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兩心
門外一堆人圍在一起,看見主子出來就散開了,露出了綁着的幾個人。
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一對是三十多歲的,還有兩個小男孩,大的也就十幾歲,小的也不過是五六歲,小的自然沒綁着。
寇明嫣打量着這個叫李春的男人,見他個子怎麽也有一米七七往上,黑色微胖的臉上神情沮喪,一臉的悔不當初的樣子,嘴上不停地念叨着:“我對不起王爺,對不住主子啊。”
到是蠻真誠的忏悔,寇明嫣看了眼他的手,輕笑了下,感到有些意思了。
他的妻子比他要顯得蒼老多了,滿面的勞碌困倦,人看上去有些絕望,呆呆地看向自己兒孫這邊,一雙眼睛無聲地流着淚。
那對年輕的夫妻,男的也是魁梧高大,膚色黝黑,應是常年在外幹活,女的也是壯實的身子,兩個男孩黑得發亮,看樣子是一天天在外面跑。
一見人出來,李春眼神閃爍,拿眼一看就知道沒有王妃,跟出來應該就是現在王府當家的二小姐。
他一副很是激動的樣子跪着往前挪動了幾步:“世子爺、二小姐你們高擡貴手,是我一個人的錯,饒過我的家人吧,我認打認罰。”
他的話一說完,家裏的人是一片哭聲,兩個小孩子一見大人哭了,也跟着哭起來,小的那個更是扯開嗓子嚎,聲音尤其明顯。
寇靖凱有些撓頭,卻沒有做聲,轉頭看着自己二妹,等着看她怎麽處理。
李春的心也定了下來,世子爺他還怕怕,一個二小姐能有多少見識,而且女人總是容易心軟的。
寇明嫣穿着一身蓮青色滾雪細紗衣裙,微風拂過時,衣帶輕蕩起來,仿佛人也要随風飛走一般。
“王妃打算賣了你們,說王府不敢用你們這樣沒規矩的奴才。”
寇明嫣嘴裏慢慢地說着話,眼睛卻注意觀察着李春道。
一絲狂喜在李春的眼裏閃過,卻轉眼就沒了,他撲倒在地:“我對不起主子啊,我對不起主子啊。”
寇明嫣的嘴角翹了起來,跟自己的主子面前連奴才都不自稱了,滿嘴我我的,這府裏的還真是沒有,到底是外面呆的時間長了,真把自己當成了良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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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而看向李春的妻子,見她臉上表情凄苦,一臉的絕望,嘴裏不住念叨着:“奴才家的孫兒太小,二小姐你發發善心吧。”
這一家子到是有些意思。
寇明嫣知道,正常來說,如果真的賣出去,多數情況下這一家人就散了,大戶人家也不會去買一家子奴才,小戶也只買一個兩個的,他們六口人,很難碰見全買走的情況,可是也許會有呢?
這世上總是有奇跡的,想不到這個李春到是個妙人。
“你們放心,現在王妃說話不管用了,現在是我管家,王府是絕不會賣你們的,你們就在這王府一直幹到老為止,做錯了不怕,就在王府贖罪吧,你們要知道,這王府的二小姐我是個心軟的,阿彌陀佛,看看,這還有孩子呢。”
從前府裏犯了大錯的可都是賣了一家人,寇明嫣自然知道,想來李春也是知道的,他犯的錯實在是太大了。
寇明嫣悲天憫人的表情對上了李春愕然的模樣。
“謝謝二小姐,謝謝二小姐。”李春的妻子不住地磕頭,那對年輕的夫妻也露出了喜色。
總是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嗎?
