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遇當模特那天, 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C城的這個月份,溫度降了很多, 毛衣要穿厚的,牛仔褲裏面得塞秋褲,那些穿百褶裙的小姑娘們也默默把打底襪換成了厚款, 風中玫瑰沒那麽好當。

體寒怕冷的甚至裹了一層。

譬如陳遇,她連棉襖都穿上了。

黑上衣,黑褲子, 黑圍巾, 襯得本就雪白的臉越發晃眼,她坐在大廳牆邊的椅子上,仿佛上個世紀精美的黑白畫。

男生們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美女看,但是此時此景, 他們青春騷動的心受到了現實的傷害。

在這樣一個半身像寫生的大環境下,他們被迫去注意美女的三庭五眼,拿鉛筆豎在前面, 眯着眼量比例結構。

都沒辦法好好一飽眼福。

“漂亮。”

李洋贊嘆:“真漂亮啊, 尤其是眼睛。”

旁邊哥們從左邊口袋裏掏瓜子,把皮吐了塞右邊口袋裏:“別人家的。”

李洋問他要了點磕:“我想照着她找一個。”

哥們眼睛差點脫框:“替身游戲?這麽先進的嗎?”

“說說而已,不實際,”李洋望着椅子上的女孩,眼裏全是露骨的迷戀, “仙女哪那麽好找。”

“還不如待會兒想辦法讓老趙給改改畫,回去挂牆上, 每天對着畫打打飛……”

話沒說話,就被角落裏飛來的一把兵刃刺得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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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對上少年陰戾的目光,本能地往畫板後一躲:“卧槽,江大少爺看過來了。”

“慫逼啊你。”哥們不屑,“畫畫呢,看看怎麽了?大家不都在看嗎,有種別讓她當模特啊。”

李洋經他一提醒,腰杆頓時就挺了挺:“對啊,不都在看嗎?幹嘛就盯老子?”

“大概是我帥,他有危機感。”

哥們:“……”

老弟,你怕是腦袋被門夾了吧,就你也能威脅他?

我看純粹就是他自己有病。

李洋飄了:“他看不慣我看陳遇,那他豈不是要吃了坐在她身邊的于祁?”

哥們呸呸沖着手心瓜子皮:“沒聽說嗎,都不鳥的。”

李洋觀察正在看着陳遇,似乎是看愣了,半天都沒動筆的于祁,滿臉八卦味:“你說會不會于祁也……”

“嘀嘀咕咕什麽?”

趙成峰走過來,手在畫板上敲敲。

李洋睜眼說瞎話:“讨論模特的特征呢。”

“讨論個屁,今晚的還不好畫?”

趙成峰說這話的時候,瞪了一圈筆沒怎麽動,嘴巴沒怎麽停的學生們。

大家生怕老趙作妖,趕緊點頭,好畫好畫。

其實今晚的模特跟之前的那些比,确實是好畫的。

陳遇的頭發不長不短,她很少紮起來,大多時候都披散在肩上,就像現在。

發絲柔順微微發黃,自己修剪的劉海整齊偏厚,是最簡單的學生頭。

這種發型最容易畫了。

今晚大家都因為這一點,感到很開心,所以這會才敢玩。

因為就陳遇的發型,哪怕結構打的再奇形怪狀,把兩邊頭發一畫,看起來也勉強能像個女生。

畫學生頭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還能靠它擋臉,起到弱化缺點的作用。

不像紮馬尾,整張臉全露在外面,包括額頭,比例上的問題會被放大,無處可藏,就很容易畫成男的。

難度系數跟男生的刺頭有的一拼。

陳遇不光頭發好畫,戴了圍巾,不用畫脖子,耳朵塞了耳機,可以少畫一塊,而且骨相清晰分明,五官端正,特征明顯。

杏仁眼,睫毛濃密卷長,像小刷子,她的鼻梁挺,鼻尖圓潤,有一點肉,從臉頰到下巴的走勢是最标致的瓜子臉,嫣紅的嘴抿着,右臉陷下去一小塊。

全畫室獨一份的小酒窩。

好多人剛用幾根線條起了個輪廓,就把那個點戳上了。

像是這麽一戳,畫的就是陳遇。

大廳道具多,素描水粉都在這寫生,味道重且雜,紗窗幾乎全年不關,現在沒蚊子,直接拉開了。冷風肆意在少年們的紙上跳舞,纏着他們的筆尖玩耍。

細微的沙沙聲連成一片。

頭像寫生的時候,四分之三左右是搶手地區,最好畫。

其次是正面,最可怕的多數都認為是側面,那個角度對比例上的要求高,基礎沒那麽紮實的,不敢嘗試,只想避開,并且祈禱考試的時候也不要碰上。

大神,或者其他角度都畫多了,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才會去坐那片區域。

這次劉珂跟于祁這倆大神就在陳遇兩邊,畫的都是她的側面。

而畫室新起來的另一大神,他們随哥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裏,完全脫離了大隊伍。

要不是他一直在畫,大家還以為他又在偷懶。

本來他們還想看他畫陳遇的時候,是什麽樣,會有那些小表情,哪曉得他躲那麽遠。

不回頭根本看不着。

風不知何時變大了,犯困的被這麽一吹,腦殼都涼了。

“阿嚏――”

陳遇打了個噴嚏,揉揉微紅的鼻尖。

沒一會,窗戶就關上了。

“媽的,冷死了。”江随坐回角落裏,撈起畫板架在腿上,繼續畫畫。

衆人:“……”

秀恩愛嗎?

