嫩的小臉被憋的薄紅,她努力張着小嘴,露出一點粉色的舌尖,好似渴水的小魚。
息扶黎低頭,他長眉微皺:“在, 我在。”
他捏出一根手指頭, 放進小姑娘小手裏, 小姑娘立馬用力握住, 然後安靜了。
息扶黎揉了揉額角,他坐起身, 從床案匣子裏摸出備用的紙筆,将白紙鋪陳在大腿上,很不方便的一只手研墨。
他執起毫筆,蘸了墨汁,眸光幽深起來。
“永元二十一年,姜氏阿阮被拐黑市,賣于一胡商,次日逃出,容貌盡毀……”
“永元二十一年秋,陛下秋狩,有白額大蟲狩場傷人,二皇子救駕有功……”
“永元二十一年冬,幽州雪災,大皇子赈災,遇雪崩,殁。”
“永元二十二年春,平夫人次女息蒹葭及笄,同世家盧氏長房三子盧寓定親,大殷四大世家崔盧謝戰,盧謝兩家結成同盟。”
……
少年寫的手腕酸澀亦不停下,所有的記憶訴諸筆端,仿佛他心頭的陰翳就有了宣洩的出口。
他一直寫到——
“永元三十一年,父王殁,帝龍體欠安,朝政不穩,邊漠戰事急,黎臨危受命,出戰邊漠……”
少年用力捏着筆杆,琥珀色的眼瞳幽深的可怕,竟像是深不見底的九幽煉獄。
臨危受命?
他冷笑一聲,好個臨危受命!
結果他拿生死換回來的軍功,就成了別人的嫁衣!
許是他身上的戾氣太重,讓睡夢中的小姑娘也不安起來。
小姑娘慢吞吞地蠕動幾下,抱着他手臂往上爬,最後爬到他懷裏,迷迷糊糊地睜眼看了看,确定身邊的人是大黎黎,遂咂吧了兩下小嘴,拱到他腋下的位置,安窩了。
感受到懷裏那團嬌嬌軟軟的肉團子,還暖乎乎的,就像是大冷天裏捧着個剛出爐的白面軟饅頭一樣,暖的人心尖都熨帖了。
息扶黎渾身戾氣一滞,低頭看她一眼,忽的伸手點了墨跡往她眉心一戳。
如此還不算,他就着指腹那點墨跡,還在小姑娘鼻子下面畫了兩道。
分明乖萌白嫩的小姑娘,立馬就成了只小花貓。
少年挑眉,也不給人擦,他轉了轉酸痛的手腕,複又集中精神繼續默上輩子的事,只是這一回,心态平和許多,能用旁觀者的目光來看待曾經發生過的事。
東方漸明,金烏一躍,便是雲蒸霞蔚,鎏金溢彩。
息扶黎收了筆墨,正打算起身,懷裏的小姑娘順勢骨碌滾了下來。
小姑娘睡眼惺忪,頭頂的蓬蓬軟發有那麽一兩撮不聽話地翹起來,小姑娘捏起拳頭揉了揉眼睛,甜膩膩嬌嗲嗲地朝少年伸手索抱:“大黎黎……”
息扶黎沒有回應,只屈指在她腦門輕彈了下:“小哭包。”
小姑娘捂着額頭想了想,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小臉一白:“大黎黎,不要送走酥酥好不好?”
息扶黎坐床沿趿鞋:“你誤會大哥的意思了,不是送你走,只是問你想不想歸家住幾日。”
小姑娘噘了噘嘴,逗着手指頭,不說話。
息扶黎起身邊穿衣裳邊道:“你要是想回去,就去找大哥,他會幫你安排,今日我還要去工部那邊……”
他話沒說完,只覺得大腿一沉,一低頭,才見小姑娘抱着他大腿,仰頭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大黎黎,酥酥想姜爹爹和玉珏大哥哥,但是酥酥不想回去,反正……反正除了姜爹爹和大哥哥,他們都不喜歡酥酥……”
息扶黎将小姑娘撕下來放床沿坐好,他蹲下身道:“酥酥,你該知道你是姓姜,我姓息,你要住在我這裏,我和大哥乃至父王都沒意見,但是外面總有人會說三道四,大哥也說的對,等你長大對你名聲不好。”
小姑娘頓時眼淚汪汪,她聽姜爹爹說過,世家貴女的名聲很重要。
息扶黎一巴掌捂着她肉呼呼的小臉:“不準哭,聽我說完。”
小姑娘遂抽了抽小鼻子,生生将淚意憋回去,只紅着眼圈望着他。
息扶黎收回手道:“不過此事你勿須擔心,我會和大哥從長計議,往後兩家随便你住哪,只是你莫要跟別人說,旁人若是問你,你需得說自己是住在姜家的。”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她,皺着包子臉,糾結半晌道:“酥酥,酥酥不說謊話的……”
息扶黎嗤笑一聲,小姑娘剛才憋出點淚意,那濕潤沾到臉上,同小鼻子下的墨跡混在一起,她還伸手揉了來,整張臉就更髒兮兮的,活脫脫跑野了的花貓崽子。
少年鳳眸之中蹿過點滴笑意,他輕咳一聲:“不是讓你說謊話,你本是姜家人,自然是住姜家的。”
小姑娘哪裏聽得懂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她急了,巴巴抓着少年袖子:“酥酥……”
息扶黎眼疾手快地捏住她兩瓣嘴皮,不讓她說話:“哪有那麽多毛病?總之,我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聽到沒有?”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見小姑娘點頭了,他才松開她的小嘴。
小姑娘揉了揉被捏紅的小嘴,不期然揉的一手黑乎乎的墨跡,她睜大了眸子愣愣看着,忽然蹦起來就焦急的道:“酥酥流血了?”
