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陳遇內斂慣了, 情緒管理異于同齡人,很少讓自己失控。

這段時間她只在小珂出事的時候哭過。

現在她難過歸難過, 卻沒哭出來,眼睛只是有一點紅,沒有眼淚。

江随卻覺得小姑娘不哭, 比哭了更讓他難受。

他喜歡她在自己面真情流露,甚至比在其他人面前還要柔軟脆弱。

那樣的獨一份,越多越好。

江随看她這樣, 心裏頭堵得慌, 但還得哄。

“要吃蛋撻嗎?”

沒回應。

“不吃啊,那蛋糕呢?”

還是沒。

“哈根達斯,布丁,泡芙, 蘋果派,瑞士卷,奶油起酥……”

江随耐着性子, 低低的爆出一堆甜點, 問她有沒有想吃的,他去給她買。

陳遇聽完沉默良久,來了一句不搭嘎的話,聲音涼飕飕的:“你知道的還挺多。”

江随懵了,又聽她道:“沒少請女孩子吃吧。”

更懵了, 還很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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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女孩子不都要做功課的嗎?

陳遇站起身,俯視江随幾秒, 一言不發地逆着風走了。

江随蹲在原地,腦子是空的,他抹把臉,按按太陽穴,沒喝酒,怎麽有種上頭了的感覺。

吃醋了啊?

是吧,吃醋了。

江随血管裏的血液正沸騰着,不知所措,又激動非常,冷不丁想起來不知道在哪看過的話,友情也有占有欲。

一盆冷水潑下來,渾身頓時就涼了。

“……”

操。

去他媽的友情。

陳遇的狀态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難調。

懸在頭上的那把刀下來了,總比一直懸着好。

素描考差了,這已經成了定局,想再多也沒用,下午的水粉不要再犯基礎性的錯誤就好。

默畫坐哪都是一樣的。

陳遇一路跟着江随在二中走,一路安慰自己。

等她回過神來時,江随已經停了下來,側身面向她,不說話,就看着。

陳遇氣息輕頓:“看什麽?”

江随不答反問:“心裏的負能量清理完了?”

陳遇沉默了片刻,偏頭看別處:“完了。”

“ok。”江随按着她的肩,把她扳了個邊,“走吧。”

陳遇很快發現是前不久才走的那條路,疑惑道:“不是已經走過了嗎?”

江随挑眉:“剛才你全程蔫了吧唧,哪還顧得上看二中什麽樣,現在我再帶你走一遍。”

陳遇怔了怔:“不無聊啊?”

江随推着她走,修長的手指黏在她肩上,無聊個毛線,喜歡還來不及。

呵,老子現在就是這麽狗氣。

三中跟二中離得很近,陳遇卻沒來過二中,也沒那個想法。

學校的結構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食堂教學樓操場之類東西,能有什麽好逛的。

小珂倒是提起過,後來也不了了之。

說白了還是二中沒要好的朋友,懶得過來。

這回陳遇愣是在江随的帶領下,頂着寒風跟蔫蔫的日光,逛了逛整個二中。

江随的目光從棒球帽的帽檐下流出,鋪了女孩一身:“怎麽樣,是不是比你們三中要大?”

“大有什麽用,”陳遇呼吸着沒什麽木香的冷氣,“學校太年輕了,樹都沒我們學校一半粗。”

視線掃過他拎着兩個工具箱的手,指骨都凍紅了,她的嘴唇動了動,把揣在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拎走自己的那個。

江随想把工具箱拎回來,卻被避開了,他撇撇嘴,不讓就不讓吧。

“樹有粗的,都挖掉了,說是年老不安全,怕哪天倒了壓傷我們這些祖國的棟梁。”

陳遇:“……”

“謝三思,王一帆,張金元,他們三都跟你一個班?”

“昂啊。”江随從臺階上跳下來,“走,帶你去我教室。”

陳遇把畫袋往上背背,打了個哈欠:“我想睡覺了。”

江随揉她後腦勺的黃毛:“去了能睡,窗簾一拉,門一關,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陳遇真困了,反應遲鈍,沒去留意自己被揉亂的頭發:“那你呢?”

