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時手裏多了盤蚊香。
周語莞爾:“心挺細啊。”
那男人抿着唇沒說話,專心手上,大雙眼皮閃閃亮亮。
身後是藍青色的天,銀河橫空。
周語随口道:“給我根煙!”她坐那兒喂了半天蚊子,這才是重點。
他不理會,她又說了一遍。
顧來皺起眉來說教:“女人別抽煙!”
周語一愕,簡直哭笑不得:“你還大男子主義呢?”
顧來置若罔聞。
周語瞪他,他始終就這麽一副油鹽不進死樣子,面無表情,讓人拳頭都打到軟棉花上。
周語翻了個白眼:“我艹!”
他低聲說了句什麽,周語沒聽清,問:“說什麽?”
他擡頭再說一次:“女人別罵髒話。”
周語瞪眼:“我……”後一個字咽肚子裏。
顧來愛出汗。帶熱氣的風吹過,額前汗濕的,沾着玉米沫的碎發輕輕擺動。他的頭發比初見時長了些。
周語說:“你該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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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剃頭匠三個月來一回。”
“剃頭匠?”
“就是你們城裏人說的理發師。”
九曲水庫沒有理發店,人們要理發,要麽到鎮上,要麽等擔挑子的剃頭匠,挨家串巷的上門做生意。剃頭匠能理發能刮胡還能給嬰兒剃胎毛,可算一門匠活。
盡管剃頭師傅得三個月才來一回,但去鎮上理發店不便宜,還得算上車船費用,所以村裏的人都習慣老老實實等着剃頭匠上門來。
“三個月你還不長成熊!”周語将裁得整整齊齊的紙遞過去,笑盈盈的,“我幫你剪。”
周語煙瘾犯了,卻也不會骨酥筋軟的窩囊。她算盤打得啪啪直響------我給你剪頭你給我煙抽。
交易還沒說出口,家裏來了客人。
顧家院子前面的第一塊田,是一塊水田。蛙叫近在咫尺,偶爾能碰到一只迷路的,跳上院子,惹得大黃追得四蹄打滑。
漆黑一片中,只聽“哎喲”一聲,伴着水響-----來人一腳踩進了田裏,頓時破口大罵。
過了兩分鐘,那人跳上院子,跺着鞋上的稀泥漿:“我.日!大黃老子真想給你兩腳!他媽的突然竄出來吓老子一跳……”
來人染一頭廉價紅毛,與顧來年齡相當,中等身材,褲腰上吊幾根鐵鏈子,環佩叮當。
揮着一根玉米稈,沖阿來喊:“你家狗瘋了?”邊走邊跺泥,走了幾步,突然看見周語。
紅毛愣了愣,下意識收住臉上的戾氣。
他啃着玉米稈,走到顧來身邊說:“阿來,有生意了!大河飯店。老板說你有多少他收多少,價格可以商量!”說話時,眼睛在周語身上打量。
顧來進屋拿凳子。
他走了,紅毛将玉米稈往邊上一丢。坐到顧來位子上,興致勃勃的:“小妹妹,以前沒見過呀,放暑假來鄉下玩?”他一臉痞樣,一笑,右邊臉顯出個酒窩。他當周語是顧家什麽遠房親戚,嬉皮笑臉與她侃着。
周語漫不經心的:“你看我像讀書的?”
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紅毛作驚訝狀:“怎麽你不是高中生麽?”
周語懶得理他,裁好一張,放在邊上。
周語的态度紅毛并不介意,嘿嘿笑一聲,拿起一頁紙來折,随口與周語攀談:“你是顧嬸侄女?”
他不熟練,折幾下又拆開重來,反複幾回,眼睛始終放在周語臉上:“看着不像啊!”
周語不說話,陳慧紅在旁邊幫腔:“她是我家阿鈞的新媳婦!”
