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陸晚“出逃”的前幾天,祁陸陽都待在南加州科羅納多島,探望母親。
邱棠年輕時大小也是個美人,高挑清瘦,氣質很好。不過在重度抑郁症、以及藥物戒斷反應長年累月的折磨之下,她如今只剩下副骨架子撐着蒼白的皮膚,不說漂不漂亮,連人形都快沒了。
半島氣候适宜,游客不多,安靜舒适,還坐擁全美聞名的科羅納多海灘,祁元善把邱棠安置在這裏,還是花了些心思的。
冷眼看着祁元善像哄孩子一樣喂目光呆滞的邱棠吃藥,還推她去海邊散步,祁陸陽把自己當做徹頭徹尾的外人,全程陪同,一言不發。
臨走那天,祁陸陽不甚自然地抱了抱邱棠,拍着她的背,低聲說:“您當年也許就不該生下我,害人害己。”這話他說得沉重,但不見怨氣,只有悵然。
沒一會兒,他想松開,邱棠卻忽然瘋了似的抓住兒子的胳膊不放。她鋒利的指甲刺破衣料,在祁陸陽手臂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已經失語快兩年的邱棠恍然地看着祁陸陽的臉,眼神從遲滞變為欣喜,再由欣喜轉為絕望,最後,她用并不流暢的語氣說:“元善,你殺了我吧,求你了,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祁陸陽回頭看向她口中的那個人。
神色晦暗難辨的祁元善就站在幾步開外,卻不過來,只拿眼神示意随從們強行将邱棠拉開,不言不語,用沉默縱容他們半推半拽地把人送進了房間裏。随着房門砰地一聲合上,世界都安靜了。
“回去吧。”祁元善面色如常地轉身出門。
去機場的車上,祁陸陽開口:“您才是正宗的祁家人,我自愧不如。”話裏話外的諷刺之情不加掩飾。
祁元善卻只是笑笑:“謬贊。”
冷血,狠辣,逐利,貪婪……祁陸陽從陸瑞年那兒學到的東西裏沒有這些,他的身體裏留着祁家人的血,胸腔中卻揣着顆陸家人的心,一顆活生生的人心。
可惜,人心這東西它既是溫的熱的,也是軟的弱的,不堪一擊。
哪怕母子之間的感情再生疏,邱棠也是祁陸陽的媽媽,是如今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和唯二的軟肋。
她在祁元善手裏。
跟某個鐵石心腸的人比起來,祁陸陽時常覺得一點勝算都無。
他曾發誓永遠都不要變成祁元善的模樣,也不會讓自己的女人變成下一個邱棠。可如果他滿盤皆輸,陸晚的下場會比邱棠好嗎?
這一瞬間,祁陸陽忽然有些迷茫。
剛回國,祁陸陽就接到了陸晚失蹤的消息。
暴跳如雷的男人将卧室裏能砸的一切都砸了個稀巴爛。等手邊再沒有完整物件可供發洩,指節已皮開肉綻的他站在近乎變成廢墟的房間之中,肩膀頹然塌下。他想,自己也許根本就不了解陸晚。
起碼不了解現在的陸晚。
陸晚是那種在兌獎卡上刮出大半個“謝”字後,還要堅持把“謝謝惠顧”全刮出來才肯罷休的性子,祁陸陽以前只覺得她又傻又愣,一根筋,從來不懂得轉彎。現在他才明白,她那是倔,是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是不見黃河不死心。
祁陸陽就是這棟南牆,這條黃河。
所以,陸晚一定在帝都。
随便找了段紗布把手纏上,祁陸陽急匆匆往樓下走,卻在門口碰到何嫂。他赧然又生硬地颔了颔首:“屋裏我會找人來收拾的,剛才沒吓着您吧?”
何嫂還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淡然表情,說:“別找外人了,免得惹出動靜。二少爺要是不嫌棄,我帶着人親自給您置辦一套新的過來。甭管好看不好看,先湊合用用吧。”
陸晚失蹤,或者說陸晚在帝都的事,祁陸陽确實不想讓祁元善的人知曉。而何嫂和她手底下的幾個幫傭都是以前祁家出來的老人,值得信任。
感激地看了眼何嫂,祁陸陽剛準備出門安排人手打探消息,何嫂又說:
“您且等等,手上那傷還是要包一下。快點好起來,不至于被人問。”
持家多年,何嫂會些簡單的護理,包紮手法還算專業。祁陸陽面對着這位不茍言笑卻細心善良的老妪,一時眼眶發熱。
他害死了祁晏清,他配不上何嫂的好。
“您以後別叫我二少爺了。我就是個鄉下來的野小子,穿上黃袍也不像太子。”祁陸陽說完想起陸瑞年,心裏一陣難受。
“人貴有自知之明。”何嫂把藥箱收拾好,“這稱呼我叫習慣了,改不了口。二少爺,天黑夜路長,您出門且小心着點。在家可以一時意氣,在外不行,大老爺們兒哪怕嘴裏嚼黃連,那臉上也得帶着笑。您說對嗎?”
