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西樊家堡的旱田遍布村子東西南北，除了一部分用來種植花生、高粱、谷子、棉花等，其餘的全用來種紅薯。

逢春旱之年，春播春種就變得異常困難；“節氣不等人，節氣不饒苗”，這時，人們需從南山腳下的大口井及西山腳下的小水庫挑水種植，倘若旱情嚴重到以上兩處的水源枯竭，挑水則需要去更遠更難走的地方。今年，“谷雨”前下了一場大雨，播種起來便輕省了許多。

谷雨時節，東山裏的主要農事活動是種棉花、插紅薯秧。這段時間，人們搶抓雨後的有利墒情正忙着栽紅薯秧。

每個村莊都建有紅薯育秧池，西樊家堡的育秧池設在村西廣袤的田野之中。這片田野呈盆地形，土地肥沃，裏面阡陌交通，通常種植的農作物是小麥和玉米。

育秧池藏在由三塊田地形成的凹處，這裏背風朝陽，可謂野生植物的天然溫床。其周圍生長着各種野菜，因土壤肥、氣溫高，別處的野菜剛萌芽時，這裏的就有寸把高了。就如前面所述的熟石嶺上多見“茶花”和“溜溜嘴兒”，此處喜生一種名叫“曲曲芽”的野菜。唐小藕跟随柳莺她們多次來這裏挖過“曲曲芽”。來挖野菜的也不乏男孩子，不過他們以玩為主，四周是高高的土堰，從土堰上往下跳是他們的主要娛樂活動。女孩們很羨慕也躍躍欲試，但是當她們站到土堰上往下看了一眼就打起退堂鼓。唐小藕雖然在現實中沒有勇氣從土堰往下面的地裏跳，在夢裏卻很有膽量；做了幾次這樣的夢後，唐小藕就讓奶奶給她解夢。奶奶說她做的是長個子的夢，每做一回這樣的夢，就證明她的個子又長了一大圪節。

星期天上午夏長龍邀請唐大鵬去他奶奶家玩，唐大鵬不想去，夏長龍便以奶奶家養的一只小黑狗作誘餌。

夏長龍的大爺爺夏明忠明天要回杭州，他的爺爺夏明賢家來給哥哥送行。夏長龍和唐大鵬到時，老兄弟倆正坐在天井裏喝茶。

“這是誰家的孩子？”夏明忠打量着唐大鵬問道。

“唐繼松的孫子，叫大鵬。”夏明賢說。

“哦，他爸爸是不是叫建成來着？”

“咹。”

“我記得他跟廣厚差不多年紀。”

“嗯，同歲的。也是倆孩子，老大是個閨女，跟長贏差不多大。”

“大鵬啊，你姑奶奶走了嗎？”夏明忠問道。

唐大鵬帶着腼腆回答：“走了，昨天走的。”

等夏長龍和唐大鵬去逗狗玩了，夏明賢問他的哥哥：“你見着她了？”

夏明忠點點頭。

“當年，她離開咱家的時候那不舍的樣子啊，到現在我都記得怪清楚。”夏明賢說。

夏明忠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欠她的，只能下輩子還了。”

少時，夏廣青放工回來。

看到唐大鵬，夏廣青不僅熱情地招呼他，還上前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一副喜愛的不得了的樣子。以前唐大鵬也來過夏長龍奶奶家，夏廣青并沒怎麽特別理會他，今天突然受到這樣高的禮遇，唐大鵬有點兒受寵若驚，他一邊撫摸着小狗的脊背，一邊疑惑地打量夏廣青的背影。

夏廣青走到那對老兄弟身邊坐下。

“地瓜秧快栽完了嗎？”他的大伯問。

“栽完了，今下午歇工。”

“哦，幹的可不慢。——‘谷雨種棉花，能長好疙瘩’、‘谷雨栽上地瓜秧，一棵能收一大筐’。”

“這麽多年不幹莊稼活了，您還記着呢。”

“怎麽可能忘啊，都滲進骨頭裏去了。人上了年紀，就好往早先那些事上想，現在，二十四節氣的變化我格外留意。每迎來一個節氣，我就開始想，咱這東山裏是啥景象了，人們都在幹啥活兒……”

陪大伯和父親聊了一會兒，夏廣青去跟唐大鵬、夏長龍逗弄小狗玩。

這時，隔壁夏廣美家響起一幫子姑娘的喧嘩聲。從一些只言片語中，夏廣青聽出她們是來夏廣美家挪鳳仙花苗的。

“還有俺三姑呢。”唐大鵬說。

見夏廣青凝神傾聽他三姑的說話聲，唐大鵬于是說出他三姑的一個秘密作為對厚待他的夏廣青的回報。“俺三姑要找婆家了。”

“啥？！”

夏廣青神色驟變，唐大鵬不由緊張起來。

“俺、俺三姑……要找婆家了。”

“你聽誰說的？！”

“我媽跟俺老奶奶、姑奶奶說時我聽見的。俺三姑要找的婆家是俺姥姥家的對門鄰家，那個人我還認得呢，在鋼鐵廠醫院當醫生。”

“你啥時候聽說的？！”

“嗯……就是羅家莊集那天下午。我媽從俺姥姥家回來說的。我媽說那個人見了俺三姑就相中她了。”

“你三姑同意了？！”

“不知道。俺老奶奶說：‘好是好，就是有點遠。’”

見夏廣青突然變得跟先前判若兩人——不再陪他們逗弄狗，皺着眉頭在一旁走來走去，夏長龍叫他也不理睬。唐大鵬不禁又疑惑起來。

……

聽到那幫子姑娘散去，夏廣青出了家門。

唐彩虹與一位住在村中央的姑娘分手後，獨自走進一條小胡同裏。

“你站住！我有話說！”當她走到胡同中段時聽到夏廣青的叫聲。

唐彩虹停下來，将左手上托的花苗換到右手上。夏廣青趕上來并不言語，只是對她嗔目而視。

“你想說啥？”

“聽說從西鄉裏找着梧桐樹了！可喜可賀！”

唐彩虹沒吭聲，暗自詫異夏廣青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在唐父生日前夕，唐彩虹去羅家莊趕集，順便給唐小藕的姥姥家裏捎了點東西。唐彩虹去時，唐小藕的姥姥家鎖着大門，她只好去問對門鄰居。對門只有一位小夥子在家，他說羅家大娘和他母親剛剛一道趕集去了。唐彩虹沒工夫等，便将帶來的東西托他轉遞。沒想到，只此一面之緣讓這位鄰家小夥子相中了唐彩虹，遂托唐小藕的姥爺幫忙牽紅線。小夥子姓尚，是鋼鐵廠醫院的醫生，家境也不錯，唐小藕的姥爺對其知根知底很樂意為之做媒。前幾日，唐小藕的媽媽去娘家時，唐小藕的姥爺将此事跟她說了，讓她回家來問問。這簡直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到的主，一家人都同意，唐彩虹卻說考慮考慮再說。

“啥時候飛走？！”

“怎麽，你有賀禮要送？”

“啊！”

“哦，那到時候我一定通知你。”

“難怪一直對我待答不理！原來早就有遠走高飛的心！”

“你不也是嗎？！不一樣的是，你在高飛之前還想找個人當消遣！”

夏廣青愣了一下，“你認為我拿你當消遣？！”

“是不是的你自己知道！”胡同口傳來說話聲，唐彩虹撂下這句話慌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