紅毛愣一下,大為驚訝,接受事實後,幹笑幾聲:“嘿嘿,原來是嫂子。”
那邊顧來拿着長凳走出來,紅毛站起來:“不坐了,我就是給你個信兒。”
兩人到邊上去談,期間周語聽到他們說起“黃鳝”,“飯店”。
話題的末尾,似乎又提到她。紅毛摸出煙,笑嘻嘻的扭頭看周語,透出由衷的羨慕:“阿鈞哥豔福不淺啊!”
顧來苦笑,沒置可否。
“娶新媳婦兒,”紅毛又問:“你家擺酒嗎?”
顧來嗯一聲。
“可你哥的身子……”
“我媽說……”後面的話顧來壓得低,周語沒聽清。
紅毛點頭表示贊同,一巴掌拍他肩上:“行得通啊,親兄弟橫豎都說得過去!”
顧來皺着眉:“別瞎說!”鞋尖緩緩刮着地上的玉米粒,“我媽那人考慮問題就是簡單。”
紅毛笑着撞他:“喲嗬,你他媽還不樂意?”遞根煙過去,替他擋風點上。
顧來吐出一口煙霧,垂着眼不知想什麽,良久,低聲說一句:“要問問人家肯不肯。”餘光掃到周語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別過臉去。
紅毛嘴咧得更寬,回頭朝周語亮了亮煙盒:“垃圾煙,嫂子抽不?”
周語說:“來一根。”
顧來說:“她不抽。”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但周語手已經伸了過來。
顧來站邊上說:“哪有女人抽煙的!”皺着眉,聲音很小,像自言自語的牢騷。
紅毛嘿嘿笑幾聲,親自将煙遞上去,嘴裏說:“嫂子一看就是痛快人!得空去鎮上,我請你吃烤魚!”回頭拍顧來一下,“走了啊,擺酒時叫一聲,我把趙四幾個都喊來幫忙!”
“嗯。”
陳慧紅端着一只掉了漆的搪瓷盅追出來:“喝茶啊大偉!”
紅毛倒退着走路,中氣十足的喊:“下次吧顧嬸!下次直接來喝你家喜酒!”
轉頭撞上亂竄的大黃,又一通罵。
周語收回視線的瞬間,指間一空,煙被人拿了去。
那人大剌剌坐下,嘴上煙頭已短,他快速吸了幾口,掐滅了扔地上,将周語的煙架在耳後,神态自若的繼續折紙。
周語站在原地沒動,背後是千山萬嶺,頭上是暮霭沉沉,她默默的對他比了個中指。
這會兒顧來被一張裁成半截的雜志吸引,頁面水漬幹涸,字跡模糊,他側身拿到燈下去看。
周語瞥一眼:“看什麽呢?”
他避開她,快速将那頁紙折好。
薄荷茶被周語喝得只剩幾片薄荷葉,解得了渴,解不了瘾。她隔三岔五便的看顧來一眼,确切來說是看顧來耳朵上的煙,心癢難耐。
顧來這男人,不僅悶,還倔!事情認定了就不會輕易更改。油鹽不進,頑固不化。
“你們一般抽什麽牌子的,我看看。”周語插科打诨,伸手去拿煙,被對方無情的擋開。
周語轉過臉,無聲的罵了句:“你大爺!”
手裏是好幾年前的舊雜志,頁面發黃,但不影響閱讀。周語邊裁邊看,遇到感興趣的,就跟旁邊的人讨論幾句。
“男人下.體小吃什麽長大……”周語拿着雜志念。
顧來充耳不聞,手上空了,催一句:“裁快點。”
周語湊近了小聲問:“想不想知道答案?”
他面無表情,“不想!”
“別害羞,我幫你看看啊,”伸手去拿底下那一張,“答案印在下一頁。”
顧來快她一步,一巴掌按在書頁上,皺着眉說:“你是不是女人!”
周語眼睛笑成彎月,頗為滿意,“看來你不需要知道答案。”
不想知道變成不需要知道,而不需要三個字,她吐得又慢又輕。色澤偏淡的瞳仁直勾勾的盯着他,別有用心。
顧來兩道濃眉都皺到一塊兒:“你很無聊?”