祁陸陽差點以為自己做夢回到了東寺街78號,陸瑞年又活過來了,正在飯桌上一邊拿筷子點着他的臉,一邊諄諄教導。
他強行擠出個不在乎的笑來:“您又在可憐我呢?話這麽多。”
何嫂點頭:“您确實可憐。”
“那祁元善呢?他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您覺得他可憐麽?”
“他活該。”
何嫂拿着醫藥箱起身,又回頭緩緩說:“老祁總和祁元善從小不在一起長大,兄弟倆生的親,卻不像一家人。有時候姐妹之間也是這樣,雁回小姐自然是很好的,別人可不一定。”
祁陸陽微怔片刻,随即對着何嫂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他早就發現,雁池是個看起來沒主意,但心性相當不一般的女人。
出去應酬,祁陸陽從來都不搭理她,她便自己一個人在角落安靜待着,缺牌搭子的時候又會及時出現,打幾把看到有新人來了立馬讓位,不糾纏不貪玩;祁陸陽剛從南江回來那段時間仍會照着陸瑞年的菜譜做飯,做好了不曾叫上門做客的林雁池一起吃,她就在旁邊幹看着,不問不說不鬧,跟個蠟像似的。
惱人的是,“蠟像”反倒不好擺脫。
因為祁陸陽挑不出林雁池的錯處,連個光明正大、不傷兩家和氣的分手理由都找不到。時間一久,他也品出來了:祁元善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甩不掉的牛皮糖。
陸晚失去消息的第二天,夜裏,祁陸陽帶着自己的蠟像女友出發去了某商會十周年慶典酒會。他本已經推掉了這個活動,卻臨時起意要出席。
因為,祁陸陽在禮賓名單上看到了一個名字。
莊恪。
時間回到陸晚剛到達帝都的這天。
陸晚給那只守宮取名“少爺”,莊恪也就不好讓其他人再這麽喊自己了,龔叔忍不住規勸:“少……莊先生,現在的陸小姐可沒以前那麽好拿捏。”
“你覺得她以前好拿捏,那是你不了解她。”莊恪似乎并不在意,只說,“人已經過來了,重要的是別再放走。”
“那您準備……”
莊恪其實也摸不準陸晚現在的想法,只能說:“沒有準備,走一步看一步。”
莊家給莊恪配了家庭醫生,除了隔段時間去醫院小住幾天,他平時都在家裏休養,每天定時定點有人送文件來給他處理。
家裏有醫生有護士有幫傭,還有龔叔這樣的全能保镖,陸晚心裏疑惑叢生:“事情都被人做完了,你花錢讓我過來幹什麽呢?旅游?”
莊恪正在吩咐人給陸晚添置行頭,順便帶她去早就收拾出來的客房。房間在莊恪書房旁邊,離他的卧室也不遠。
男人對答如流:“那個護士我不太滿意,今天是她最後一天班。”
“你的工作除了頂替她,還要負責給我配餐、念書,以及……盡心照顧少爺。”
莊恪并沒有特指自己所說的是哪個“少爺”,陸晚索性當做不知道。
“我對養壁虎沒興趣,這部分的錢掙不了,你從工資裏扣掉吧。”陸晚摸清楚莊恪家的構造後,停下腳步,“莊先生,我貌似不應該住在主樓吧?這裏所有人都是來照顧‘少爺’的,但他們都住在副樓。”
莊恪早備好一套說辭:“朱醫生就住你隔壁第二間房,我的身體狀況不算穩定,你們如果住副樓,有什麽突發情況可能趕不及。”
他擡頭看向陸晚,一臉無辜:“小陸護士,你是不是誤會我對你有什麽想法?”
陸晚無話可說。
對于打針配藥安排營養餐這些,陸晚熟門熟路,所以前幾天适應得還不錯。偶爾她還會生出些錯覺,就好像自己還是南江市人民醫院那個天真莽撞的小護士。
直到莊恪讓陸晚陪自己出席一場慶典酒會。
陸晚一點都不想去,但架不住合同裏白紙黑字地寫着“必要時需全程陪同甲方外出,以策安全”,于是,她只得換上莊恪準備好的裙子,和龔叔像哼哈二将一般跟着人出了門。
莊恪一行人到得不算早,剛進入宴會廳,陸晚就感覺有道視線正死釘在自己身上。
帶着點無法名狀的期待與欣喜,她擡起眼,視線穿過廳內一層層衣香鬓影的人群,卻沒有尋到自己想見的人。
也是,帝都這麽大,怎麽可能說碰上就碰上?