“我當然跟你一起睡。”江随說。

這話暧昧了,兩人都一愣。

一絲悸動很快就散了。

又像是沒散,悄悄埋了起來,在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裏生根,等着再也無法掩埋,不得不沖破遮擋,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二中沒有獨立的美術班,跟普文普理的混在一起。

江随在305班。

全班一共四個美術生,正好一排,在中間那一組的最後。

四個座椅都空着。

江随把畫袋跟工具箱丢地上,靠在課桌邊,他拉開一把椅子,手指指:“我位子,坐吧。”

陳遇瞥一眼:“都是灰。”

“沒有,”

江随往課桌上一坐,摘了棒球帽扔一邊,修長冷白的手指抄進一頭短發裏面,随意捋了幾下:“我的位子不會有灰。”

陳遇手一抹椅面,還真沒有。

不多時,陳遇也放下東西,坐下來攤着不動。

“文科班的人比理科班多。”

江随拆開一袋巧克力遞過去:“我班上六七十人,女生占比三分之二。”

陳遇接過巧克力:“張金元是班長?”

“不是,”江随語出驚人,“王一帆是。”

陳遇難以置信。

江随又抛了個不大不小的炸|彈:“他的現任女朋友是副班長。”

陳遇:“……看不出來。”

“看肯定看不出來。”

江随的餘光盯着女孩微張唇咬巧克力,喉頭攢動:“好吃嗎?”

陳遇含着巧克力,聲音模糊:“巧克力不都一個味道。”

江随:“……”

進口的,一塊一兩百啊祖宗。

陳遇撒謊了,江随給的巧克力,比她吃過的那些都要香醇甜軟,味道很純正。

一定很貴。

那麽說,只是不想把氣氛弄得不自在。

陳遇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江随皺眉:“素描不都過去了嗎,還想呢?”

陳遇看了看他。

江随從她的那一眼裏看出名堂:“想的水粉?”

陳遇沒表示。

“你的水粉只有一些小問題,最近都一樣樣改掉了。”

江随坐在課桌上,低着頭對她說道:“反正只要記住一點,大膽的鋪,小心的收,大筆鋪,小筆收。”

“正确的步驟決定一張畫好壞的一半……”

他拽拽半天都沒吱聲的女孩圍巾:“我跟你說話,你在沒在聽?”

“在聽。”

陳遇咬住嘴裏快要化掉的巧克力,甜的她發膩:“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雪。”

江随掃掃走廊,幹巴巴的冷風在吹:“下不了。”

陳遇還是覺得會下。

有時候她的預感挺靈的。

譬如這次。

所以她背包裏揣了把傘,家裏最大的一把。

能站得下兩個人。

至于為什麽早上已經出了小巷,又掉頭回家換的大傘,陳遇跳過了那個環節。

自我提問沒有意義,答案早就出來了。

教室裏又冷又靜。

江随晃了晃腿,屈指在課桌上敲着:“不是要睡覺嗎?趴會兒。”

陳遇因為“一起睡”那句話,趴不下去。

“怕凍着?沒事兒,”江随挑挑唇,“我外套給你蓋。”

陳遇更趴不下去了。

“又不想睡了?”江随咕哝,“女人真善變。”

陳遇:“……”

下一刻她忽地驚道:“下雪了。”

江随反應過來時,小姑娘已經跑了出去,他呆在課桌上,望着走廊外的飛雪,喃喃:“還真下了。”

雪花不算大,在空中飄飄揚揚。

陳遇趴在走廊看雪,心裏的那些紛亂思緒都漸漸平息,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沉靜。

有一個腦袋湊到她的腦袋旁邊:“一下雪,就要過年了。”

陳遇這會正在咬着巧克力,一不留神牙齒磕到了舌尖,她“嘶”了聲,疼得蹙了蹙眉心。

江随面部一黑:“我看看。”

陳遇往後仰,躲開他的手:“不用。”

“什麽不用,舌頭咬到可大可小,”江随把她拽回來,“張嘴,啊。”

陳遇聽着他對待小朋友的口吻,不禁哭笑不得:“都說了不用,你離我遠點。”

得到的是一聲咒罵:“我操,你舌頭流血了。”

陳遇飄忽的眼神一頓,少年的面上只有擔憂跟緊張,她輕呼氣,是自己想太多,這位少爺正直的不得了。

這一放松,就忘了掙紮。

江随捏着她的臉頰,看她的小半截舌尖,眉頭皺得緊緊的:“怎麽咬這麽狠……”

陳遇的鼻息裏全是少年的幹淨氣息,裹挾着強烈的血性,她有些不适,熱度爬滿整張臉,朝脖子上沖去。

“行了,別看了。”

江随嗅着她呼吸裏的香甜,不知不覺心猿意馬,全身燥熱,腎上腺素狂飙,他的眼神暗沉沉的,着了魔似的,喉間發出一聲低渾聲音:“要看。”

說着就把腰背彎的更低,一點點湊近她。

心髒劇烈跳動着,青澀的愛戀纏上他的神經末梢,從他眼底迸發而出。

我想吻你,就吻一下,求你了,我就吻一下。

而當江随快要碰上女孩的嘴唇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道喊聲。

“陳遇,江随!”

