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兩個女生手忙腳亂帶着沒吃完的零食跑下了樓,冷不丁在樓梯口撞見了剛從第一教室出來的陳遇。

她們的臉色很難看,一陣白一陣紅的,像被人按着頭在調色盤上糊了一把。

不知想到什麽,兩個女生停下腳步,紛紛交換眼色。

江随難道是在給陳遇出頭?

下一刻,兩個女生就齊齊否定。

當時小房間的門是關着的,江随在裏面,應該聽不太清她們說什麽,只覺得吵,跟陳遇沒關系。

但心裏頭還是郁悶,羨慕,甚至嫉妒。

因為江随平時是不搭理女生的,陳遇是個例外。

兩個女生都氣憤地瞪向陳遇,不懂那張寡淡冷清的臉有什麽看頭。

陳遇莫名其妙被瞪,她擡頭往閣樓看,腳下意識擡了上去。

江随正要回小房間,跟上來的女孩打了個照面。

陳遇掉頭就走。

“啧。”

江随懶洋洋地開口:“沒看到我,眼瞎了?”

陳遇腳步不停:“看到了。”

江随的目光落在女孩瘦小的身影上面:“看到了你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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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遇直白道:“沒話說。”

江随:“……”

“我猜到是你在閣樓上面。”

陳遇沒回頭地邊走邊說道:“老師讓我出來換歌,我并不想上來,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你了,所以我沒什麽想跟你說的,我要下樓換歌,老師想聽別的草原歌。”

語調平平的,可字裏行間的邏輯并不清晰嚴謹,給人一種說話之人自我困惑的感覺。

江随愣住了。

怎麽好像有點兒……可愛?

操。

傍晚陳遇跟劉珂去城隍廟買畫紙,同行的還有畫室其他人。

城隍廟有一條街都是賣畫具的,選擇範圍很廣,大家一起買,量多,能跟老板還還價。

外界說美術這條路是用錢鋪出來的,很燒錢,學美術的都是有錢人,這個說法存在很大的誤解。

美術生裏面也有家境普通,或者很一般的,畫具上面的日常消耗大,能省一毛是一毛。

趙成峰推着摩托車過來,嘴邊叼着根煙,叮囑他們路上注意車,去城隍廟捂好自己的口袋。

一胖乎乎的男生摸他的摩托,哇哇大叫:“趙老師,酷。”

“邊兒去,都別逛野了,七點上課點名,誰遲到,誰今晚留下來打掃廁所。”

趙成峰提醒完,嘬了嘬煙屁股,兩指一碾,扣上安全帽,在“轟轟轟”的聲音裏揚長而去。

陳遇他們迎着尾氣騎車去路口。

劉珂跟她說晚飯吃什麽,其他人叽叽喳喳叭拉老師。

“老趙怎麽不住這?”

“就是,樓下五層都是住房,租房的小廣告貼的樓道裏都是,他随便租個地兒,也不用兩頭跑。”

“我媽認識他親戚,聽說他媳婦每天在家等他回去吃飯。”

“哇靠,老趙妻管嚴啊?”

“感覺是被逼的,他成天板着個臉,嚴厲的一逼,又是個煙鬼,身上都是苦苦的煙味,充滿了一股子故事會的味道。”

“……”

江随從樓道裏出來,視線随意掃到不遠處等綠燈的陳遇,發現她身邊除了劉珂,還有個男生。

“那誰?”

謝三思伸脖子瞅:“哪個?”

江随的視野裏,那男生不知道在說什麽,離陳遇很近,口水都有可能噴她頭上。

他微微眯眼:“走路內八,駝背,邋遢,牛仔褲挂大鏈子的那個。”

“第二畫室的李洋。”

謝三思無語,那哥們怎麽說也是一帥哥,到了随哥嘴裏,狗屁不是似的。

“随哥,人這會在自行車上,沒走路,你哪看出來內八的?”

“撐地的那只腳的鞋往裏撇成什麽樣了,自己不會看?”

“……”

謝三思心說,那他牛仔褲上的鏈子也不大啊,就一正常配飾,而且現在特流行。

江随走到自己車前的功夫,發現陳遇一行已經穿過了馬路,她旁邊的那個叫李洋的跟別的男生往前騎了,湊過來一小胖子。

那又是誰?

謝三思這回自覺回答:“于苗,也是第二畫室的,大家都叫他于胖子,老子忒不待見他。”

江随開着鎖:“怎麽?”

