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牙印子
息扶黎一早上都黑着臉, 活像誰欠了他銀錢不還似的。
姜酥酥捧着荷葉粉彩小碗, 默默蹭挪到膳桌另一邊,離他遠遠的。
息扶黎冷笑, 銳利眸光唰地掃過去,叫小姑娘拿勺子的手一抖, 吧嗒一聲磕到碗沿,發出清脆聲響。
小姑娘頭埋得低低的,重新拿起勺子, 舀了肉粥認真地塞進嘴裏, 乖的不能再乖,就是不敢擡頭多看少年一眼。
“哼!”少年哼了聲,口吻不善的問:“昨晚夢見什麽了?又是雞腿?”
“咳……”小姑娘差點被嗆住。
雀鳥趕緊端了溫水上來給小姑娘抿了口, 又幫她拍背心順氣。
小姑娘抹了下嘴角,猶猶豫豫地擡起頭來, 一雙濕濡濡的黑眸子巴巴地望着他,無辜的緊。
少年面無表情,冷酷至極的道:“要我提醒你麽?牙口可真是好哪,一嘴下去就是牙印子,是不是味道還不錯, 要不要再給你啃一口, 嗯?”
小姑娘被數落的都快哭了, 她逗着手指頭, 聲音細細的說:“酥酥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我就能咬死你!”少年世子額頭青筋直迸, 就這會他都覺得大腿上那傷口還痛着,小姑娘不知輕重,張嘴就咬,竟是咬出了血絲來的。
小姑娘噘嘴,嬌氣委屈的怪上少年:“是大黎黎不好,酥酥正見着姊姊,姊姊給酥酥吃紅色的糕糕,酥酥差點就看清姊姊的臉了。”
息扶黎被氣笑了,他傾身道:“姜酥酥,你還委屈上了?被咬出血的人是我,你過來,給我咬一口,痛不死你!”
小姑娘哪裏會過去,她跳下杌子,朝少年嬌嬌地哼了哼,又朝他吐舌頭做鬼臉,拔腿就跑了。
息扶黎嗤笑一聲,他屈指輕敲桌沿,在膳廳裏靜靜坐了會。
伏虎從外頭進來,低聲道:“世子,酥酥去了大公子那邊。”
息扶黎擺手:“行了,給我備馬,郭清的事拖不得,無論如何今天我都要讓皇伯父下聖旨蓋棺定論。”
他起身,一手背後,一手擱腰腹間,氣度沉穩,哪裏還有剛才和小姑娘斤斤計較的模樣。
雀鳥欲言又止,在少年即将踏出膳廳之時,開口道:“世子,姑娘她真是無心的,且姑娘年紀小,很多東西并不懂,往後她再長幾歲就懂事了。”
息扶黎回頭,輕笑了聲:“小兔崽子倒也有些本事,這麽快就把你的心都收攏了。”
雀鳥臉色一白,當即提起裙擺跪下:“世子恕罪,婢子……”
“不用解釋,”少年擺手打斷她的話,“往後你跟着她就是。”
末了,他又說:“你當真以為本世子跟她計較了?”
不過是逗弄着好玩罷了,小姑娘不會笑,平素不說話看人的時候,木愣愣的,能明顯感覺到和旁的小孩兒不太一樣。
唯有她生氣高興了,又黑又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才是生動活潑,有小孩兒該有的模樣。
一直到少年走遠了,雀鳥才站起身來,她抖了抖裙擺,想了好一會,都沒想透其中深意,只得搖頭按下這茬不提。
卻說小姑娘一口氣跑到息越堯那邊,她在門口探頭,聽房間裏傳來咳嗽聲,周遭還彌漫着一股子濃濃的苦藥味。
小姑娘懂事的沒進屋,自個到院子裏的青草地上,坐一堆兔子中間,拿來青岩準備的菜葉子喂兔子。
挨個喂好兔子後,她回頭,見青岩端着空藥碗腳步匆匆的從房間裏出來。
她小聲喊道:“青岩,青岩……”
青岩擡眼,皺着眉頭道:“酥酥姑娘,今個公子身子不濟,怕是不能同你玩耍。”
小姑娘點了點頭:“酥酥曉得,越堯大哥要多睡覺,酥酥不進去,酥酥就和小白白在這裏玩。”
青岩松了口氣,他生怕小姑娘不依鬧騰起來,驚到了房間裏的公子,就難辦了。
小姑娘說完,當真拿着竹篾兔子,同一群真兔子玩耍起來,安安靜靜的,并不大聲說話。
青岩将膳房收拾了出來,他拎着菜籃子,看了看門牖緊閉的房間,招手喚來酥酥低聲道:“姑娘,小的要出府給公子采買新鮮的食材,您能不能幫青岩看顧一會公子?”
