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如同在場院裏打螃連的孩童們一樣,青黃的麥浪也在田野裏翻滾個不停。被生産隊整治一新的南北兩個場院,像兩座龐大的調蓄池在等候隊員們将麥浪引入它們的懷中。
開鐮收割的時候到了,生産隊的隊員們手持月牙似的鐮刀先攻克早熟的麥田。上午,兩個場院裏還一片靜悄悄,下午便熱鬧起來,隊員們有的用擔子挑、有的用手推車推,陸續将一捆捆半人高的麥個子運至場院。到了放學之時,南場就變得跟過年時一樣了,七大八小的學生從學校回來直接湧向這裏。他們就跟從沒見過小麥似的,一個個驚呼着撲到豎成一排的麥個子上,或摸或嗅密密匝匝的麥穗,小麥的防衛武器——麥芒,對于他們來說就跟玉米的佩飾——柔軟的玉米纓一樣可以狎玩。上了半天學,這群學生早就餓了,激動過後,一人掐一把發青的大麥穗頭開始搓麥粒吃。吃夠了麥粒,他們并沒有離開,而是在空地上玩起各種游戲,直到天上了黑影兒,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除了寒暑假,農村的學校還有麥假和秋假。(麥、秋假從暑假裏勻出,總的放假天數與城裏的學校無異)其中,麥假的天數最少,只有一周的時間。開鐮第二天,樊家堡小學放假了。
“蠶老一時,麥熟一晌。”青壯年勞力們正在麥田裏加緊搶收,村裏其他男女老少則集聚南北兩個場院忙着削麥穗頭。村裏按各家人口多少分配麥個子。麥穗頭為公有財産,麥稭歸各戶,因此無需督促,各家就能很快完成任務。
自從進入麥季,唐小藕發現太奶奶經常擡頭看看天,然後念念有詞的咕哝一陣子。開鐮那天,她看到太奶奶不僅比平時咕哝的時間長還雙手合十,便好奇地問太奶奶在幹什麽。
“我在向老天爺禱告。”唐太奶奶說,“我說:老天爺哎,老天爺,這段日子,您可千萬要歡歡氣氣的,老百姓種點莊稼不容易啊,您可要保佑我們順順利利地都收回來。”
“那老天爺要是……”
“嗨!小孩子家可不能亂說!”唐太奶奶猜到唐小藕後面的話,連忙截住。
“為啥這麽害怕?”
“唉,小孩子家知道啥,就知道吃飽了不饑困。小藕哎,先去把門關上我再和你說。”
唐小藕知道太奶奶這是怕被老天爺聽見,忙去關門。
自從聽太奶奶講了下雹子或連陰天的後果,唐小藕也擔心起天氣來;随着田裏的金黃色一天天減少,心中的不安也一點點減退,當最後一片小麥被生産隊收回來後,她才徹底放下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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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長贏的叔叔夏廣青高中畢業後才參加的集體勞動,比與他同齡的唐建新、田玉安等人晚三四年。
在村裏這些男青年當中,夏廣青不論是相貌還是學歷都是拔尖,而且将來十有□□會接其父的班進城當工人。光是這些優越條件,就令村裏一些對他産生愛慕之意的姑娘感到自卑,加上夏廣青看上去有點兒冷傲,因而沒人敢主動向他表露。
唐小藕的三姑唐彩虹雖然沒有對夏廣青動過心,但印象不錯,不過,前段時間發生的一件事将這份好感葬送了。
麥收前的一個午後,唐彩虹去勞動生産隊的集合地點——村部院落上工。她來的早了,此時村部院落空無一人。看到辦公室門口的石臺上擱着一張報紙,她便過去拿起來看。
她正看着,夏廣青來到。
“看得懂嗎?”
“嗯。”
夏廣青打鼻子裏笑了一聲,要過報紙随便指着一個字問道:“念什麽?”
“不認識。”唐彩虹面帶愠色轉身離開。
她走出沒幾步,迎面碰到唐建新。
“怎麽啦?三姐!”見唐彩虹沉着臉,唐建新不由問道。
“沒怎麽。”
“你得罪她了?”唐建新走到站在那裏發愣的夏廣青跟前,低聲問道。
“可能是吧……見她拿着這張報紙看,我問她看得懂嗎,她竟然點頭。她才上了幾天學,識的那幾個字估計都忘沒了。我看不上這種不懂裝懂的行為,一時沖動找了個字考她,結果……”
“難怪她生氣。你小瞧三妮……啊,不,我三姐了,雖說沒你學歷高,她識的字可不比你少。”
“是嗎?”夏廣青的語氣裏充滿了懷疑。
“不信就罷,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那你說,我有必要給這個唐三妮道歉吧?”——唐彩虹的小名叫“三妮”。
“道也行不道也行,反正過不了三天她就忘了。”
夏廣青相信了唐建新的話,将此事抛到腦後,然而漸漸地他發現,唐彩虹不僅沒有過三天就忘而是耿耿于懷。比如:一次在村部院落集合時,夏廣青有事要問他的同族妹妹夏廣美,便朝正面對面說話的夏廣美和唐彩虹走去。他剛靠近,唐彩虹本來笑意盈盈的臉就立即繃了起來。還有一次他去打水,在半道上和唐彩虹走個對正,由于心虛便主動跟唐彩虹搭讪,唐彩虹卻裝作被遠處的景色吸引住了沒搭理他。最可氣的是,那天他推着一車麥個子爬一段坡時,負責拉車的唐彩虹置急需援手的他不顧,跑到後面去給還沒開始爬坡的人拉。
夏廣青覺得與其受她的冷遇還不如給她道個歉。這天下午放工時,看到唐彩虹落在了後面,就放慢腳步。
“那天我言行不當,對不起了。”等唐彩虹走到他身邊時,夏廣青說道。
“你說的啥?我聽不懂。”唐彩虹抛下這樣一句,就加快步子去追趕田玉玲她們了。
夏廣青碰了個“軟釘子”心裏窩憋的要命,但又不好發作,于是動用想象給自己出氣:上前一把拽住“唐三妮”,先将其狠狠地訓斥一頓,然後把剛才道的歉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