于祁站在香樟樹底下,不知看他們看了多久,深灰色外套的肩頭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旁邊還有之前那個謝三思說的,身材很吊的高個子女生。

陳遇立刻推開江随,用最快的速度平複自己,若無其事地往下看。

先前在體育館沒注意那個女生,現在注意了,視線輕飄飄一掠,身材确實……吊。

江随滿臉陰霾地冷冷瞪了于祁一眼,轉頭時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深深凝視着面前的女孩,眼底的神色有些複雜。

不清楚她為什麽沒有躲,也不清楚他要是真的吻上去,她會是什麽反應。

會不會打他,罵他,徹底不理他了。

所有的可能,都他媽在于祁那孫子的一聲喊下粉碎。

江随往女孩看的方向瞥了瞥,想到什麽,他在她耳邊呵氣:“羨慕啊?”

“沒什麽好羨慕的,A跟D都是字母,一樣。”

這話說完就被踩了一腳。

江随看着球鞋上的淺灰印子,眼前浮現了幾個記憶片段。

他跟小黃毛第一次正式打交道,就是那天早上,七八點鐘的樓道裏,他的灌湯包被她撞到地上開始的。

當天在廁所裏,她還踩到了他的鞋子。

幾個月前的事,感覺已經過了很久。

那時候他鞋髒了,沒法忍,氣的爆了幾句粗口,黑着臉回去換鞋刷鞋,現在卻只是看了眼,半點脾氣都起不來。

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陳遇發現江随一直在看自己的鞋子,誤以為他在暴走的邊緣,就涼涼道:“不髒。”

江随笑了聲:“嗯,不髒。”

他眼尾上挑幾分,沖上來的于祁惡聲惡氣:“喊我們幹嘛?”

于祁沒出聲,高挑美女揮揮手:“嗨。”

長發燙卷,黑色低領長毛衣搭着紅色短外套,底下是裹着絲襪的筆直雙腿,配雙柳釘小皮靴,腿長腰細,凹凸有致,身材十分亮眼。

陳遇面無表情。

江随把她拉離走廊:“傻站着幹什麽,雪都往你身上飄了。”

俨然沒給眼神。

被無視的美女:“……”

她偷偷戳于祁,先前說的計劃怎麽樣,你追你的,我追我的,我倆合作共贏。

于祁當她放屁,溫聲對陳遇道:“我鄰居,流雲畫室的。”

陳遇沒露出好奇之色。

江随戲挺多的,他喲了聲,尾音懶洋洋地拖長:“青梅竹馬啊。”

于祁臉一抽,他的眼睛看的是江随身旁的女孩,俊秀的眉眼間一片溫柔:“吃過了?”

陳遇點點頭。

于祁問道:“那老師有沒有找過你們?”

陳遇尚未開口,江随就替她接下這話茬,氣焰嚣張淩人:“關你鳥事。”

于祁依舊看的陳遇:“素描的分數已經出來了。”

陳遇的呼吸微微滞了下,沒其他反應。

于祁從她的這個小變化中得出幾個信息,她知道了這件事,被老師找過,而且,沒考好。

江随見于祁還他媽在看他家小陳同學,極度不爽,似笑非笑道:“怎麽着,拿了第一跑來炫耀?”

于祁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

陳遇捕捉到了,集訓後半程也剩下不多了,畫室每次周考月考的排名基本已經固定,沒有什麽大變動,她發揮失常,第一沒落到于祁頭上,那就只有……

有個名字從她的唇齒間竄了出來:“是江随?”

于祁撓額頭:“嗯。”

陳遇追問:“确定了嗎?”

“确定了,”于祁說,“老師跟我說的,我比他少0.5分。”

女孩聽到前半句的時候,眼裏是有光的,那一刻她鮮活極了,讓他感到驚豔。

她并不在意他的分數,在意的是別的事,別的人。

一旁的江随怒罵出聲:“我操,我在這呢,你們倆說你們的,當我是空氣啊,還有他媽老趙也是,不找我,找別人說個屁……”

陳遇忽然扭頭,仰起臉:“你拿了第一。”

江随低眸,對上她清清淡淡的目光,怒火瞬間就沒出息的消了大半,他彎了彎腰,離她近點,看着映在她瞳孔裏的自己,漫不經心道:“然後呢?”

“水粉好好畫,争取把第一也拿下來。”

陳遇看着他,眼裏亮如星辰,聲音清晰悅耳:“考到這次聯考的總分第一。”

江随愣了下,胸口火熱:“好,我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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