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寒涼
薛夫人也說不好自己什麽心情,這樣一個婆子兩家走動時候,也到不了自己跟前,今日裏她倒要聽聽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說吧,王府的奴才大張旗鼓地往薛家送是什麽意思。”一波未平呢,這個時候,可不是生事的時候,薛夫人皺着眉頭,拿出了好耐心。
“這寇明嫣到會雪上加霜。”随即又覺得想多了,那個寇明嫣不會知道外面的流言的。
婆子吭哧着把事交代清楚,最後道:“我家二小姐說了,薛家的人還是還給薛家,王府裏多的是奴才都沒有活幹。”
想到從此後,王府裏沒了薛家人,她們也就好出頭了,婆子也挺直了腰板,臉上露出了絲得意之色。
好半天鴉雀無聲,随後,“啪”的一聲,吓了婆子一跳,驚得她擡起頭來,此刻薛夫人臉上的神情,像是擇人而噬的兇獸,她那點喜意就全丢到了爪窪國去了,急忙大聲叫喊道:“夫人饒命,我,跟我一個奴才可沒關系啊。”
“滾-出-去。”
無數的念頭翻滾叫嚣,沒有可能的,他是一國宰相,是自己夫君,怎麽會行如此卑劣的事,怎麽會把自己放到火上烤呢?
她的眼睛從婆子的身上,轉動着看向身邊的丫環,宰相門前七品官,她的丫頭們也都是錦繡衣着,滿頭的珠翠了。
薛夫人只覺得寒氣侵上心頭,一點點的蔓延到身體的各處,喉嚨裏像是系了跟繩子,她覺得自己馬上就快要窒息而亡了。
婆子還在叫着饒命,全然沒有反應過來,冬梅在旁邊用腳踢了她一下:“還不走,等什麽呢?”
婆子這次聽清了,爬起來就往外跑,到了廳堂外頭才站住,拍了拍胸口,抹了下連熱帶吓冒出的汗水,回頭看了眼廳堂暗道:“這薛夫人真是吓人,難怪王妃都是聽這嫂子的,到底是宰相夫人脾氣就是大。”
“可是我家夫人還是王妃呢?”婆子暗自在心裏道。
她也不敢再看,踩着此時軟得像面條似的腿,跌跌撞撞的跟着帶路的丫環,走到門口與幾個人回合,把人丢在薛府門前,就回去複命了,至于這兩家人的下場就不是她們固北王府該關心的了。
大丫環夏雨看出苗頭不對,急忙讓薛夫人往後仰在椅背上,她用力揉着薛夫人胸口,半響後,薛夫人長出一口氣,止住了丫環去叫大夫的打算。
她坐直了身子,用手捂着臉,一會有淚水順着手掌流動,有的落在胸前的衣服上,有的流進了袖籠裏,轉眼就連成一片。
Advertisement
夏雨幾次三番想要說話,卻又合攏,嘴唇似有千斤重,夫人手裏可沒有那些人的賣身契,這麽多年,可沒見過那些奴才來找過夫人。
想到婆子提到的那些奴才搜刮的東西,兩個大丫環對視了一眼,這怕是又都栽在夫人的身上了,外面的流言越來越對夫人不利了。
廳內其餘的人早退下去了,空曠的房間內陽光透過窗棂照進屋內,半明半暗如交融的陰陽兩色,只待金烏西墜後才沒了蹤跡,就如浮生千萬思緒,不過是春夢秋雲散去後就已難尋覓了。
薛夫人平靜後,兩人不發一聲地打水上前,侵濕毛巾給薛夫人擦臉,可是紅腫的眼睛,是怎麽也遮掩不住的。
“不用去管它。”見兩個丫環還要抹些脂粉,她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拂開夏雨的手,站了起來。
一行人沿着石子甬路曲折游廊回轉正房,沿途玉樓殿影襯着柳綠花紅,多少人凝視着這似錦繁華不停地徘徊心裏羨慕,恨不能自己是其中的一員,沒人看見流水過後落花獨自成殇。
管家周福聽了人傳話,立刻把捆着的兩家人弄進府,派人去請示夫人,夫人卻派人傳話讓他去問宰相,周福想到那些奴才,也是深吸一口氣,有些戰戰兢兢的,很是不想和宰相交涉這些人的去留問題,可是卻沒有辦法躲過去,只有等到宰相回府了。
朝堂上吵了幾天,流言卻很難控制,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到了要餓死的時候,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要是讓寇明嫣說這場大雨,那就是宇宙黑洞原理,把她弄這個鬼地方來了,可是這時的人最怕的是天災,皇上最怕的是這種詭異的事情,不見那改朝換代的時候都是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嗎?
