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廠公x皇帝【十】
“陛下去了。”宋槿進宮門的時候,有下屬湊過來報信,宋槿并不相信,公然在宮裏騎馬,殿前才跨下馬,沖進去找魏珣。
也許是太累了,宋槿連臺階都沒看到,絆倒在地上摔了一跤,捂住胸口。又匆匆爬起來,血色迅速暈開,下屬沉默的跟在宋槿後頭,無人敢提包紮的事情。
乾坤宮裏為了存放屍體第一次沒有燒地暖,已經是深秋時節,殿裏空蕩蕩的,寒涼徹骨。
離魏珣止住呼吸還不算久,看上去他就像睡着一樣,蒼白沉靜。
宋槿把手放在魏珣眼睛上,這一刻沒有光,魏珣也沒有睜眼,那個讓宋槿心動的眼神不會再出現了。
宋槿胸口渲開大片血跡滴落在地,很快就積了一小灘。他一寸寸撫過魏珣的臉,咳嗽兩聲,朝地上吐出一大口血,宋槿忽然鼻酸得要命,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
“我回來了啊。”
聲音嘶啞難聽,表情也難看極了,得不到半分回應。
宋槿伸手去探魏珣的鼻息,毫無動靜,再探魏珣的脈搏,依然死寂。
眼前是鋪天蓋地的黑暗侵襲而來,與戰場厮殺的各種畫面席卷在一起,最後入眼的只有魏珣表情平靜的臉。宋槿跪在魏珣身前,噗通一下倒地,明明還睜着眼睛,意識卻漸漸模糊。
那一日宮裏下了三日雪,湖裏結了一層冰,四周無人,小魏珣在湖邊張望。宋槿看見十四五歲的自己,毫不猶豫從小魏珣背後把他推進去湖裏。見小魏珣奮力掙紮快出來了,又推了一掌。
宋槿去撈水裏的小魏珣,摸了個空,只能坐視小魏珣在冰水裏沉浮。
少年宋槿神色快意,隐隐摻雜着不忍,仇恨,表情複雜到扭曲。宋槿去掐十四五歲的自己,依然穿透了少年宋槿的身體,什麽都改變不了。
見小魏珣即将被冰水淹沒,宋槿掙紮一下,閉上眼睛。
少年宋槿猛然捂住了心口,不知為何抽痛了一下。雖然他在這場後宮女人謀害皇子的布局裏撿了漏子,這個時候離開完全可以把罪責撇開。但少年宋槿還是揉了揉抽疼的心口,跳進去救小魏珣。
湖裏實在太冷了,小魏珣漸漸往下沉,少年宋槿身形單薄,艱難的在裏面撲騰,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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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偶然經過的先帝沖過來讓人入水打撈,匆匆忙忙叫太醫,宋槿才閉上眼睛。
那日之後,便入了先帝的眼,青雲直上。
似夢非夢,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秘不發喪。
金絲楠木棺材邊,宋槿取下魏珣腰間的玉佩,換上一尾玉魚。
“若你活着,必能幫到你一些,若真是死了,它也該跟着你。”
衛乘風闖進宮裏,如入無人之境,飛快拿鬥篷卷起魏珣的身體,宋槿要去奪,衛乘風丢了一個木盒給他。
“反正要瞞着陛下的死訊,難道要讓他在宮裏腐爛嗎?”
“拿宋家翻案的證據和你換,我要讓陛下入土為安,皇陵不去也罷。”
宋槿揮手讓侍衛放行,坐在死寂的大殿裏,木盒放在手邊,他卻沒有打開看的欲望。
“雖萬死尤不悔。”當年跪下來所發的誓言還歷歷在目,如今只覺疲憊。
布局一開始,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先帝在位時,宋家被卷入一場通敵叛國的大亂中,鐵證如山,誅六族。
宋家世代清白,書香世家,傲骨铮铮,無人肯認罪,斬首的時候都睜着眼睛,不肯屈服。
六歲下男童入宮,女童入坊。宋槿是宋家嫡系唯一活下來的人,從那一刻,活下來就是為了宋家而活,為枉死的冤魂而活。
司家有宋家清白的證據,卻因為牽扯過多選擇了束手旁觀。後來宋槿僞造司家謀反的證據,朝中也無人站出來,為司家鳴冤。
司家在軍中勢力根深蒂固,然而宋槿僞造的證據十分好,竟無人懷疑真假,司家成為朝中的臭老鼠,誅九族,前皇後司槿多次求情不成,病逝。
司家被抄後,宋槿把地底都刨了幾遍,依然沒有找到宋家翻案的證據。
先帝明言,魏珣親政的時候就是宋家翻案的時候。魏珣的事,宋槿事事不假于人手,也是因為想找到那一份證據——能讓宋家名正言順,沉冤昭雪的證據。
如今證據就在手上,宋槿卻不急着翻案,時機不對。
安王入朝,言魏珣幼小,他這個當叔叔的應該盡到自己的責任,好好輔導魏珣繼任,鎮國公整日附和,兩人招攬了不少朝臣。
宋槿因為退敵有功,地位還算穩,但魏珣太久沒有上朝了,朝堂中議論紛紛,安王總帶頭掀動朝臣,甚至在京裏放魏珣被宋槿弄死了的流言。
京中暗流湧動,直到年尾,魏珣依然沒有露面,大年初一,安王狀告宋槿僞造證據,致使司家誅盡九族。
世人都知道是先帝想抄司家,宋槿只不過是執行者而已,但沒人會在皇家臉上潑髒水,魏珣不在,宋槿被抓進大牢,一切發展快地讓人恍不過神來。
“廠公,屬下身量與陛下相似,易容出席宮宴便是。”
“無需如此。你們護好玉玺,若已成定局,讓安王給宋家翻案,再把玉玺給他。”
“廠公,我們來救您出去。”
“司家的事是我做的,血債血償也應該。”
“廠公……安王算什麽,就算陛下不在了,這天下最該當皇帝也是您,哪裏輪得到他!”