“爹,娘,我們不用分開了吧。”那個小一些的男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咧着嘴,只要爹娘的回答不對,怕是就又要哭一場。
寇明嫣心裏微冷,看了眼李春,也只能對這孩子鞠一把同情淚。
多年以後,寇靖凱還是記得二妹“二小姐心軟”這句話,每次一想到,就一哆嗦,多麽心軟的二妹啊,真是讓他這一生裏都有綿綿不可斷絕的感慨。
“楊管家,把府裏的人都叫去刑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罰一個李春吧,其他人以觀後效。”寇明嫣吩咐道。
一炷香後,人都聚在了刑堂,尤其是王妃哪裏的奴才,寇明嫣特意叮囑了,必須到。
那日的事寇明嫣可還沒忘,不知道護着主子的奴才,留着有什麽用,主子在丫環的環衛下竟然被人打了,這固北王府淨出樂子事。
寇靖凱和寇明嫣站在一起,剛剛打掃過的房間裏塵土味道十足,打開的窗戶風吹過帶着花香,淡去了刑堂裏陰森森的氣氛,多年沒見過血的長條凳子上幹巴巴的,兩個安排行刑的人也是多年沒幹過這活了,來回活動着膀子。
盛世施仁政,亂世用重典,想到從前爹爹的溫軟性格,還有自己大哥的不耐煩管事的态度,寇明嫣覺得哪怕為了自己,這王府必須得大治了。
這時的社會制度維護正統,庶子不能承爵,在家裏也是沒什麽地位,但機會還是給你的,那就是文舉武舉,還有就是當兵。
賣身的奴才,更是生死都在主子手上,固北王府這樣的,真是滿皇城獨一份的,這讓寇明嫣怎麽不怒。
前世她也看過什麽中庸之道,對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也明白,可是王府卻是連續兩代主子都不思進取當了甩手的掌櫃,奴才就養得心太大了。
從前她或許會猶豫,有些不敢大動作,現在有了武功做底子,就沒那麽多顧忌了,仙家手段的不同,她已見識到了。
“打,打到他腦袋清醒了。”
寇明嫣命令道,臉上帶出了狠色,卻并沒說打多少。
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寇明嫣只希望在以後,想要伸手時能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還有就是看看李春的反應,兩代人了,自己都十五了,李春卻在那個田莊幹了幾乎三十年,最初當然不是莊頭。
李春一進來就膽寒了,畢竟是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臉色變得煞白地喊道:“二小姐饒命,二小姐饒命。”
寇明嫣沒讓人堵上他的嘴,就是想讓他叫,此時李春拼命一樣喊着饒命,被兩人按在凳子上,幾根繩子一捆,再掙紮也是徒勞無功。
“開始吧。”
見李春只是喊饒命,什麽也不交代,寇明嫣臉色一沉。
他的家人已松開了繩子,站在哪裏,卻并沒上前,不過寇明嫣看見李春妻子的手,緊緊拉着自己兒子,不讓他動,小的那個孩子和他的母親并沒進來,只有大的那個緊緊挨着他的父親站着。
兩個行刑的見二小姐一說開始,就掄起了板子,啪的一聲,随後就是李春一聲慘叫,膽小的丫環臉就都白了,報數的人聲音高昂,二……十一……。
夏日裏衣服薄,兩板子血就透過褲子流下來了,一滴滴的落在泥土地上,轉眼沒了鮮紅的蹤跡,可是連續湧出的紅色的血沖擊着人們的視覺神經,刑房裏開始有了壓抑的抽泣聲音,男子還好些,不少女子已搖搖欲墜了。
已經快三十板子了,人已經沒了聲息,卻什麽話都沒有,寇明嫣暗自咬牙:“停,就打這些吧。”
她冷眼看着,已發覺這李春和自己的家裏人感情很不對頭,父慈子孝,怕這個父親很成問題了。
四下裏無聲,刑房裏蔓延着血的腥氣,游絲一般湧向人們的心裏,引發人心悚然的抖動以及深入骨髓的懼意。