戶部尚書郭槐這段時間頭都多大,見着皇上就哭窮,可是一筆筆的錢糧還是要往下發,大皇子二皇子卻難得地安靜下來,偃旗息鼓地玩起了一家親,三皇子卻是樂呵呵地往宮外跑。
民有怨氣,連皇上都難以招架,何況宰相,皇上的罪己诏寫好後,又燒了,宰相大人卻被停職回家,還罰了一年的俸祿銀子。
這是薛宰相一路青雲的第一次折翼,有人喜有人憂。
回府後進了大門就聽了管家的禀報,他有些頭疼,自己的那個妹子趕這個時候又來添亂了。
想到自己的名聲,薛府的日子,近段時間的難堪,他怒喝道:“都賣了,這種人留着幹什麽?”
說完,薛宰相往正院走去,身後周福還有話沒有說完,看着宰相的背影心裏撓頭,這些人真的都賣了嗎?這讓他遲疑,不知道是不是再問問,是不是再等等,可是随後,他拍了自己一下,自己要是再問,不是表示自己什麽都知道嗎?他現在什麽都不能做,至于賣,沒有賣身契,他怎麽賣啊,只有打發到莊子上去,讓他們去找自己的主子去。
宰相還沒到正房的院子,早已有小丫環禀報了夫人,一下子屋內沒了聲音。
“加兩個老爺愛吃的菜,大概要在這裏吃飯了。”
薛夫人手持的茶碗,慢慢地放在了桌子上,臉上一片平靜。
大丫環春花高興地答應了一聲,轉身要去的時候,卻見夫人眼裏寒芒閃動冷意漫起,她忙把興奮按捺下去,不動聲色地往外走。
她知道午前有事發生,卻不知什麽事,夏雨、冬梅無聲沉默,讓她知道自己不能問了。
難道是和老爺有關?不會是又有姨娘進府吧,春花替夫人嘆了口氣,現在老爺就不進夫人的屋子了,再來一個嗎,也沒什麽關系吧!
等薛宰相進來,薛夫人也站了起來走出相迎:“老爺,回來了。”
“嗯,夫人。”
薛宰相點頭,邁步進了房裏,薛夫人親自伺候他換了留在這裏的便服,随後兩人一左一右地分坐兩旁。
冬梅端着托盤送上盞清茶,薛夫人眉眼帶笑地開口道:“馬上吃晚食了,少喝些水潤潤喉嚨。”
從前她也是有脾氣的,可是日子過到現在,僞裝卻已是必備的技能了,從前她以為還是有感情的,可是現在嗎?她只能呵呵了,男子五十知天命,她五十了,才看破了,明了了,那些在意的早已灰飛煙滅了,她還傻傻的等着呢。
“今日有什麽事發生嗎?”
薛宰相開口問道,心裏的火氣往下壓了壓。
“能有什麽事,怎麽這麽問。”
薛夫人很是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夫君,眼角的魚尾紋越加明顯了,“怎麽有誰說什麽了?”
