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子啊!你要走,先把孫子給我生下來呀!造孽啊!我滿家哪點對不住你哇!”
陳佳由親生父母擁簇着,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人,打扮光鮮,含着淚,急切的從前方快步走來,見到許啞巴,先是一愣。随後死死盯着許啞巴,顫着嗓子喊了聲:“白璐!”
許啞巴似沒聽到,由兩名警察架着,腳不沾塵往前走,她時不時回頭,嘴裏咿呀自語着沒人聽得懂的話。
老婦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又喊了聲:“璐璐!”
周語說:“白阿姨,白姐姐精神受了刺激,可能暫時認不出您。”
老婦人瞪一眼周語:“你還有臉叫我!你給我滾開!”轉身撲過去,拉過女兒的手,“璐璐,媽媽找得你好苦!媽媽以為你不在了!媽媽還以為……”哽咽起來,泣不成聲,“以為你像你弟弟那樣,永遠的離開了媽媽!”說到這裏,捂着面嚎啕痛哭起來。
“啞巴婆娘!”許老漢跑上來,被兩名彪壯的特警攔下,他懷裏抱着一個一歲多的幼兒,喊,“你要去哪裏?你.日.媽真的要走?毛兒也不要了?”說到這裏,許老漢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淚,他懷裏的孩子向許啞巴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哭哭啼啼,含糊不清的喊媽媽。
許啞巴回頭看了看,神色激動異常,奮力甩開特警的手,哇哇叫着,奔跑過去接過兒子,蹲地上摟着孩子撫摸不止。
許大漢也蹲下身去,“哇”一聲,這個一生粗礦的鄉野老漢,竟大哭起來,将老婆兒子抱在臂彎裏,“毛兒你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家你也不要了?”
許啞巴精神有問題,周語沒見她哭過,她丈夫劈頭蓋臉的打她,她也只是跳着腳哇哇亂叫,她沒哭過。
那時,周語回頭。她看到許啞巴的淚,淙淙的往下淌,落到孩子柔軟稀松的頭發上,她又小心翼翼的擦去,埋下頭輕輕的吻。像任何一個慈愛溫柔的母親那樣。
周語突然想起,那晚她在水裏,為孩子跳的那曲毫無章法的舞,美得驚駭世俗。
白氏站在她身邊,抹着淚說:“璐璐,這是你的孩子?你要是舍不得他,我們接回去養……跟媽走吧!”說着便去拉她。
許啞巴突然狂躁起來,一把推開她,白氏一個踉跄差點摔到地上,周語扶住了她。
白氏顧不得和周語置氣,哭着問女兒:“璐璐,你不認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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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啞巴一言不發,抱着孩子便往回走,許老漢跟在她身後,抹着淚罵道:“你個JB傻婆娘,你還曉得回來!你個傻婆娘!我還以為你家都不要了……”
與此同時,更多村民憤怒的一湧而上,手裏握着鋤頭鐮刀,有的牽着小孩。小孩哭鬧不止,吵着要找母親。
船艙裏獲救的婦女大多都在此生了孩子,這時聽到骨肉喊媽喊娘,紛紛動搖,猶豫不決。有的甚至抹着淚要跑出去找孩子,被家人牢牢控制着。
特警突然朝天鳴搶示警,靜了兩秒後,很快再次□□。特警拷了幾名頑抗分子,但又湧上更多暴怒的村民。
他們不聽勸阻恐吓,不聽法律道理,他們将手裏的火把和石塊砸向特警,眼裏熊熊燃燒着捍衛到底的決心,哪怕玉石同焚。
場面一度失控。
村長突然跑出來,攔住暴怒的村民,“把家夥什都給我放下!讓他們走!”
“村長!?”
“我說,讓他們走!”
一朝之間,村長老态畢露。
幾人擁簇着半昏迷的白氏,在特警的掩護下,向碼頭靠攏。
船舶就在眼前,人來人往,進進出出。人人神色不同,有的凝重,有的狂喜,也有人望着這群山墨水出神。
李季站在船上對周語伸出手,“上來。”
周語說:“等我抽根煙。”
李季皺着眉沉聲責備:“總是這麽不分輕重!”