下人們也終于正視了,這個王府是二小姐管家了,覺得以後自己還是老實點的好,這二小姐可不是個善茬。
寇明嫣一臉冷色,眉目也仿佛凝滞着寒霜,她往前站了一步,環視着人群:“現在王府是我管家了,一切按我說的來,壞了規矩的就是一個字‘打’,從現在開始,王府裏不能有賭錢的、喝酒的、往府裏帶外人的,角門那兩個人互相監督,不能缺崗,有檢舉別人的,如果屬實獎勵一兩銀子,犯大錯的全家攆出去,記住是攆出去,不是賣出去,那個犯大錯的就在這刑堂裏一直打到人死了,我知道王府多少年也沒往亂葬崗扔人了,王妃是個心善的,你們是不是覺得主子太仁慈了,那個想試試的,我等着你們。”
寇靖凱看着自己的二妹有些膽寒,往後退了一步,頭一次知道這個二妹絕對不能惹的。
寇明嫣說完,見大哥沒有話說,就擺手道:“沒事了,都散了吧,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等到人散去了,李春也被擡走了,退了一步的寇靖凱,随即覺得不對,馬上又走上前,覺得自己以後也要拿出威風來,不然真是翻天了。
他這時也沒去看他屋裏的幾個美人,說起來,這寇靖凱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那幾個都是哆嗦着走的。
王府裏的事,從前的寇明嫣就知道,可也就是看着,她可不敢看了,再看她怕掉溝裏去了,從前畢竟有宰相府做靠山。
她能做紅樓裏的探春,做不了紅樓的惜春。
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那也是有雅量,她欠缺的就是雅量。
幾人也出了刑堂,從陰沉沉的環境裏一出來,寇明嫣如白玉一般晶瑩剔透的臉,真是給人一場視覺的沖擊。
寇靖凱轉頭不經意間,就看見自己二妹奪人眼目的明麗姿容,一時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都被驚了一下,忍不住道:“二妹,我怎麽覺得你的變化特別大呢?這撞了下到是變白了。”
能不大嗎?死去活來的折騰好幾個時辰呢,可這跟寇靖凱能說嗎 ?
“不知道女大十八變啊。”寇明嫣橫了自己哥哥一眼。自己的大哥說話随意,适合自己從前那個世界,在這個時代裏,就是遭人白眼的命。
不等他再說話,楊管家過來請示李春一家人放在那裏。
看了看身後跟着的臉無人色的兩個丫環,寇明嫣也是無奈,多麽好的機會啊。
可是人放在哪裏呢?
寇明嫣有些猶豫李春的安放,卻想起一件事來:“王府現在有一百六十多下人吧,府外的房子應該夠啊,我怎麽聽說府裏下人沒房子住啊?”
從前建造王府的時候,就在後街建了一片院子,都是府裏下人住的。
拜前世所賜,她對房子的關注度有些大,府裏的下人成了親,卻不能一家人在一起算怎麽回事啊。
“二小姐,王府裏有不少跟着分出去的奴婢,人是分走了,可院子并沒有騰出來。”楊木心裏高興,二小姐問起這個,本來他還打算和世子爺說說呢。
寇明嫣挑眉,還有這事:“大哥,你說怎麽辦?”
寇靖凱心裏不是滋味,看着二妹當家以來的連番動作,這王府還真是那那都是漏洞,挺好的日子,就過到現在這樣。
汗顏的同時,他也決定了,以後大事,小事的,有事發生,還是問問二妹的好,老是被人在外面嘲笑,他的心裏苦啊。
這時一聽楊管家的回話,怎麽都不是王府的人了,還霸着房子啊,一想到自己娘前幾天還被旁支欺負了,他就瞪着眼睛道:“攆走,全攆走。”
他跟寇明嫣不一樣,土生土長的大齊人,從來看不起那些庶子們。
“一切聽大哥的,找人清理房子,有問題的房子好好修修,最起碼冬天別凍着,夏天別漏雨。”
至于那個李春,尋思了下,寇明嫣決定還是放在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