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大鍋菜,糙米飯,還有個俏生生的姑娘坐在對面時不時打幾句嘴架,祁陸陽這餐吃得踏實滿足。
扒了一小口飯,早憋不住的陸晚裝作很随意地問他:“你這趟回來行程挺緊的吧?光醫院裏,老老少少的就有兩處要跑。”
祁陸陽失笑:“都跟誰學的這些彎彎繞繞?想問什麽直接問。”然後,他自己先說:“你覺得那孩子像不像我?”
“像不像,你自己不知道?!”
“不是還沒來得及去看麽。而且總得先做鑒定吧?這兩年排着隊來認親的小娃娃可不少,最大的都8歲了。你說這萬一不是——”
聽到這裏,陸晚氣得筷子都給扔了,罵對面那人:“你、你就是個人渣!”
祁陸陽忍住笑意,半嗔半怒地蹙眉:“小姑娘家家,怎麽還學着罵人了?”
陸晚:“就罵你一個!”
“只罵我?那可以。”祁陸陽說罷,施施然起身去找了雙新筷子塞她手裏。動作間,兩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
陸晚嫌自己沒出息,不過是碰到一下就喉頭發緊,心口發麻;她想抽手,動作猶豫不決,像極了欲拒還迎。
冷眼旁觀着她的慌亂與糾結,祁陸陽這邊只是漫不經心地覆掌上去,一根根地攥着陸晚的指頭将筷子給捏緊了,不疾不徐收回。掃到她紅透的耳垂,男人解釋得雲淡風輕:
“逗你的。你堂弟現在連受精卵都不是。叔叔我還沒玩夠呢,結婚生孩子什麽的,早着。”
反應幾秒,在心裏合計了下祁陸陽同曾敏分手的時間,以及那孩子的出生日期,陸晚有點驚訝:“你居然會被人綠……”可等回過味兒來,她又覺得祁陸陽對一個背叛過自己的舊情人都比對她好,不由有些吃味:
“你可真夠好心的,上趕着做慈善。”
祁陸陽不惱也不反駁:“嗯,叔叔我心太好錢又多,沒辦法。”想起陸晚推着的那個坐輪椅的男人,他心裏隐隐冒出些不安,便提了句,“你以後就打算一直待在這兒?”
陸晚誤解了祁陸陽的意思,點頭:“在這邊老餘挺照顧我的,沒什麽不好。你問這幹嘛?難不成,想把我挖去開元的貴族醫院?”
開元控股集團涉及的産業很廣,多年前就在帝都辦了家合資的私立醫院,主打高端市場。
“想什麽呢。”祁陸陽屈指敲了敲陸晚的額頭,“我是問你打不打算轉行。”
“暫時沒想法。不過,等哪天我真不想做這行了,會去帝都找你的。小叔叔心好錢又多,到時候也幫我安排安排呗?”
此刻,兩人之間的氣氛意外地舒服。陸晚不杠不掐,捧臉看着對方傻笑,還主動喊出了年少時最不服氣也不想承認的稱呼,多多少少有點鬥膽撒嬌的意味。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話頭,祁陸陽聽到這裏卻是眼皮一跳,立即斂住神色:“帝都有什麽好?留在這裏安心當你的小護士吧。”然後夾了個排骨到人碗裏。
被當場下了面子的陸晚這回是真生氣了。她悶頭吃到最後,也沒去碰祁陸陽給的那根排骨。
曾敏有快七年沒見過祁陸陽,要不是前段時間突然接到那通電話,她以為這輩子兩人都不會有什麽交集。
電話裏,祁陸陽只說了短短兩句:“幫忙辦點事。治病的錢我出。”
祁陸陽坐在病房外間的沙發上,雙腿交疊,沒接曾敏遞過來的水:“費用已經預繳了,不夠去找吳峥。”
“抽血化驗只是為了走形式給人看,我沒誤會什麽,你也別多想。”
對方嗯了一聲。
祁陸陽又說:“事情還是按我之前交代的辦,16床你也留意下。對了,那個姓葛的護士你看準了吧?”