小姑娘懷裏還摟着兔子,她重重點頭:“好的呀。”
青岩有些不太放心,自家公子自打住進這小院,幾乎就同南北苑沒多少往來,吃穿用度都是分開另算不說,每一次發病,更是不準他支會兩苑。
“姑娘,要是公子想喝水,您就倒一點給他送去,如果是其他您幫不上忙的,就勞煩姑娘去找雀鳥過來。”青岩反複叮囑。
“嗯,酥酥記住了。”小姑娘當真是認認真真将青岩的話記在心裏。
“小的會盡快回來。”青岩憂心忡忡地走了。
小姑娘送他出院門後,抱着小白白輕手輕腳往房間門牖靠過去,她小心翼翼推開一絲縫隙,見不大的房間裏四下都散落着書卷。
天青色的蚊帳垂墜下來,裏面躺着面色蒼白的青年,青年穿着雪白的中衣,鴉發披散,鋪陳在薄衾軟枕上,黑和白的極致對比,就為他多添了幾分病弱感。
小姑娘皺了皺小鼻子,嗅着房間裏的藥味,她遂将門牖多打開一點,然後抱着兔子坐門邊,摟着兔子的前肢,左一下右一下的自己玩開了。
片刻後,房間裏想起一陣金鈴聲。
小姑娘愣了下,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在她懷裏的小白白骨碌摔到地上她也顧不得。
“越堯大哥,你是不是想喝水呀?”小姑娘推門而入,噠噠跑過去站在床沿邊,不敢靠太近。
息越堯睫羽微動,他緩緩睜眼,見着是小姑娘在跟前:“原來是酥酥呀……”
“是酥酥喲,青岩出府了,他讓酥酥看顧越堯大哥呢。”小姑娘還是軟糯糯的奶音,聽在耳裏,讓人覺得幹淨又溫暖。
息越堯扯動嘴角,琥珀鳳眸溫潤生輝:“那麻煩酥酥幫大哥倒點溫水。”
小姑娘應了聲,飛快跑去找桌上的水壺,人太矮夠不着,她就撅起小屁股哼哧哼哧搬了杌子過去,緊接着爬到杌子上站着,雙手努力提起水壺,搖搖晃晃地倒水。
息越堯起先還看着她,奈何身子實在不濟,不過片刻,就又疲累地閉上眼。
“越堯大哥,水來了。”小姑娘奶聲奶氣的在他耳邊輕聲說。
青年睜眼,雙手撐着想坐将起來,然一身乏力,還沒坐起來就又跌了回去。
小姑娘貼心上前,捧着茶盞小心翼翼湊到息越堯嘴邊。
息越堯怔忡片刻,适才啓唇,少少地呷了幾口。
“好了酥酥,我不喝了。”他道。
“哦。”小姑娘瞅着杯盞裏還有半盞,她便随手擱床案頭上,跪着趴床沿,雙手撐起下颌,關心的問:“越堯大哥,你好些沒有?”
青年笑了笑:“老毛病了,說不上好,也說……”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的臉色一變,猛地頭低下,張嘴就是一大口的暗色鮮血吐了出來。
小姑娘驚呆了,她睜大了黑眸,視野裏盡是息越堯嘴角帶血的模樣。
息越堯咽下舌尖的血腥味,他伸手抹了抹嘴角,重新躺回軟枕裏,想對小姑娘說點什麽,但巨大的乏力虛弱感襲來,讓他眼皮都睜不開。
小姑娘突然哇的一聲哭喊起來,她撲上去抓着青年微涼的手:“越堯大哥,你睜開眼睛呀,不要閉上,酥酥不要你閉上……”
小姑娘年紀尚幼,并不能很深刻的理解死亡的含義,她只是覺得害怕,特別是青年閉上眼一言不發的模樣。
息越堯意識清醒的,他動了動指尖,緩和了好一會,不曾睜眼,只虛弱的道:“酥酥會不會玩算籌?”
小姑娘瞬間不哭了,她長卷的睫毛上還挂着濕潤,眼睛也水汪汪的。
她道:“酥酥會,姜爹爹有教過酥酥。”
息越堯輕喘了口氣:“那邊架子上有算籌,大哥有些累,想睡一會,你玩五次算籌就叫醒我好不好?”
小姑娘不太願意這會玩算籌,但面前的青年看着确實很病重,她便乖乖地答應道:“五次哦,酥酥玩五次就叫醒越堯大哥,大哥說話算話,一定要醒過來呀。”
算籌被裝在個玉匣子裏,放在多寶架上,那架子上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竹篾兔子。
小姑娘踩着杌子,踮起腳尖,好不容易拿到算籌,她想了想,又多拿了一只竹篾兔子。
她并沒有出房間,就在床尾的位置,坐地上懷裏抱着竹篾兔子,擺出算籌。
小姑娘擺一根算籌就擡頭看青年一眼,時不時怯怯的又瞄向地上那口血。
房間裏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還有沉睡不醒的青年,都叫小姑娘無措又害怕。
她想去找雀鳥,可是又想起息越堯叮囑的,玩五次算籌就要叫醒他。
終于,小姑娘擺到第三次的時候,院子裏想起了青岩的腳步聲。
小姑娘騰地起身拔腿就往房間外跑:“青岩,青岩,越堯大哥吐血了,酥酥好害怕,他還一直閉着眼睛……”
青岩一聽,扔了手裏的菜籃沖進房間,他站床沿,戰戰兢兢伸手探了探青年的鼻息。
“呼,”青岩長長地松了口氣,“沒事,姑娘莫擔心,公子是睡着了。”
小姑娘還帶嬰兒肥的小臉糾結在一起,她指着那口血道:“可是越堯大哥都吐血了,酥酥給他喝了水,他就吐了。”
青岩找來帕子,邊将那口血擦掉邊說:“這是堵在公子心頭的淤血,其實吐出來會更好一些。”
小姑娘聽不明白,雖然青岩也說沒事,但她就是覺得不太好。
她早早回了北苑,問過息扶黎的去向,便乖巧地等在瀾滄閣議事廳門檻邊,任誰來喚她都不走。
以至于從宮裏回來的少年甫一進門,就見小姑娘望眼欲穿的小模樣。
他挑眉,跨進院門的腳步一頓。
所以,這是打算讨好他了?
“大黎黎!”小姑娘嬌嬌喊了聲,奶音裏充滿了依賴和不安,她還主動地伸手抱住少年大腿,往他身上拱了拱,軟綿綿的說,“越堯大哥今天吐血了,把酥酥吓到了。”
聽聞這話,少年表情瞬間就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