周語沒理他,向旁邊一名特警要煙。特警上下摸了摸身子,說:“煙倒是有,但走得急,忘了帶火。”
周語叼着煙說:“沒事,謝了。”
她正想問旁人,身後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周語!”
周語回過頭去,那男人站在堡坎上。十月的深秋,穿一件深色薄衛衣,拉鏈開着,裏面仍是那件黑背心。
他與她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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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顧來猛的從堡坎跳下來,跳得急,崴了腳。
他站起來看她一眼,一瘸一拐的向周語跑來。
周語對李季說:“等我幾分鐘。”
李季看她一眼,再看看顧來,沒多說什麽,轉身進了船艙。
顧來跑到周語面前,滿臉是汗。他去拉她的手,周語不急不緩的躲開。
他飛快的瞥一眼前面的船,再去看她,克制着喘息,“你要走?”
“啊。”
“什麽時候回來?”
“……”她往下看了眼,他剛才跳下堡坎時跪了一下,膝蓋一片淤泥。
“周語?”他又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她頭擡起來,眼底清冷,顧來縮了回去。
“不回來了。”周語說,她突然往前傾,伸手進他褲兜裏。
顧來站在原地,手還虛虛環了她的背。下一秒,周語身子站直,手裏多了個打火機。
顧來看着她,“……你去哪裏?”
“不關你事。”
他低頭想了會兒,極輕極輕的說:“我去找你。”
“顧來,你聽着,”周語看着他的眼睛,那雙深邃的,泛着煙波的大雙眼皮。只看了一眼,周語就轉開了視線。面無表情,清冷無瀾,一字一頓的說,“永遠別來找我。”
“……”他不知要再說什麽,只是看着她。
在她身後,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小語。”
周語應一聲,轉頭就走。
“周語。”顧來喊。
周語站住,看着遠處迤逦排好的山巒,沒回頭。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自願者。”
“什麽?”
“自願者,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
“那你,”他聲音沙啞,“你為什麽和我結婚?”
周語說:“為了博取你們的信任。對我來說……”她還笑了笑,“那只是任務,不算結婚。”
身後傳來沉而長的嘆氣聲,“周語。”
“說。”
“你的戒指……”
周語沒讓他說完:“賣了吧。”
“……”
遠處的草臺班子還沒散場,鋪天蓋地的狗叫聲中,唢吶刺耳,二胡悠長,鑼鼓喧嚣,仍然掩蓋不了村民的震天怨聲。
四周動蕩不已,但兩人之間卻仿佛靜了好一會兒。
空氣中彌漫着水腥夾雜着玉米稈的氣息。
突然,眼角白光一閃,周語身邊水聲噗通,在月光下,泛着亮白色的漣漪。
緊跟着“啪”一聲,那串小葉紫檀佛珠應聲彈跳落地,暗紅色的珠子在她腳邊滾落。
她下意識低頭,恰好看到腳上那雙白色塑料涼鞋上的蝴蝶扣,或許是在剛才的奔跑中斷裂開來,蝴蝶掉落大半。而剩下的小部分也逐漸散架。
周語彎身脫了鞋子,赤腳踩進水裏。随手往旁邊一丢,鞋以一種廢棄的姿勢翻轉着擺在水草上,像破爛兒。
然後她将手遞給李季,兩人很快走進船艙。
船緩緩駛遠,顧來呆滞的站在岸邊。白浪翻湧,拍濕了他的鞋。
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周語沒回頭,沒再看一眼。
月光似綢,滿婆擡頭看天,刻滿丘壑的臉上,淚水和汗水混雜。
突然,她嘶吼一聲,從兩米高的堡坎縱身跳下,頭碰地,當即身亡。
滿駝背大喊一聲:“媽!”扔掉火把,連滾帶爬的撲到老人身上,但已無力回天。
正是金秋草枯時節,堤壩邊的野草一點即着,頃刻間演變成熊熊大火。那時,九曲水庫的夜被照得前所未有的通紅。
顧來站在烈火面前,注視着她離去的方向,注視着那搜船只,在墨山黑水間,行至不見。
他像一只涅槃的鳳,不在火下隕滅,便在火中永生。
他背心灼熱,心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