少年挑眉:“小傻子,你血是黑色的麽?”
他說着将小姑娘拎到仙鶴銜靈芝的銅鏡面前:“你自己看看。”
小姑娘又黑又大的眼瞳滴溜溜地轉,她看了半晌回頭跟少年說:“酥酥肚子裏的墨水都多的湧出來了?”
聞言,少年惡劣的道:“是,你肚子改喝墨水了,往後記得把雞腿留給我。”
他竟是還惦記着昨晚上小姑娘和息越堯都不給他夾雞腿的事。
小姑娘難過極了,她撩起中衣,盯着自個白嫩又軟乎的小肚子看了看,還伸手拍了拍:“可是酥酥還是更喜歡雞腿,不喜歡喝墨水。”
小姑娘的這等糾結,一直到雀鳥幫她洗幹淨了臉,她才曉得自個被少年給騙了。
以致于早膳之時,小姑娘朝少年皺鼻噘嘴哼哼兩聲,抱着自個的小碗扭着身子,背着他用。
息扶黎并不在意,他用完膳說:“我今日要去工部署衙一整天,你可以去大哥那邊玩耍,等我晚上……”
說到這,少年忽然頓住了,他眸光微閃,好似想起了什麽。
随即他話鋒一轉:“你姜爹爹今日應該也在工部,你可要去看看他?”
小姑娘被轉移了注意力,吞下最後一口蓮子百合粥,讓雀鳥給自己揩了嘴角才道:“酥酥可以去嗎?”
息扶黎忽的勾唇笑了:“旁的小姑娘自然是不能去的,不過有本世子在,你哪裏去不得?”
小姑娘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她确實有好幾天沒見着姜爹爹了,現在說起倒真有點挂念。
“好的呀,酥酥要去。”小姑娘滑下圈椅,撚起粉色水仙散花綠葉的小裙子往少年面前一站:“酥酥是不是要換條裙子?”
少年上下打量她,小姑娘前發齊眉,今個梳着斜在腦後的蓬松花苞髻,髻上釵着那對小巧的金累絲鑲藍寶石的蝴蝶小釵。
脖子上還挂着金墜萬事如意金鎖的項圈,細細的手腕上一對嵌七色寶石的金鈴铛手镯。
那金鈴铛手镯很細,通常都是家中長輩贈予稚童,寓意美好祝願的小首飾。
然,這些在息扶黎眼裏都不重要,他盯着小姑娘脖子上的金鎖項圈一連看了好幾眼。
小姑娘驀地反應過來,她擡手捂住:“是越堯大哥送酥酥的,大黎黎不能沒收。”
聽聞這話,息扶黎明了,不過他瞅着小姑娘的目光有些古怪:“大哥給你的時候,可有說什麽?”
小姑娘有些茫然,她想了想忽然眸子一亮:“是大黎黎以前戴過的。”
少年應了聲,表情越發難以形容。
他指了指項圈道:“父王以前說,項圈是我外祖母傳下來的,往後要給世子妃一直往下傳。”
所以,大哥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的?
小姑娘低頭摸了摸項圈,戀戀不舍的道:“那酥酥不能要了。”
息扶黎起身擺手:“不用,既然大哥給了你,你就留着吧,總是……”
說到這,少年眼梢浮起一絲冷色,總是,他往後的世子妃,也根本配不上有這項圈!
小姑娘不太懂少年的情緒,不過對方都同意了,她便心安理得地收下項圈,還跟少年挺起小胸膛保證:“酥酥會好好保管它的。”
息扶黎并不在意這個,他走前面,路過小姑娘身邊時,一甩寬袖,眉目驕矜的道:“走了。”
小姑娘順勢抓住他袖角,蹬蹬跟上,嘴裏還歡呼着:“走咯,去見姜爹爹啦……”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以後——
柿子:大哥,你送酥酥項圈認真的嗎?
大哥:不,我後悔了!沉默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