陸晚失落地收回眼神。
才剛褪下天真與稚嫩,就急不可耐地踏入這片這虎狼之地的陸晚不知道的是,當她發現野獸那一刻,野獸已注視她許久。
在陸晚的視線盲區,祁陸陽正面色陰沉地立于燈光陰影處。
很不幸地,男人的猜測應驗了。陸晚果然在帝都,而且還跟在那個陰恻恻的“16床”身邊,精致打扮,原因未知,身份不明。
今天,陸晚穿的是一條簡潔有質感的包身黑裙。裙擺剛及腳踝,領口設計保守,稍微露出點鎖骨而已。整條裙子只在腰部有一左一右兩處菱形镂空,陸晚白膩的肌膚和纖細曲線半遮半掩要露不露,有種欲語還休的誘惑。
一想到這件衣服也許是那個殘廢男人挑的,所有的誘惑,瞬間變成了對方不言而喻的觊觎與挑釁。如果不是顧及到周圍“熟臉”太多,處于爆發邊緣的祁陸陽已經沖上前把陸晚給帶走了。
龔叔?安保?其他人?來一個打一個,來一對打一雙。
陸晚沒注意到的事情,龔叔注意到了。
“莊先生,我們拿到的名單不準。開元的小祁總今天也在。”把陸晚支開了些,他将發現告知給了莊恪。
莊恪微點下巴,想了想,出聲将不遠處的陸晚喊到跟前:“這邊太悶了,你推我去休息室吧,透透氣。”
陸晚照做。
莊恪在癱瘓前就患有家族遺傳的哮喘病,當時并沒有太多症狀,生活上注意些就行,近年卻愈發嚴重了。不然,他也不會老是需要往醫院跑。
休息室位于大廳外的走廊另一頭。陸晚把莊恪推到門對面的陽臺附近,稍微将移門打開了些,引進來新鮮空氣,又把空調溫度調到合适區間,最後還讓龔叔去尋個加濕器過來,特地囑咐不要放任何香薰和精油在水中。
不過是不帶任何私心的職業素養和敬業态度,卻讓莊恪覺得異常舒心惬意。
一切安排妥當,陸晚發現莊恪腿上的毯子有些滑落了下來,便只得蹲下身幫人整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男人低沉寡冷的聲音:“不好意思兩位,我喝多了,想進來找個地兒歇會兒。沒有人介意吧?”
陸晚抓着毯子的手瞬間僵在原處。
保持着蹲跪的姿勢,她把頭轉向門口。祁陸陽将上半身斜靠在門框上,右手夾着根燃到一半的香煙,臉色又冷又暗,表情森然。似乎眼皮每張合一次,他眸中壓抑不住的怒意就更甚幾分。
偏偏,祁陸陽看向陸晚時還要勾起唇角,似乎在譏笑她什麽。
陸晚搞不懂自己,想盡辦法要見的人就在面前,此刻她卻只覺得害怕,害怕得……很想逃。
她募地起身,卻因為腿部發麻而站立不穩。失去重心的前一秒,莊恪拉住了她的手:“小心。”
直到陸晚半是尴尬半是無措地甩甩手,他才慢半拍地松了開。
下颌緊繃的祁陸陽眯眼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來,這才站起身子一步步往屋裏走。停在陸晚跟前,他笑問:“看不出來,你還挺會伺候人的。”
“陸陽,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
莊恪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陸晚的話,礙于職責,她只好把剩下半句的換成:“他有哮喘,你能不能出去抽?”
“哦?”
盯着陸晚的臉,祁陸陽深深地吸了口煙,又悠悠然吐出幾輪煙圈,笑容邪佞:“可是,我好像不太樂意呢。”
龔叔終于趕過來了。掃了眼屋內的情況,他穩而急地走到莊恪面前,将人擋在身後。
臉上已經開始發紅的莊恪擺擺手,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對陸晚說:“我們出去吧,把休息室讓給這位先生。”
龔叔推着莊恪,陸晚跟在最後,三人準備離開休息室。
就在陸晚踏出房門的前一刻,有人将她猛地拽入懷中。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房門已經被人狠狠甩上,然後反鎖幾圈,以絕後患。
祁陸陽把人抵在門上,任憑外面的龔叔怎麽拍打呼喊警告,都無動于衷。将手伸進陸晚裙子于腰間的縫隙中,祁陸陽撫了撫她後背滑嫩的肌膚,卻不急着往別處探索。
“小侄女……”
将臉埋在女孩的頸間,祁陸陽輕嗅幾息,又淺淺地在皮膚上吮吸啃咬,低啞的嗓音帶着熱氣穿透了陸晚裏裏外外所有屏障,直擊于心:
“要不,你也來伺候伺候叔叔呗?”
作者有話要說: 都看到這裏來了,随便誇作者菌兩句叭?夾子大概率撲街了,渣南好傷心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