“葛薇?她家裏條件一般,但心氣兒很高,好攀比,虛榮心強。貌似……也對急診科的石醫生有那麽點意思。”
聽到這個“也”字,祁陸陽面有薄怒,自言自語:“一個兩個都他媽是什麽眼神。”
瞬間讀懂他話裏的情緒,曾敏苦笑了一下,繼續:“葛護士和陸晚似乎有過節,兩個人基本不怎麽說話。”
“知道了。”祁陸陽打斷她,“你以後少在陸晚面前說些有的沒的。這些事和她沒有關系,犯不着惹人不快活。”
最後這句囑咐他講得輕飄飄的,重音也沒落在上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曾敏卻感覺到了強烈的警告意味。
倒是一如既往地護着那個她,旁人動不得碰不得,甚至說都說不得。
這一回,曾敏答得慢了些,半天才擠出個好字來。
葛薇敲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沙發上的年輕男人打扮矜貴,連鬓角都修得銳利有型,眉眼間散漫倨傲,還有一種久經花叢才有的漫不經心。他只是安靜待在那裏,就能讓人心悸。
而坐在對面的曾敏,垂頭弓背,表情尴尬而無措。
曾敏母子倆剛剛遷到VIP病房來的時候,護士們就已經八卦了一輪。
一個長相身材都算上等的年輕女人,自己打扮得很低調,唯獨給孩子的藥都點名用最好最貴的,似乎完全不在乎錢。可孩子的父親……沒人見過。
有人大着膽子問,她只說,醫藥費是“朋友”贊助的,對方姓祁,生意人,不在本地。
這群小護士很自然地斷定曾敏是這祁姓土豪養的情兒,要不是生了個病孩,只怕早就登堂入室、取而代之了。
當下,祁陸陽與曾敏之間這種完全不平等的壓抑氣氛,莫名地讓葛薇心跳快了幾分。尤其當她注意到男人流連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太尋常時,自得,虛榮,向往,一齊湧上……她脊背像過電似的一麻。
祁陸陽的目光在葛薇臉上來來回回逡巡三四遍,當下也不得不承認:真人居然比照片還要像。像到讓他在一瞬間出現錯覺,以為那個女人又年輕了回來。
這樣一看,葛薇也許比自己料想中還要有用處。
等把葛薇都盯得不自在了,祁陸陽突然起身,沒像她期待的那樣上前搭話要聯系方式,反倒是看向曾敏:“我抽根煙,你們先忙。”
病房門關上,葛薇一邊操作一邊狀似無意地問起:“他就是‘祁先生’?”
“嗯。”曾敏摸着孩子的頭發,“他一直在帝都做生意,很忙。之前沒來過。”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吧?”葛薇本來準備問結婚多久、戀愛多久,想想又覺得不合适。
曾敏倒是有問必答:“也沒有,幾個月而已。後來就分開了,最近才聯系上。”她說的是實話。當年兩人确實只在一起短短半年。
葛薇吃驚:才在一起幾個月就這麽大方?先不說這孩子也就半年好活,如果後期堅持要換腎拼一把,可就不是幾萬幾十萬的事了……
見慣了太多開着好車、卻把重病未愈的孩子抱回家等死的父母,葛薇一時有些感慨,又有些豔羨和向往。
像是突然想起來,曾敏又對她說:“也巧了,他好像是你同事的叔叔。”
“誰?”
“那個小陸護士。前幾天還來看過我們家孩子,送了不少東西。”
陸晚的叔叔?這人是開元的小祁總?
弄清楚祁陸陽的身份,意識到他所擁有的財富,再聯想到事事都高自己一頭的陸晚……葛薇先是一驚,随即有點不忿,下意識就咬了咬牙。
将她的反應都看在眼中,曾敏按照祁陸陽的囑咐投完餌,也就不着急多說什麽了,轉而盯着兒子發呆。
葛薇做完事出來,恰巧碰到祁陸陽在走道上和陸晚說話。
“爺爺讓你過去一趟,有東西給。”陸晚本就還嘔着氣,又見他剛才一直在曾敏那間病房裏待着,臉色更是差到極致。
祁陸陽像是看不出她的不高興,還有心情調笑:“什麽寶貝?傳國玉玺還是藏寶圖?那我得先沐浴焚香換身衣裳,再去找他老人家。”
見不得這副混不吝的樣,陸晚揚起拳頭砸在他胸口。沒想到,祁陸陽的身板居然比年少時還要結實許多,她手震得發麻,一時更氣了:“話我帶到了,其他的自己問去!”
陸晚出手不快,很好避開,祁陸陽卻壓根兒沒想過要躲。他悶悶地挨下,站得筆挺,再一把拉過她的手腕借力朝自己胸口錘打,嘴上還意猶未盡地說:
“沒吃飯呢?來,大點勁兒,繼續打,打死打殘、讓我走不了了最好。”
“你——”
鬥雞一樣互相瞪了幾秒,陸晚甩開他的手就跑開了。
當局者迷,旁觀的葛薇一眼看出這兩人藏在争吵中的暗流,心情頓時變得複雜。
在原地目送陸晚離開,祁陸陽轉身往回走。
和對向而來的葛薇擦肩而過時,他毫無預料地開口:“姓葛?我聽說你以前在兒科待過。照顧小孩很有經驗吧?”
“……是、是的。”葛薇這才記起,自己好像是被人特別指定到這間病房的。
會不會就是這個小祁總?才稍一細想,她的心就跟着砰砰亂跳起來。
祁陸陽微微颔首,客氣地說:“孩子那邊你多上點心?有勞。”葛薇張嘴,還沒來得及講出什麽漂亮好聽的場面話,男人就從容地走了。
一如他不經意地來。
踏出幾步,葛薇鬼使神差地回頭,驚喜地發現正推門進病房的祁陸陽也瞟了眼這邊。男人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有;葛薇摸不清楚,心裏兵荒馬亂更甚。
病房內,曾敏看向才進門的祁陸陽,說:“你真的很會利用女人。你這麽試探葛薇,到底打算做什麽?”
“這不是你該問的。”男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左右晃了晃脖子,語氣冷漠:“還有,我不止利用女人。我利用男人,也利用下屬……”祁陸陽看向裏間的病床,“還利用孩子。”
“更利用人心。”
曾敏很想張嘴說點什麽,最後也只是皺着眉看了他一眼,把臉撇過去。祁陸陽卻自顧自笑了起來:
“想說什麽?算了,我替你說吧。我,祁陸陽,就是個不擇手段、卑劣冷血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