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喻文州沒有回卧室，而是直接去了地下室。二十厘米厚的金屬門無聲滑開，黑暗空間漸次亮起冷光燈。他看也不看地走過盛放武器的陳列架，徑直來到最裏面的智能中心，在這裏，有整個別墅的監控畫面。

“歡迎回來。”一道聲音響起，“好久不見，您的機械臂漂亮極了。”

“好久不見，白鹇。希望你已經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當然，先生。作為在特情處服役10年又7個月零5天32分11秒05的AI，白鹇絕不會令您失望。”

喻文州不置可否：“我不需要那麽精準的數字，另外，是曾經服役。”

“先生，您還是這麽幽默。”白鹇十分假地笑了兩聲，認真的表達自己的愉悅之情，“數據已經發至您的終端。”

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喻文州将白鹇所說的數據點開，邊看邊說：“自從機械體損毀，你的拟人模塊運行越來越奇怪了。”

白鹇說：“事實上，先生，在服役期間，我的拟人模塊是選擇性開啓的。而跟随您之後，我才擁有了全部的運行權限。十分感謝您，先生。”

喻文州看資料很快，在醫院時拿到的信息是十分簡單的版本，而白鹇提供給他的這份，則是挖掘出了黃少天自母體孕育以來所有的個人檔案記錄，龐大完備，也繁瑣至極。不過喻文州已經習慣了閱讀這些“無趣”的材料，畢竟，如果要僞造假身份接近目标，你就要利用這樣的信息快速走完他的一生。

白鹇安靜片刻，再次出聲：“根據我的分析，那位黃先生應該是‘安全’的。”

“‘應該’就代表着不确定性。”喻文州頭也不擡的說，“我讨厭這種感覺……非常讨厭。”

白鹇頓了頓，自以為幽默地說：“恕我直言，先生。您的職業病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

吃過飯的二人面對面坐着，喻文州斂了笑容，垂眸望着黃少天擺弄機械臂的顯示屏，手指飛快，連毛茸茸的發頂都透着一股子專注。

“好了。”

随着一聲落下，黃少天松開手，輕聲引導他：“喻先生，你試着擡一擡胳膊。輕輕的，別太用力。”

喻文州點頭，先是擡了一下左手，用于估計力道。接着，肩部帶動機械臂，緩緩用力。

黃少天張着手護在胳膊兩側，跟随喻文州的動作緩緩上擡。

喻文州說不出機械臂和原裝胳膊的區別在哪裏，但确實是不一樣的。他将胳膊上擡十公分左右，懸停，機械臂與肩關節的連接處并沒有疼痛感。

黃少天壓抑着興奮，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動停留在手臂上的空氣微粒。

“很好——很好，就這樣，再擡高一點……啊——痛！！！”

黃少天捂着鼻子，鮮血從指縫滴滴答答往下淌。眼睛仍舊是亮的，甕聲甕氣地說：“喻先生，縫合口疼不疼？”

喻文州臉上的焦慮很真實，最起碼看起來很真。他用左手扯過紙巾，連聲叫着小五，讓它給黃少天緊急處理傷口。

機械臂也沾了血，是剛剛用力過猛，砸到黃少天鼻子時留下的。

小五飛速趕來，為黃少天做緊急處理，趁機做了全身骨骼掃描。

喻文州還是很不放心，滿眼都是愧疚。黃少天不忍心讓那雙漂亮的眼睛被傷心覆蓋，毫無抵抗地接受了更加細致的全身檢查。

最先進的家庭醫療系統，用時很短便采集到患者的身體狀況。沒有腦震蕩，沒有鼻梁骨斷裂，僅僅是出血，而且也及時止住了。

喻文州垂着右臂，左手輕輕撥開黃少天額前淩亂的發絲，滿含歉意地說：“對不起。”

黃少天洗去手上的血跡：“真的沒什麽，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受傷也是正常的？”喻文州皺眉。

黃少天解釋說：“機械臂再仿真，也和真的不一樣，一開始大家都很難控制力度。尤其，您的這款Stella150開放權限極大，适用于軍事，當然比普通版本更難掌控。相信我，只要我們慢慢來，一定可以的。”

黃少天先離開醫療室，喻文州落後一步，回頭對着房間角落隐藏的攝像頭做出幾個口型。

——保存身體數據，進行血液分析，做全資料庫比對。

攝像頭的紅光一閃而逝。

兩人再次坐回原處，重複剛剛擡起與放下的訓練。喻文州掌握得很快，但他仍舊表現得很艱難。黃少天一直在為他加油打氣，有時被失控的手掌掃過脖頸腰際，也只是下意識閉眼縮頭，而後繼續練習，并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反而很是愉快。

喻文州的心情卻不怎麽愉快。機械臂碰到脖子，經過訓練的人會放大身體的自然反應。以他為例，當有人伸手試圖勾他脖子時，捏碎那只手腕的沖動遠遠大于後退躲避。對于他們這類人來說，致死部位是不允許除自己外的任何人碰觸的。