他不高興了,她便高興起來,人躺在靠背上,伸展四肢打了個呵欠,“一般!”
CTG
☆、第 9 章
顧來用完最後一張紙,周語還沒拆好,他便靜靜的等。
視線落在她腳上。她原本的高跟鞋在這裏成了累贅,陳慧紅另外給了她一雙。
涼鞋,白色平底,劣質的橡膠,粗鄙的款式,但周語穿特別好看。
她腳瘦,又白,正紅的指甲油褪去大半,留下指甲中心一點,也足夠驚豔。
目光上移,停在她臉上。第一天遇見以為她化過妝。後來才知道,黛眉豔唇,都是天生的,是老天爺眷顧。
那串小葉紫檀佛珠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忽上忽下的滑動,襯得她手腕白皙通透。
周語裁好紙放他面前,也沒擡頭,淡淡的問一句:“看什麽呢?”
他沒說話,垂下眉眼歸置手裏的東西。
周語斜着睨他一眼,将手臂往他眼前一橫:“看這個?”
男人不說話。
她手擡了擡:“覺得好看?”
顧來抹一把臉,指縫中她仍在看自己。皮膚黑的人看不出臉紅沒紅,但他若無其事的表情已有些挂不住。
最終,顧來往後讓了讓,幾不可聞的“嗯”一聲,
“哪樣好看?”
“……”
紙卷成柱,她在他腰上抵一下:“啞巴了?”
他腰側敏感,回頭瞪她一眼,一言不發的站起身,折好的紙收作一疊,在凳上杵了杵。
他離燈近,影子蔓延了整個院子,深濃寬廣。
“哎,”她仰着頭看他,食指在他衣擺處勾了一下。像撓人癢處,但撓得不到位,越撓越癢。
勾一下便放開。
顧來低頭,她坐在他的影子裏,擡起手腕,輕輕的說:“手好看,還是手串好看?”
那手白得像剛挖出的鮮藕。
“……”顧來扭頭進屋,差點踢翻矮凳,熟睡的大黃被驚得跳起。
周語樂出聲。
周語打開剛才顧來關注的那頁雜志,海外富婆借.精.生子的騙子廣告下面,是一則尋人啓事,照片中的女孩叫陳佳,二十出頭,學生打扮。
周語上下掃了幾行,沿着折痕,折好了放回去。
月華溫柔,像在水裏灑了一層碎銀。院子被驕陽烘烤了一天,到夜裏沒降下溫,溫熱的湖風和地面上湧的熱氣讓衣服幹了又汗濕。
半小時後,顧來打着手電筒走出來,身上挎個竹簍,左手提着茶杯。經過周語時,繞了個大圈子。
大黃跑在前面,已竄得沒影。
身後有腳步聲,他也沒回頭,放慢步子:“你留在家裏。”
身後的人問:“你去哪?”
“捉黃鳝。”
“噢,我跟去看看。”
腳步聲一前一後,他踩上一塊活動的石板,噼啪響一聲;下一秒,她也踩上去,噼啪又響一聲。
他沉重,她輕盈。
顧來跳起,輕松躍過一條小水渠,回過頭又說了一次:“你回去。”他将手電筒照在她腳邊。
周語就着光線,從水渠邊縱身一躍,落在他跟前,嘴上說,“我又不跑。”
下腳的位置窄,她剛跳過去,一團黃褐色的東西從腳邊稻谷叢猛的竄過,周語無聲的叫一下,身子不禁向後傾。顧來一把拉住她,輕輕一帶,她撞上他結實的胸膛。
他身上的氣息陌生而陽剛,有汗,有煙,有花椒的香麻。
他立即放開她,退後一步,低頭去喝四蹄撒歡的狗:“大黃,回家去。”又轉過臉來,訓大黃的神情也沒換一換,“你也回去,有蛇。”
指腹存留的觸感細膩柔軟,他不自覺的撚了撚。一擡頭,周語望着他,翹着嘴角。
他皺着眉悶頭往前走,周語仍然跟着。稻香濃郁,月光皎潔,兩人無聲的較勁。
黑背心牛仔褲,藍色夾腳拖鞋,手上提一壺到哪都陰影不離的茶杯。萬年不變的裝扮因着青山綠水的映襯,而顯得有韻味起來。
僵持一刻鐘,顧來終于停下來,電筒揮一下:“走前面。”
田埂狹窄,不能兩人同時通過,他扶着竹簍側身讓她。
周語擦過他的身子時,指甲刮到他的腿根。
她感覺到了,低頭看一眼:“抱歉啊!”