是這個意思嗎?是秀吧。

都這麽明目張膽了,老趙眼瞎了啊?

所以是,開談了嗎?

不太像,暗戀階段吧。

誰啊,誰暗戀誰?不是吧我靠,世紀魔幻系列。

陳遇不知道大家在竊竊私語什麽,她坐的腰酸背痛,臉是木的,腦子裏是空的。

耳機裏的歌又開始循環了,記不清是今晚的第幾次。

陳遇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到mp3,捏了捏,擡眼掠過大廳的那些人影,道具,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江随的背後是牆壁,前面是一排人頭跟畫板,以及被圍住的女孩,他一撩眼皮,視線就對上了。

兩人很自然的,隔空用眼神交流。

江随:嗯?

陳遇:歌聽膩了。

江随:忍着。

陳遇:坐的難受。

江随:忍着。

陳遇抽了抽嘴,聽到老師喊:“放松點,咬肌別抽筋。”

“……”

中途休息的時候,陳遇起來揉腰,活動手腳。

劉珂對她招招手:“阿遇,過來過來,你看我畫你畫的像不像。”

陳遇過去瞧了,瞧不出結果,感覺怪怪的。

這跟照鏡子不一樣。

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哦,原來我長這樣。

劉珂用鉛筆虛虛描了下畫像的鼻子:“你這兒我最羨慕,鼻梁高高挺挺的。”

“遺傳的我爸。”陳遇湊頭看畫,“小珂,我額頭有這麽大這麽鼓的嗎?”

劉珂翻白眼:“……這叫飽滿。”

陳遇按上額頭,用手從上到下摸了摸弧度,覺得劉珂還是畫的太過了,她說了自己的意見,準備去看于祁畫的。

半途被一只手拽走,一路拽進第一畫室。

“幹嘛?”

陳遇掙脫開江随的鉗制。

江随勾了凳子坐上去:“說點事。”

陳遇看着他,等下文。

江随也在看她,眼睛就跟筆尖似的,一寸一寸,将她清冷的眉眼描摹了一遍,半晌把唇一勾:“餓嗎?”

陳遇:“……”

“事呢?”

江随撈了背包,翻出幾包零食,懶洋洋地掃她一眼:“吃吃邊說。”

結果陳遇吃得飽飽的回大廳,發現江随沒有說事。

最後一小時的時候,陳遇已經沒了想看大家把她畫成什麽樣的想法,只想結束自己的初次模特生涯。

太累了。

有歌聽都這麽累,她佩服沒歌聽,從頭到尾幹坐下來的人。

陳遇的視線毫無目标地亂飛,又跟江随對上。

江随投過去一個帶笑的眼神:小陳同學今晚好乖,再堅持會,加油哦。

陳遇白了他一眼。

江随捕捉到女孩眼裏閃過的小情緒,低笑出聲。

末了發覺自己傻逼,但是唇邊的弧度不但沒收起來,反而越發上揚。

謝三思平時寫生都随便畫畫,這次看在模特是未來嫂子的份上,破天荒地畫了兩個多小時,至于畫的什麽,只能說真的盡力了,起碼是個人,女的。

他邊搓手上的鉛筆灰,邊往角落湊:“随哥,笑啥呢?”

江随咳一聲:“笑屁。”

謝三思懶得戳穿,随哥這麽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随便找了個不知道誰丢的畫反過來,鋪地上,一屁股坐上去。

“《指環王3》上映都半年了,網上有資源了吧應該,還有9月份那個《新警察故事》,随哥,咱去網吧包夜啊,可以一次看個夠。”

江随慢悠悠勾着畫上女孩的唇線,調子溫柔得要命:“沒勁。”

“……”

謝三思心說,你老人家現在除了玩陳遇,被陳遇玩,其他還有什麽入得了眼啊。

“诶,随哥,”謝三思小聲說,“你約陳遇去看電影啊。”

江随餘光瞥過女孩,眉頭一動:“看個鬼。”

“妙。”

謝三思豎大拇指:“鬼片那是相當的刺激。”

“随哥你想想,電影院暗下來,大屏幕上鬼影飄過,再配上驚悚的背景音樂,我的媽,想想就恐怖。”

越說越起勁,他蒼蠅搓手道:“陳遇一害怕,瑟瑟發抖的往你懷裏撲,然後,你就……嘿嘿嘿。”

江随尾音上挑,似笑非笑地“哦”了聲:“就怎樣?”

謝三思後背發涼,哈哈哈道:“不怎樣不怎樣,我開玩笑的,随哥不需要用這種小把戲。”江随面部一抽,沉默了。

你随哥大概,可能,也許,還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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