黃少天的表現，實在太像一個普通人。

考慮到喻文州的身體狀況，一天的複健時間只有三個小時。結束後，黃少天輸入一串代碼，暫時鎖定系統。喻文州嘗試擡起胳膊，機械臂毫無反應。

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令他焦躁，好在經年的訓練足夠輕松掩蓋過這種情緒。

“相當于安全鎖，主要是防止客戶在還完全掌握技巧前無意識造成意外傷害。等您徹底适應，我就會把權限移交給您。”

“權限移交之後，你們還能打開嗎？”

“哦，這個放心好啦，權限是可以更改的。況且，我和公司用的都是二級權限，交給您的會是最高等級，您只需要禁止公司路線就好。”

黃少天低頭收拾工具箱，将各種細碎零件工具歸位，當然還有那本十分厚重的維護手冊。

喻文州見他如珍如寶地将手冊放到箱子正中，輕輕關合上鎖，态度之鄭重，仿佛在對待什麽稀世珍品。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眼皮下晃來晃去。對，毛茸茸。這個詞無數次的出現，伴随着想要伸手揉一揉的沖動，屢屢讓他錯愕。喻文州簡直要懷疑自己被催眠了！

作為間諜，身體素質差，專業素養等同于無；作為剛畢業的學生，一舉一動又太過牽引心神。

喻文州覺得，自己多年的專業能力在黃少天面前仿佛不堪一擊。他擅長把握人心，卻對黃少天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聯邦特情處培養過不同特性的間諜，自然包括開朗外向型。他能一眼看透那些人的僞裝，卻不知為何，對于黃少天，遲遲下不了結論。

太過幹淨的心思讓他自慚形穢。猶如沾滿污泥的人暴露在最高清的鏡頭下，毛孔分毫畢現，更別提那些污糟之物。

喻文州收回心神，不動聲色地握緊左手，道：“小五負責準備晚餐，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

黃少天喜出望外：“還可以點菜嗎？”

“當然可以。”

小五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将準備好的菜單點開，供客人選擇。

黃少天快速掃過，視線在其中幾個菜名略作停留，後頸肌肉随之繃緊。

喻文州神色一暗，是資料中提到的秋葵。他保持不動聲色的狀态，聽黃少天說：“我不挑食，除了秋葵，其他什麽都吃。”

果然，與資料一模一樣。是真正的心裏厭惡，還是單純背熟的內容？

即便沒有聽到回應，黃少天仍自覺解釋道：“我剛分化那年，不想轉學去Omega學校，自以為與那些随處發.情、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小O不一樣，只打了抑制劑就返校複課。結果，抑制劑失效，被一個人高馬大的A堵在廁所。我本來是能打得過他的，誰知道O的體質讓我……啧，總之就是輸了，差點被标記，要不是稽查隊來得快，恐怕就……那個A的信息素讓我聯想到秋葵，黏黏糊糊的感覺，很……惡心。”

也是與檔案符合的，細節之處對應完美。喻文州便順應人設，輕輕撚了撚他的發梢。

黃少天倒不像他想的那麽敏感，很灑脫地一笑，朗聲說：“其實那個A長什麽樣我都不記得了，不過也感謝他，讓我能夠在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認識到AO的本質。換位思考一下，Alpha也挺可憐的，被人打上‘種.馬’标簽，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勃.起源于Omega信息素，與愛情無關。Omega是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那Alpha，也只不過栓了鏈子的鹦鹉，看起來可以自由飛翔，其實另一頭早就握在某些人手中了。說來說去，還是Beta最幸福，要不那麽多重要崗位都只招Beta呢。”

檔案資料性別為Beta的喻文州沒有插話，也沒有反駁，安靜地聽他傾訴。黃少天後知後覺，尴尬地扯扯嘴角：“抱歉，您就當我交淺言深吧。”

喻文州搖頭：“不，你說的沒有錯。這三個月，小五會避開所有秋葵相關菜品。”

黃少天微微傾身：“給您添麻煩了。”

喻文州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剛剛碰過的發梢，不知打哪兒浮起一個念頭。

雖然排除間諜的工作很麻煩，但是，莫名的，他并不這樣覺得，似乎……挺有意思。

—TBC—

喻文州，特情處（全稱特殊情報處）一員，因重大立功表現被升為副處長，兼任聯邦軍事學院特殊戰鬥系總教官。目前帶病休假。之前的工作是潛伏到敵對方當卧底，因受傷退居二線走上領導崗，可以說是我方間.諜.頭.子（狗頭保命）。

黃少天，特洛卡學院智能機械專業應屆畢業生，目前在Tri-H公司實習，機械臂維護員。至于還有沒有其他身份，暫不透露。

王傑希，特戰隊（全稱特殊戰鬥大隊）隊長之一，和喻文州是軍校同學。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種特種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