他微微挺了下腰,也沒說話,眼睛始終望着別處。
田間小路,蛙聲複起。
手電筒的光束盡可能照到她腳下的路,但絕大部分仍照在她腿上,臀上,細腰上。
他盡量不去看。
月光下,滿山的梯田銀輝閃閃,像苗族姑娘頭上晃動的銀飾,如幻似仙。有風,混合着水腥氣和稻谷香。
顧來吩咐周語有事就叫他,提着簡易的工具,“噗通”一聲下了田。
大黃匍匐在周語腳邊,吐着舌頭“嗬嗬”納涼。高大的黑影在水裏緩慢移動,雨靴黏在淤泥裏發出淅瀝的聲響。
周語盤腿坐在岸邊石頭上,隔一陣子就往下扔一塊土,有的掉水裏,有的落他背上。
剛開始他還能佯裝沒事,後來忍無可忍,出聲:“你再扔一個試試!”
“嘩啦”,她灑下一大把。
“……”
幾個捉青蛙的半大孩子在遠處晃着手電筒,大黃梗着脖子對人家一通狂吠。
顧來不清楚岸上情況,直起身子問:“怎麽了?”
周語說:“遇到你半個同行。”
“……”
顧來在附近一塊田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将滴水的竹簍擱岸邊,右手撐地一躍而上,拍着腿上的泥,說:“回去了。”
周語“啊”一聲,“這麽快?”走過去掂一了下他的勞動成果,估摸着半斤不到。
顧來坐在田坎上,脫下雨靴。“明晚我一個人來,”聲音低了些,“這個季節毒蛇多,你坐這兒不安全。”
周語說:“帶着保镖還怕什麽!”
顧來說:“我隔得遠。”
周語“咦”一聲,拍拍狗頭,“我是說大黃。”
大黃:“哈赤哈赤哈赤。”
顧來:“……”
顧來捉黃鳝的手藝在十裏八鄉出了名。別人捉黃鳝需要用電,用藥,用鐵夾子。他呢,他是徒手,他的手便是鐵夾子。
他能精準的分辨出黃鳝洞、泥鳅洞,螃蟹洞、青蛙洞和蛇洞。他說這洞裏有什麽,準有;他說這洞裏的黃鳝有多大,斤兩不差。
黃鳝肉質細嫩鮮美,營養豐盛,但他捉了多年,卻從沒想過自己吃,他舍不得。
周語踢一腳竹簍:“明天加菜?”
蓋子被踢歪,一條拇指粗細的黃鳝滑了出來。周語反應迅速,立即按住黃鳝腦袋。捉起來,看它像小蛇一樣,纏着自己手腕,在月光下水盈盈的發光。
顧來心想這女人膽子挺大,嘴上說:“賣給飯店的。”他站起來,雨靴提在手上,側身從她面前擦過去,聲音含糊,“你想吃也可以。”
周語解下那條膩滑的尾巴,塞進簍子裏:“謝了,我不吃葷。”
顧來詫異的看她一眼,沒說什麽。随手拽一把青草,蹲在水田出水口洗刷雨靴上的淤泥。
周語提着竹簍跟上去,也在他身邊蹲下。竹簍裏的黃鳝糾纏在一起發出淅瀝的聲響,又一條黃鳝頂開蓋子,被周語按住。
周語将絕地逃亡者擒拿歸案,由衷的說:“你這項手藝不錯,野生黃鳝在我們那有錢都買不到!”
