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在陸晚夢回少年時的同一刻,開元控股總部某間休息室裏,開會至深夜、睡下不到兩小時的祁陸陽從沙發床上驚醒了過來。

就剛才,他夢見自己仍在東寺街78號某戶人家裏和陸晚同吃同住,當着心那個懷鬼胎的小叔叔。

時間應該是離開陸家前的那個夏天。陸陽主動提出幫手上劃了個口子的陸晚洗頭發,中途壞心思一起來,就故意把人弄得滿臉都是泡沫。泡沫融成的水沿着臉頰滴落,到下巴,到鎖骨,再到胸前,陸晚薄薄的背心被浸潤得半明半透,貼在身上。

春光隐現。

小小客廳裏,兩個少年人,一個仍是純真,一個早有邪念。

不過多看了一眼,陸陽從身到心在瞬間同時被觸發。偏偏,對危險一無所知的陸晚還仰着臉不停地質問,自顧自往他這邊逼近。

少年心一橫:既然要走,那就幹脆順點什麽到手裏,當個念想也好。

輕手輕腳上前,陸陽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心之向往,一米,半米……在觸手可及的最後一步,他被人猛地拽到個黑漆漆的牆角。

場景陡然轉換成他在異國留學時住的那棟小白樓。

看上去不到20歲的景念北放開祁陸陽的手臂,将窗簾拉開一條細縫,鷹隼般的眼睛注視着院子裏正悄聲向小樓靠攏的人影。祁陸陽正準備開口詢問好友這是在幹什麽,景念北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遞來一杆填裝好的霰/彈/槍,用唇語說:

“先下手為強。”

祁陸陽接過槍,下意識搖頭:“我沒用過。”

手中的東西沉重而冷硬,鼻端還能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腥氣。他想扔掉,卻怎麽都脫不了手。情急擡頭,祁陸陽看向景念北,對方卻只是不以為然地笑笑,問:“你到底想不想活着回去?”

當然想。

祁陸陽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去做。

兩人提/槍下樓,迎接他們的是一片混亂。零碎的色彩與尖銳線條在眼前晃動着閃過,場景中有對峙,有躲避,有偷襲……忽然,畫面停住,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放大數倍,直直釘在祁陸陽臉上。

夢境中的他條件反射地擡起槍,滑膛拉栓的動作意外熟稔利落,果斷得像個身經百戰的老練射手。

卻終歸是慢了一秒。

随着轟的一聲響,祁陸陽眼前只剩濃稠到化不開的血紅……

老人家常說,夢是反的。大口喘息着醒來,他卻希望後面這段是真的。

祁陸陽剛被送去北美讀書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國內的祁家形勢瞬息萬變,他在國外的境況跟着起起伏伏,生死不定,很久之後才終于好轉。等表面的風浪退下,祁陸陽在異國擁有了人生中第一棟山頂豪宅,第一輛限量跑車,以及第一把刻了字的手/槍——就放在枕頭下,觸手可及的地方。

卻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長夜漫漫,他總會想起陸瑞年酒後反複念叨着的那句家訓: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只是想起而已。

畢竟,人吃錯飯、做錯事的前提……是命還在。

當時的祁陸陽顧不了其他。

睡是睡不着了,祁陸陽索性招來司機,讓人把自己送回溫榆河老宅。下車前,男人将脖子上的玉佛摘下,來回摸索幾許,再用軟布仔細包好,留在車裏。

走到老宅門口,時間還沒到6點。

滿身酒氣卻不顯醉态的祁陸陽在玄關換好鞋,徑直邁向大門正對着的某間屋子。

那是個供奉着三寶佛的小佛堂。佛堂被布置得莊嚴講究,一身灰黑衣裳的何嫂正背對着擺弄燭臺。

佛像之下的第二層案幾上,一左一右各擺了幅遺像。

左邊那副遺像上的男子年輕些,眉目間與祁陸陽有三分相似;右邊那個年長的,面部略有點浮腫,但一看就是一家人。

他們是祁陸陽同父異母的哥哥和父親,也是這間老宅的原主,祁宴清和祁元信。父子兩的忌日很相近,幹脆一起祭拜。

何嫂聽見動靜回頭,聞到祁陸陽身上的酒氣,皺了皺眉:“稀奇,您今年倒是回得早。”

坦然接納着她話中的諷刺與冷淡,祁陸陽接過毛巾擦淨手,拿了幾支香,笑:“怕耽誤了,半晚上沒睡。”

“這麽誠心。老祁總和宴清在天上看着,一定會‘保佑’您前程似錦,富貴榮華的。”

何嫂在祁家待足了40年,一生未婚,半仆半主,把祁家正牌大公子祁宴清當成自己孩子一般照顧,幾乎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了進去——她會恨上祁陸陽,再正常不過。