她一派淡然,嘴角的嘲諷卻是被大丫環看在眼裏,宰相的視線卻并沒看過來,也就不知道。
“我不過是聽周福說妹妹派人來了,把給她的陪嫁奴才都送了回來,怎麽出了這樣的事?”
夏日天熱,見夫人裝傻,薛宰相更是煩躁起來,有些控制不住火氣了,又一次後悔,步子走得急了,畢竟現在還看不出皇上立誰為太子呢,這次的事一發生,皇上不袒護他,一定是讓他不喜了,怕是察覺了自己的動作。
這些年,他并不甘心做孤臣,可是一個寒門學子,哪怕入朝為官了,也是真難,不給皇上做手裏的刀,也早就不知那涼快去了。
椅子上的冰絲墊子帶着涼意,坐下後,很是舒爽,燥氣卻充斥在心裏,冷熱交集着,他心裏不耐煩,擡起眼,看向夫人,想要說話,卻意外那臉上的冷意,一時就沒說出口。
“哎呀老爺,都是小事,不過是幾個奴才惹怒了妹妹,她不愛收拾人,是個沒脾氣的,咱們願意就替她收拾,不願意就賣了淘氣的奴才,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只是我看明嫣這個丫頭是和咱們做了仇,竟然編排說奴才下藥的事,這是打算絕交的意思,從此兩府不再往來了。”
他不說話,薛夫人卻開始說起來,最後還抹了把眼淚,只是心裏連聲冷笑,自己是主事的夫人,一切不好的名聲怕是都自己擔了。
她到是不明白眼前這個人了,今日裏到底是想要做什麽,想要說什麽,年輕時,就是這樣,有話彎彎繞繞的。
不過她這一番話,到是爽利,有些似舊日裏的秀才娘子,不是以後的有了品級的夫人了。
兩個人到底好過,是真的好過,年輕時的薛謙更是人才翩翩,從秀才開始,到舉人,不是沒有富家小姐打過主意,薛謙從沒動心,他賣字,薛夫人做繡活,兩個人,兩個家庭的全力支持,苦的時候,薛謙以為,他永不會辜負自己的夫人,可是時光真不是個好東西,苦不怕,可是絕望呢,中舉後的得意伴着的是失意,是不是像那些老翰林一樣,把板凳坐穿。
薛宰相微微走神,想起從前,那時他沒能控制野心,做了對不起夫人的事,可是還是沒能忍心丢棄,可是也是漸行漸遠了,什麽都變了,這時見自己夫人抹起了眼淚,沒有塗抹脂粉的臉上暗沉沉的,看上去越加蒼老。
那時要是自己把她安排在父母身邊,是不是好些,一個念頭閃過,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是晚了,想到庶子的聰明,宰相大人有些後悔。
想到夫人的出身,他嘆了口氣,到底是見識短淺,也難怪自己這些年不和她說外面的事,薛宰相為自己找着理由。
不過也當得起個賢妻,舊日的時光畢竟是她陪着的,自己還是不能發作,何況自己夫人的脾氣一旦鬧起來也是麻煩。
對薛夫人那點懼意還在心底,薛宰相自己心裏轉着圈,端起茶碗,慢慢地喝了口。
薛夫人停了一會,見自己夫君不說話,臉上的怒氣卻消去了不少,就嘆息了一聲道:“說起明嫣我是真傷心啊,這個丫頭是真恨咱們啊,讓翔兒遭了這麽大的罪,其實兩家人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清呢。”
提起兒子,宰相大人剛要轉晴的臉上的神情不好起來,想到近來的不順,他皺起了眉頭道:“真沒派人下毒。”
現在可不能再有事了,那些刁民已夠可惡的了,可是今日的事,外面怕是又一輪閑話。
“這個嗎?”薛夫人停頓了下:“我沒見那些奴才,兒子的事才是大事,哪有心思管別的,可是下毒,我覺得還是不可能的,要是真論起來,應該是我會找人下毒,可是我怎麽會這麽做,為了老爺,我也會忍下來,更何況咱們薛府不能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了,明嫣一出事不都得懷疑咱們啊。”
薛夫人一席話,在情在理,屋裏一時靜悄悄的。
冬梅提着心走進來,請示道:“夫人,廚房問是否傳飯”
薛夫人詢問的眼神轉向自己的夫君,卻不發一言,除了初一十五的,自己這個夫君可是不在這吃飯的。
薛宰相擺手道:“當然是陪着夫人用餐。”這時,他的心裏卻琢磨起來,如果不是夫人下毒,那會是誰?