農村的土狗從來不洗澡,大黃身上發出淡淡的異味,它卻不自知,将自個兒當人,嘴筒子擱在顧來腿上,矯情的膩歪。
顧來推開狗頭,說:“城裏人不相信這是野生的。”
周語笑:“這玩意還有家養的?”
“有,而且他們說是用……”話說到這兒卡住,字斟句酌的篩選措詞,眼睛低下去,“一種藥養大的。”
“什麽藥?”
“……沒什麽。”
周語皺了下眉:“說。”
他才說:“女人吃的藥。”
男人墨跡起來比女人更讓人抓狂,周語啧一聲:“到底什麽藥?”
顧來從靴底摳下一大坨淤泥,随手一丢,“噗通”。緊跟着,他的聲音在溽熱的夜風裏一帶而過:“……避孕藥。”
周語噗一聲,重複一遍:“女人吃的藥!?”樂了樂,誇他,“我發現你也是個人才。”
“……”顧來還沒傻到把這話當真,閉上嘴。
周語湊上去:“你買給女人吃過?”
顧來睨她一眼,不說話,起身穿上拖鞋,在幹燥的田坎上跺幾下。
“我知道了,”那女人要笑不笑的盯着他。顧來怕熱,全身都淌着水,汗水順着他飽滿的太陽穴流進眼角。他擡手一通亂抹,抹到一半,聽到那女人口沒遮攔,說道,“你還沒開.苞。”
“!”顧來這回總算有了表情,回頭瞪她一眼。
周語大笑。
笑聲中,顧來的惱怒一點一點的散去,深邃的大雙眼皮很快恢複寧靜,甚至周語還從他表情裏看出點同情的味道。
他看着她說:“你這個人挺逗。”
周語笑着擡一下下巴,示意他繼續說。
顧來:“你心裏明明不高興,笑什麽笑。”
被賣到水庫裏的女人,哪個不是尋死覓活。只有周語,一來便心安理得,步入正軌。這樣的人,要麽是傻子,無大喜亦無大悲;要麽是把苦悶憋在心裏。
顧來認定她是後者。
周語笑得喘氣:“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高興?”
他那雙能儲春雨的大雙眼皮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良久後,嘆一口氣:“你那樣說我能讓你高興點,那你就說吧。”從田裏澆水洗了下手臂,起身甩幾下,“是我家欠你的。”
周語在喉嚨裏幹巴巴再笑了幾聲,算是收尾,之後笑容逐漸隐去。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腿盤起來,“你家不欠我。”她說。
顧來沒理會,自說自話:“你怎麽高興怎麽做。”
周語樂了,擡手,撩開被風吹亂的頭發:“想我高興簡單得很,”她招手,“你過來。”
顧來猶豫一秒,走過去,
她手指又勾了勾:“下來點。”
顧來腮幫子動了動,還是俯下身子。
周語突然朝他伸手,他懵一下,咬着後牙槽,沒躲開。
細長的手指直徑伸到他耳旁,指尖刮到他的耳廓,他情不自禁的,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那一點上,那些原本微乎其微的酥麻,被無限放大,使之灼熱。
他下意識要避開,她已拿下那支煙,咬在嘴裏,擡了擡下巴,“火。”
顧來:“……”
紅梅,劣質煙,三五塊一包,燥勁大。周語将煙放在鼻尖聞了聞,清冽的煙草,久違而親切。
顧來先是低聲嘀咕:“哪有女人抽煙的。”
周語把煙叼在嘴裏,微揚着下颌,也不催,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他。
他終于妥協,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遞給她。