“你們走吧,若我死了,把慕容婉也送下去。”
“廠公!慕容婉雖然毒害了陛下,卻是鎮國公和安王指使的!真要給陛下報仇,就該送安王和鎮國公下去!”
“最該送我下去才對。”宋槿安撫幾個愣頭愣腦的小太監,讓他們回宮去。
“廠公,陛下的仇奴定然會報的,一點點清算。”最末尾的那個太監回頭,落下一句話。
面容隐隐有些熟悉,宋槿想了一圈,才想起來是那個叫二毛的小太監。
就算自己死了,總歸有人記着魏珣,也還不錯。
宋槿握着暖玉,也許是碎了,并不是特別暖和,握着細碎而溫潤,魏珣的模樣在眼前清晰可見。小魏珣雖然先天不足,刮風下雨都容易受涼,也沒有到現在這種病逝的程度。都是因為那日落水。
也因為宋槿示意之下,那些越補越虛弱的藥膳。
現在決定去陪小皇帝,怕是晚了一些,但魏珣孤身一人在陰曹地府無人伺候,正該去償還生前所欠。
宋槿想着魏珣的時候,魏珣泡在玉溪山裏的溫泉中,神醫正在給他針灸。雖然已經清過一次慕容婉下的餘毒,但魏珣的身體依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害。假死藥也于身體有損,而且魏珣之前一場場病,都是真的生病了,此刻沒有死真的算是醫學上的強強對碰,發生奇跡。
“若是半月一次針灸,配合玉溪山的湯池,還有老朽的藥,能延壽十年不止。”
“先生真乃神醫也!”魏珣真誠地誇獎道。
“你也差不了,年紀小小,醫道上的成就已經趕上了我這個老頭子。”
“久病成醫嘛。”
“醫者不自醫,老朽年紀大,身體也不好,就指望你能讓老朽多活個十年二十年。”
“诶,先生身體康健,定然能長命百歲的。”
“別拍馬屁了,你真要回京?”
“是啊,還有人在等着我。”魏珣悠然一嘆,本來打算晚些進京,但宋槿被判了斬首,再拖下去,下次見到宋槿的時候就只能看見宋公公的屍體了。
風雪滿京都,魏珣捏着玉魚調大軍入京,把準備登基的安王捉起來,拖到刑場斬首了。
“朕近日身體頗為虛弱,出京休養,不曾想安王狼子野心,不但誣陷戰功赫赫的宋廠公,還僞造聖旨欲謀朝篡位,判斬立決。”
“鎮國公與安王同流合污,念其祖上功勳卓著,判其貶為庶人,流放八百裏。”
宋槿跪在菜市口的刑臺上,背後插着罪标,倒是沒有百姓拿臭雞蛋,爛白菜砸他,可能是他長得好,也不是作奸犯科之輩。上次看他還是花神臨世,這一次看形銷骨立,黯然魂消,多看一眼都讓人心軟。
若有人見過宋槿光鮮亮麗的樣子,再看他此時的模樣,一定認不出來是同一個人。
好像抽幹了所有的精力,黯淡無光,憔悴瘦弱,唇色青白,風雪下他僅着一素白囚衣,跪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彈,頭發被吹亂,糊在臉上,覆了一層雪。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察秋毫!英明神武!”
各種各樣的呼喊此起彼伏,宋槿脖子已經凍得僵硬,還是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魏珣從風雪裏走來,披着白色狐裘,漫天飛雪鋪陳畫卷,最精妙的丹青也難以描繪魏珣的容色。他輪廓漸漸清晰,眉如遠山濃淡相宜,眸如秋水明亮溫潤,五官繼承了先帝的俊朗,又被司皇後潤色得更加柔和。
魏珣身量蹿高許多,一把橫抱起宋槿,吹開他臉上的雪。
“今日輪到我抱你了。”
宋槿的小皇帝已經長大了。
雖萬死其猶不悔。
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