飯後,薛夫人絮絮叨叨的都是自己兒子的事,沒提今日裏那些奴才的事,薛宰相有些無可奈何。
待了一會,兩人相對無言了,也就不耐煩再坐了,他起身道:“你早些休息吧,我去書房了。”
他現在煩心的事太多,首先就是皇上打算讓他休息到什麽時候,而這個時候,是朝堂上最關鍵的時候,皇上已有了立太子的意向,到底是誰弄出的流言?幕僚的話,外面傳出來的話,交織在一起,薛宰相心煩意亂。
身後的薛夫人看着夫君的身影,想着自己大兒子幾年前的話,她自己是沒見過徐姨娘帶過來的那幾個奴才,只是兒子碰巧在王府看見了感到奇怪罷了。
當年夫君補給小姑子一個田莊、幾個鋪子是經了自己的手,可是人是怎麽過去的自己可是不知道,她知道的時候也以為是鋪子裏的人,再以後那個趙嬷嬷變成了小姑子貼心的,她也以為正常,反正有賣身契,故此也沒有多問 。
到今日裏一看沒有什麽是正常的,也不知這府裏的兩個人暗自嘲笑自己沒有,還有寇家的那個。
“寇明嫣。”
薛夫人提起這個名字就一陣恍惚,如此的有心機的女子,怕是早就知道了,卻沒動聲色,兩府一鬧翻,卻立刻發作了,當初跟在自己身邊卻什麽都不說,怕是也懷疑自己的。
兩家鬧到現在,薛夫人一想這是多虧自己沒有女兒,不然這名聲都讓他們弄壞了,兒子還好些。
黑夜漫上來,繁星在天,只留屋角幾堆黑影,外面的丫環知道夫人心情不佳更是一點聲音沒有。
寇明嫣不知道那個四少爺會不會來她們這個固北王府,就她所知文人風氣,許多人挺着铮铮硬骨是寧肯餓死的,這樣的寇明嫣也是沒辦法。
只是這一天也只看了一個鋪子,這固北王府卻是百廢俱興,她想要打造一個能護着自己的王府,真是沒有一點辦法。
皇權當道,自己那個大哥不是個玩政治的人物,也不是玩得了刀槍的猛将,寇明嫣是真的愁。
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雲紅先下車了,随即寇靖凱也下了車,雲紅回轉身等着扶自己的小姐,寇明嫣這時覺得眼冒金星,她拉住雲紅道:“雲紅,也許我……。”
她想說自己餓了,可是話還沒說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她醒過來時,人已在汀芳院裏榻上,王妃雙眼紅腫坐在自己床前,一看就是哭過。
“娘,我餓死了。”
看見她睜開眼,又聽見聲音,王妃又哭又笑:“好女兒,可醒了,可醒了。”姚黃幾個丫環正一臉擔心的都聚在房內,聽見小姐喊餓,也放下心,急忙去端吃的去了。
寇靖凱擠眉弄眼的道:“二妹,你再不醒,娘都要上夾棍了。”
寇明嫣這時還有心思琢磨,這次又吓他們一跳,娘和大哥怕是更聽自己的了,随即也汗顏了把自己的沒良心。
“大夫來了。”雲紅進來禀報。
寇明嫣知道自己沒什麽大事,應該就是血糖低的原因,果然大夫也只是說失血過多,得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