那女人沒接,“嗯”一聲示意,煙在紅唇間上下浮動。
他有半刻的停頓,最終按下打火機,“咣”一聲,火苗跳躍,在兩人之間。
周語就着他的手點煙,鼻息和發絲若有似無的在他拇指上撩動。
風吹來,火光晃了晃,周語擡手圈住火苗。
視線往上,她額心有幾顆汗珠,眼裏印着火光。
一只螢火蟲鑽進他刺刺的發林裏,在他頭頂一明一滅的閃爍,就是爬不出來。
周語笑着吐一口煙:“你真該理發了。”說完,擡手去撚。
手立即被捉住。
CTG
☆、第 10 章
掌心下硌着幾顆凸起,是她戴着的佛珠。除此之外,手指所觸及處,軟若無骨,
顧來想起那時周語問他,她的手好看還是佛珠好看。
買椟還珠他還不至于。
兩人隔得近,有一瞬間的四目相對。四周很暗,只有月光和星輝,他頭上手上有,眼睛裏也有。
幾秒之後,他松手,撇開視線:“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手。”
四周又靜又美,頂上是浩瀚星辰。風一小股一小股,帶着稻香,撩着人。
周語揉着被捏紅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到底是誰在動手啊。”
“……”
過了會兒,周語擡擡下巴:“哎,你多大了?”就跟第一次見到時,她問“帥哥,怎麽稱呼”一模一樣,帶着調戲。
他先是不出聲,周語也有耐心,靜靜的等。
隔了幾分鐘,聽到他悶悶的說了聲:“23。”
23歲,讀書晚的還在上大學。
周語挺驚訝,因為除了眼神,這男人哪哪都比實際年齡糙了許多。雨打風吹都寫在臉上,刻在眉目裏的。
“跑摩的多久了?”
“半年。”
“之前還幹過什麽?”
“煤礦工。”
周語四處望一眼:“你們這邊還有礦山?”
“小礦,私人的。”頓了下說,“你在這裏看不見,礦山在鄰縣。”
她視線又回到他身上,上下打量,兀自得出結論:“難怪你這麽黑。”
他想說膚色與挖礦無關,又覺得多說無益,閉上嘴。
對面打青蛙的小夥子驚動了狗,幾只急促的狗吠從遠處山坡傳來,大黃豎起耳朵氣急敗壞的聽了會兒,便行俠仗義般加入狂吠隊伍。顧來順毛安撫許久,才讓躁動的大黃放棄了前去支援的打算。
有幾分鐘的沉默。
竹簍蓋子太松,黃鳝跑了兩條,田邊水面蕩開微弱的漣漪。顧來蹲在地上,用谷草将竹簍一圈圈纏起來。周語垂着眼看着他剛毅的下巴輪廓和飽滿的後腦勺。
随口問:“你哥做什麽出事的?”
“……礦工。”
“那你還去?”
“工資給得高。”
“為了錢命也不要了?”
“……小心點就沒事。”
一群狗吭哧吭哧的從他們腳邊跑過去,大黃追了幾步,顧來一喊,它又搖頭擺尾的回來。顧來逮着大黃的頸項圈拍了它幾下,周語問:“怎麽只做了半年?”
“昂?”
“礦工。”
顧來“哦”一聲,“井下出了事,老板跑了。”
“費得着去賺不要命的錢?”周語掃他一眼,另有所指,“娶老婆也不費力。”
這種拐彎抹角的諷刺讓顧來耳熱,他在原地站了會兒,悶聲悶氣的開口:“沒錯,我家窮。”
周語哼了哼,臉上還挂着笑,笑容有些冷。他說了半句就停下,周語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
電筒在他手上,燈光一明一滅,他的臉也跟着一明一滅,倒是他的聲線,平緩,低沉,沒有起伏。
“你要是嫌棄我家,找機會我放了你。”
“放我?”周語說到這兩個字笑了下,再是老實巴交的男人也懂得給女人開空頭支票。她故意這樣說,“那我現在可以走了?”