“于胖子是複讀的,經歷過高考,所以他有種看誰都是晚輩的感覺,說話老氣橫秋,其實人很瘋,蠻力。”

謝三思心有餘悸:“我前兩天和他拉扯,差點被他推下樓。”

“我覺得他還有心理問題,說是晚上經常夢見有個黑影站他床前,他說黑影是保護他的,反正他看事情的角度總是有點詭異。”

“這不是重點。”

謝三思的語氣變得氣沖沖的:“重點是于胖子說自己有個堂弟,長得特高特帥,特溫柔特文雅,畫畫還特牛逼,現在是流雲畫室老大,下個月就要轉到咱這兒了。”

“到時候于胖子會撮合堂弟跟陳遇,他說兩人性格超互補。”

江随聞言,踢了他一腳:“一個個的搶着撮合別人,有他媽毛病吧你們倆。”

謝三思:“……”

“随哥,我是真覺得陳遇适合你。”

“适合你媽。”

“別別別,我媽有我爸,二老鍋碗瓢盆的砸了十八年,家裏電視機都換三了,風風雨雨不容易。”

“……”

江随把黑色U型車鎖往前面的筐裏一丢,直起身,漫不經心地擡擡眉眼。

對面街上,騎着車的陳遇恰好轉頭,不經意地朝他這邊看了眼。

兩人隔着人潮對視,同時收回視線,各走各的。

江随是少爺命金貴胃,吃不慣外面的小飯館,照常去了距離畫室最近的,家裏的一家飯店吃飯。

謝三思也是照例跟着,小跟班就要有小跟班的樣子。

江随剛進轉門,大堂就撲過來一團粉,他嫌棄的側身避開。

“哥……”

江秋秋嘴巴一扁。

江随嚴肅地訓道:“八歲已經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別,注意點形象。”

江秋秋:“……”

謝三思:“……”

江秋秋小朋友堅持要抱抱。

“大姑娘了還要人抱。”江随說,“自己走。”

江秋秋撅着嘴,把從電視上學到的詞亂扔出來:“你以後談戀愛了,也不抱你女朋友?”

得到的是她哥潇灑的一擺手。

電梯門開了又合上。

留下謝三思跟江家小寶貝,還有見怪不怪的飯店員工。

謝三思其實也見慣了,可還是不知道咋辦,他對小孩子一向沒轍。

江秋秋嘴巴翹得老高,都快能挂小油瓶了。

謝三思給她搬出小臺階:“我背你?”

江秋秋是個聰明的小朋友,知道自己的處境,她把鼻子一吸,勉為其難樣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謝三思背着小孩去電梯那邊:“吃過晚飯了沒?”

“吃過了,但我哥來了,我還是要吃的。”江秋秋笑着說,“小謝哥哥,我晚上想跟你們一起去畫室,可不可以呀?”

謝三思沒有因為小孩子甜甜的笑聲昏頭,自身安全第一。

“你哥讓你跟,那就可以。”

江秋秋作弊:“我不跟他去,我跟着你。”

謝三思抽抽嘴:“別想了,還是老老實實去跟你哥撒嬌吧。”

江秋秋蔫了。

“我哥不喜歡撒嬌的女孩子,他都不抱我。”

“他害羞。”

“那我哥今天找到女朋友了嗎?”

江秋秋小朋友隔幾天就問,操心得不行,小夥伴們的哥哥都有女朋友,就自己哥哥沒。

“還沒有,你哥現在不想談戀愛,等他哪天想談了,自然就有女朋友了。”

謝三思走進電梯,戳一下5:“你哥很吃香的。”

江秋秋還是小大人似的憂心忡忡:“畫室裏有漂亮的小姐姐嗎?”

謝三思說道:“有。”

江秋秋立馬來了精神,問這問那,問個沒完。

謝三思翻白眼,屁大點小孩子八卦起來,也是不要不要。

江随一頓飯吃到一半,喝湯的時候餘光瞥到樓下,忽地一頓。

從樓上往下看,小黃毛混在黑色腦袋中間,很紮眼。

陳遇沒有察覺到大飯店上面投下來的目光,她在路邊架好車,拿着兩袋畫紙去排隊,買肉夾馍。

江随扯了扯唇角,晚飯就吃那玩意?

難怪是一片飛機……

江随的視線不自覺跟上腦子裏的詞形容的地區,有曲線。

不是飛機場。

下一刻,江随的面部黑了幾分,媽的,關我屁事。

幾秒後江随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面,小黃毛站他面前的時候,好像到他胸口位置。

确實是有一米六的,沒吹牛逼。

江随的面色徹底黑了下去,這個也不關我的事。

謝三思快速順着随哥的視線望望,雙眼驚訝地睜大,一時之間閃過百八十個想法,他給左邊的小朋友使眼色,快快快。

江秋秋毫不遲疑地咽下一口飯菜,把筷子一放,扭頭脆生生喊:“哥。”

江随看到小黃毛被搭讪,他垂着眼眸,鋒利的眼尾微微上挑,饒有興致地留意走向:“嗯?”