像是感覺不到何嫂的冷嘲熱諷,祁陸陽按禮數上香磕頭,态度虔誠而恭敬,額頭都紅了。正欲起身,他用餘光瞟到何嫂在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裏除了憎惡不屑,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在裏頭。

“您幹嘛呢這是?盯得人直發憷。”祁陸陽半開玩笑地說着,站好撣了撣衣服。

何嫂收回目光,冷冷吐出幾個字:“我覺得您可憐。”

“真這麽覺得,下回就別弄冷飯給人吃,消化不了,胃疼。”祁陸陽嘻嘻哈哈地笑。他大步往佛堂外走,行至一半又頓住,說:

“您不用等那個人了。他還在國外,今天不會來。”

聽到這句,何嫂剛平複下來的表情瞬間變得激烈:“不來最好!我只盼着他死在外頭,永遠都別回祁家!”

“您別動氣。冬天還長着,得好好保重身體。”似是客套地說完這句,祁陸陽出了門。

晨光熹微,時間尚早,大多數人還在家中溫暖的床鋪上安睡。司機恭敬地回過頭,看向後座那個滿臉陰沉的公子哥:“小祁總,我們現在去哪兒?”

“随便兜兩圈吧。”

無處可去的祁陸陽拿出玉佛戴好,又點上支煙,對着窗外的朝霞吞雲吐霧,四顧茫然。

何嫂剛剛說他什麽來着?可憐?

祁陸陽不認同。

這個世界上,茍活的永遠比不上枉死的可憐——或者說,佛堂遺像上因為他的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而枉死的兩人,以及之前的某個,才是真可憐。

被莊恪從病房裏“趕”出來,陸晚在護士站端坐着熬到天亮。好不容易等到換班,她立即跑到急診科找同樣值大夜的阮佩吃早飯。

好巧不巧,她在急診大廳和前男友石明安打了個照面。

深夜,附近路段發生了場不大不小的車禍。一輛逆行小轎車與摩托對撞,摩托車駕駛員人當場被甩出去好幾米,小腿連皮帶肉刮了一層皮下來,送過來時幾近休克。

相當嚴重的脫套傷。

作原位回植修複花了石明安不少時間,剛得出空來喝口水,他轉身,看到了陸晚。

“阮佩去檢驗科取東西了,你可能要等她一下。”石明安主動走過來。

石明安的外貌相當拿得出手。年近三十的男人,哪怕加班整宿,仍能保持眉清目朗、神采奕奕。

紅血絲、黑眼圈?絲毫不折損他清冷禁欲的男神魅力。

這不,急診科好幾個小護士這會兒都看向陸晚,眼神充滿敵意。

院裏已經傳遍了,說陸晚央着餘奉聲打壓不聽話的前男友,将一個家境普通卻奮發向上的有為青年從脊柱外科發配至此,每天除了縫合就是縫合,浪費手藝,浪費青春,更浪費前途。

陸晚迎着她們的目光直接瞪了回去,心想:這群女人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樣,只看外表不究內在,相當沒眼光。

她聽到過一種說法:陷入熱戀的人總樂意在對方身上罩住一層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是将一根光禿禿的樹枝插進鹽礦底層,幾個月後再抽出來,上面就布滿了閃閃發光的結晶。

醜陋的樹枝被數不清的結晶體點綴得光彩奪目,辨不出原樣。

可等熱情褪去,結晶剝落,往往沒幾個人能接受得了顯露出的真相。

司湯達管這個叫“薩爾茨堡的樹枝”;中國人的老祖宗說得更簡單明白——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

原形畢露的石明安在陸晚這裏已經不再是西施,甚至連東施都稱不上,她除了厭惡就是厭惡,語氣也生硬:“不用你多事,我當然知道阮阮去哪兒了。”說完,陸晚戒備地默默退後幾步,拉遠距離。

“嗯。”石明安倒是一貫的好脾氣,“是我多事了。”他走近幾步,聲音也壓的低了些。陸晚下意識想繼續退後,但還是強行停在原地,下巴稍稍揚起來一些,虛張聲勢:

“你要幹什麽?”

石明安面露無奈:“我的調令又不是餘副院的意思,我有怨氣也算不到你頭上。你怕個什麽?”

“我沒怕。老餘是什麽人我心裏清楚得很,用不着你多說。這件事情他沒插手,我也沒挑唆。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重複了一遍“身正不怕影子斜”,石明安想起餘奉聲,想起莊恪,又想起背後那個藏得極深、真正下狠手的人……不尤深深地看了眼陸晚:

“晚晚,你的天真,讓人羨慕。”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男女主對手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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