顧來說:“現在不行,我媽在你走不了。
周語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嗤笑一聲。
顧來又說:“等我媽出去打工了,我放你走。”
“你媽這麽大年紀還出去打工?”
“嗯,去新疆,村裏一同去的還有好幾個。”
“什麽時候去?”
“過完年。”
周語将信将疑,看着他的眼睛,研究他話裏的真僞。
顧來與她對視一下就別開,抿着唇開始收拾東西。背上竹簍,雨靴提在手裏。然後在周語的注視下,神态自若的招呼他的狗:“大黃,走。”
真僞周語沒辨出,卻在那大雙眼皮裏,找到附和他年齡的義氣和羞赧。
周語笑起來。
大黃撒腿就跑,在田海裏沖出兩排青浪。
顧來在幾步之遙的距離等了半天,那女人仍是坐着不動,他出聲喊她:“回去了。”
周語擡了擡手:“煙抽完。”
他沒催,站在原地等,臉面向別處,他背後是延綿山群,沒有盡頭。
周語漫不經心的問:“為什麽去掙那些不要命的錢?”
“……給我哥治病。”
顧鈞那雙生無可戀的眼睛在她腦裏晃了晃,周語小聲的“哦”一聲,靜了幾秒,彈下煙,咬在嘴裏,“要多少?”
顧來背着月光,周語只看到他剛毅的側臉輪廓,“幾十萬。”想了想,“縣裏的醫生說,至少40萬。”
她踢一下竹簍:“這玩意一斤管多少錢?”
“二十。”
她又“哦”一聲,“現在你的主要經濟來源是什麽?”
“……”他站那兒思考。
周語換種方式問:“就是你幹什麽掙錢最多。”
“跑摩的。”
她想起那時坐在他身後的風,悶熱潮濕,想起他說,你手別抓我那兒,周語笑了一下。
“除了跑摩的,你還會什麽?”
“編草帽。”
周語哇一聲,“這技能牛B啊!”
“……嗯。”
話說到這兒,聊天內容已經幹巴巴,周語住了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四周只有蛙鳴。
吐出最後一口煙,周語掐滅煙頭,心滿意足的起身。坐得太久,腿麻。她将手遞給他,“搭把手。”
他稍作猶豫,還是拉住她的手。
手很大,很糙。
盡管他沒怎麽用力,她還是從地上彈跳而起,并通過慣性往前沖了兩步。手在他胸前抵一下才止住緩沖。
掌心下像的觸感硬得像石頭。
兩人隔得很近,他身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味道,她聞得一清二楚。
周語擡眼,正好看到那雙能儲春雨的大雙眼皮迅速轉向別處。
顧來退後一步,問她:“你到底是做什麽的?”不是随□□流,而是質問。
周語與他對視半秒,繼而低頭拍打屁股上的土,淡淡的說:“理發師啊!”
他嘀咕:“你不像理發師。”
周語站直了給他打量:“那你說我像什麽?”
他沒看,也沒說話。
周語沒留神,被一個凸出的玩意兒絆一跤。他穩住她,然後低身撿起,原來是一截剛挖出的紅薯。抹去紅薯表面的泥,揣袋子裏。
路過水渠,手電筒所有的光都照在她腳下,等周語跳過來。顧來低着頭繼續往前走,聲音悶聲悶氣:“聽鎮上的人說,從外地來了一些女人,很漂亮,專門騙婚,騙了錢就跑。”
周語擡手撩一下頭發:“你覺得我很漂亮?”
“……”
周語哈哈笑兩聲,,“那你說我像嗎,騙婚的。”
“不知道,”他想了想,補充一句,“反正不像理發師。”
“你說的那些騙婚的女人,騙到錢了才離開?”
“嗯。”
“那你大可放心了,在你跑摩的發達之前,我應該不會跑。”
“……”
回家前顧來去水庫洗澡。
夜晚九曲水庫黑壓壓一片,讓人猶生敬畏。
碼頭上,顧來三兩下脫了衣服,只穿一條褲衩,往臺階下走。走了兩步回頭問:“你會不會水?”