江秋秋眼珠子一轉,機靈地把音量放小:“晚上我能和你們去畫室嗎?”

江随目睹小黃毛拒絕搭讪的人,隔這麽老遠,都能感覺到她的冷淡跟果斷,他的舌尖舔了舔上颚:“嗯。”

謝三思一秒不耽誤地趁熱打鐵:“那吃完飯一塊兒走。”

江秋秋開心得舉手歡呼:“好耶!萬歲!”

江随喝口湯:“好什麽……”

話聲戛然而止,他瞥見小黃毛進了巷子,有幾個人尾随,“霍”地起身出去。

陳遇的長相不是可愛那一挂的,五官不圓潤,氣質偏清豔。

對女生來說,有攻擊性。

但在男生眼裏,卻成了另一番風味,通俗點就是能激起挑戰欲。

這不,前不久被她拒絕的煙花燙男覺得不服氣,帶着好幾個哥們把她堵住了。

陳遇手扶着自行車頭,看起來從容不迫,實則在尋思怎麽讓自己全身而退。

想殺敵,不想自損。

搭讪被拒的煙花燙男把夾在耳朵上的煙拿下來,倚着牆耍幾下打火機,手擋着風把煙點燃,古|惑|仔一般眯着眼長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妹妹,你讓哥哥丢人了。”

陳遇:“抱歉。”

煙花燙男意外美女這時候還能誠意回應,挺沉得住氣,跟他把過的妹子都不一樣,他放肆的視線在她身上掃動:“那妹妹你說這筆賬該怎麽着?”

陳遇沒出聲。

煙花燙男撸起了花襯衫的袖子,胳膊上纏着一條黃金蟒。

陳遇握着車龍頭的手驟然收緊。

“吓到了?” 煙花燙男惡劣地龇牙,“假的。”

其他幾個混混哈哈大笑。

“美女膽小。”

“美女不怕啊,我這還有條竹葉青。”

一混混扯領子。

陳遇很怕蛇,看到那兩條,呼吸都不順暢了,她往後退半步,腿撞到自行車,後心出了一層細汗。

煙花燙男走近些,嗆鼻的煙霧往她臉上噴:“上幾年級了?多大了,成年了吧?”

陳遇的注意力不自覺落在那條蟒蛇上面,感覺兩只紅色眼睛在瞪着自己。

仿佛已經觸到了一抹滑膩,渾身直掉雞皮疙瘩。

就在這危急關頭,巷口響起一串腳步聲,有人入巷了,伴随着一道喊聲:“怎麽跑這來了?”

語調閑散,帶着無奈的笑意,仿佛是在找一只頑皮的小貓。

陳遇聽到聲音,猛地擡起頭。

那一瞬間,她握緊車頭的五指松開了,心底不知有什麽東西在急速翻湧,這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好在那東西很快就消失無影。

少年逆着昏黃暗沉的光暈,“咯噔”“咯噔”踏過松動的青石路,懶散地一步步走過來,停在她面前。

而後,擡手捏了捏她的臉。

“讓你等我,你非要自己回去,不聽話。”

舉動親昵,力道很大。

陳遇從愣神中清醒,疼得要掙紮。

江随眼神警告。

陳遇考慮到現在的處境,猶豫了一兩秒,仍由臉上那只手胡作非為。

江随捏着女孩的臉,指間盡是一片柔軟光滑。

猶如在捏剝了殼的雞蛋。

溫溫的,滑滑的,似乎鼻尖蹭上去,還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我餓了。”

江随不由得蹦出一句,近似呢喃。

陳遇聽見了,被他捏着的臉莫名一陣發毛,眼角涼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你嘴裏都是小雞炖蘑菇的香味,餓什麽?

江随把頭偏到布滿青苔的石牆那邊,喉嚨裏若有似無裏發出幾聲悶笑,他把頭偏回來,将女孩垂在鎖骨位置的發絲撥到肩後。

一手推自行車,一手攬住她肩,掌心箍住:“走吧媳婦兒,我們回家吃飯。”

陳遇忽略掉那個稱呼,腳步跟着他。

幾個混混對于這個突發狀況,全是傻逼臉,都沒反應過來。

“不是說那美女沒相好的嗎?”

“看着确實是一個人啊。”

“那小子說是她相好的,就一定是?”

“我看他們一點都不熟。”

“他媽玩我們呢。”

江随跟陳遇沒走幾步,後面就傳來一聲暴喝。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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