“不會。”
他指着臺階,“你坐這兒別動,□□。”他站在水裏,往肩上胸前澆水。
周語突然“喂”一聲,顧來擡頭看着他,周語問,“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說?”
他默了半晌,說:“沒有。”
身體适應了水的溫度,顧來一頭紮進去,有力的手臂将水推開,幾秒後,人已在十米開外。
周語站在原地看了會兒,走到他脫下的衣服邊,在他褲兜裏摸出煙點上。
那人水性好,時仰時潛,披着碎光。
墨黑色的山巒接連成片,四處靜谧,只聞岸邊嘩嘩的浪濤。無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光怪陸離,這裏始終被時光隔離在外。沒有文明,也沒有喧嚣。
水庫的水和江海不一樣,不似大江的暗潮湧動,也不似大海的波濤澎湃。
水庫靜谧,幽深。
但總歸是水,是水就會吞人。
他久潛水下,水紋輕輕晃動,顏色深得壓抑。
大黃跑過來,沖着黑水狂吠,引來其他狗叫。不一會兒,仿佛所有的狗都被驚響,別村的,別山的。此起彼伏,令人發慌。
水是夢靥的源泉。
周語突然大喊一聲:“顧來!”她站在岸邊,聲音高到破音。
下一秒,顧來破水而出。月色下,像一條銀白的大魚。
周語一屁股坐在凝結着露水的草地上,拈了拈貼在胸口汗濕的衣衫,悶熱的胸口,透進一絲涼意。
顧來站在水裏,抹一把臉說:“結婚酒席……我替我哥!你答不答應?”
他在水裏,披着月華,黑瞳如星。
CTG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出去浪,回來了。上晉江一看,我去,這點擊真是喜人!
☆、第 11 章
顧來在水裏多游了幾圈。等他擡頭看去,那個坐在岸邊抽煙的人不見了蹤跡。
離碼頭不遠的竹林裏,周語憑着記憶找到來時藏包袱的地方。
掀開掩蓋的竹葉,搬開石塊兒,刨開面上一層土,一個軍旅色的包露出來。
裏面裝着手機,幾個充電寶,防水防潮袋,紙筆,雙面貼,電棍,和一把軍用匕首。
手機還有電,開機後,六條短信齊齊湧出,一條來自移動,五條來自李季。
李季的短信無外乎表達擔心,牽挂,和詢問進展。
周語删除短信,握着手機考慮一下,還是決定撥回去。
電話很快接通,對面環境嘈雜,似在公共場所。
李季喊了聲“小語,”頓了下,“太吵了,你等等,我出去說。”
電話那頭逐漸安靜,直到能聽見細細的呼吸聲。
李季的聲音因壓得低而顯得嚴峻:“出事了?”
周語說:“沒啊,”她找了塊石頭坐下,“給你報個平安。”
李季籲出口氣:“沒事就好,”聲兒透着不滿,“還知道給我報平安呢?我還當你逮着機會就想飛呢。”
周語說:“李總佛光普照,我能飛哪兒去。”
李季笑了兩聲:“別貧嘴了,說說你,最近怎麽樣?”
周語說:“跟預料的沒什麽兩樣,只要我安分些,他們也不怎麽為難我。”
李季仍是不放心:“真沒受罪?”
“就不能盼我點好。”
李季輕笑一聲,又問:“對了,任務有進展嗎?”
她回:“也沒有,”頓了頓,“慢慢來吧。”
李季說:“嗯,這事急不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不是一兩天能建立的。”
周語懶懶散散的嗯一聲。
電話那頭有人喊,李總,張秘書還等着呢。李季拿遠手機,頗嚴肅的:“沒見我在講電話?你們先去陪着。”“是是。”
周語沒出聲,靜靜的等那頭說完。
沒煙了,她便玩打火機,咣一聲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