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喻文州在車裏換了件軍隊常服,眼下青黑有些明顯,便抽了張濕巾捂在臉上。
爆炸發生後的幾天,他一直在軍部和徐景熙的住處來回奔波。為了救下那人,甚至動用不能見光的人脈抹去出事時Tri-H監控中黃少天的存在,又從軍部管制品中搞來三支特效藥給他用,徐景熙肉痛不已,可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不太想回憶那日接收到軌道車異常信號時內心的震動,但大腦總有不聽使喚的時候。眼前畫面一轉,他站在書房,手中的咖啡杯劇烈晃動,胸膛莫名被人挖走一塊,空蕩蕩吹着冷風。他在恒溫的室內,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竟是有些站立不穩!
上一次讓他如此慌張無措,還是幼時接到父母殉職通知的時候。
他不顧白鹇的阻攔開車沖出門,速度被提升至極限,承受着巨大加速力的身體反而冷靜下來。他撚着手指,體味着那日用機械臂碰觸黃少天手背的觸感,清晰而鮮明。
接通白鹇的通訊,他聽到那邊問:“您不擔心是黃先生自導自演嗎?”
喻文州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的:“是不是演戲,也要我親眼看過才能确定。”
白鹇人性化地留出兩秒空白,然後說:“先生,您對待意圖不明的可疑人士真是如春風般溫暖啊。”
喻文州扯扯嘴角:“白鹇,你也學會嘲諷我了。”
“先生,自黃先生入住以來,您的行為模式讓我越來越看不懂了。”白鹇在耳邊絮絮叨叨。按照以往,喻文州絕對會毫無同情心地切斷通話,而現在,惶惶不安的心正需要一個落腳處,哪怕是說點會讓他更生氣的事情。白鹇對此一無所知,他的程序設定即是對主人毫無隐瞞。平板的電子音繼續響起,“除去最開始對黃先生的懷疑是合情合理,僅僅一天之後,您對黃先生的各種行為都進行了過度解讀,态度更是在‘信任’與‘不信任’之間反複變換。您曾經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而這些原則落在黃先生身上,好像都失效了。”
“情緒不穩定,頻頻更改已經決定好的計劃。算法告訴我,黃先生對您而言,是特殊的。”
喻文州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聲。
白鹇一向非常擅長打蛇随棍上:“根據我并不完善的情感大數據庫,恕我直言,您是想要和黃先生談戀愛麽?”
但直到将黃少天救出,完成一系列的善後工作,白鹇都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
那日的問話言猶在耳,喻文州抹了把臉,将紙巾丢進回收口,幽幽嘆息。
談戀愛?不,他的想法更可怕。
當抱着黃少天出氣多進氣少的身體,當見到那張等同于死亡通知單的檢查報告,當那人在朦胧呓語中喚出他的名字……多日來郁結于心的思緒霎時晴朗,無比清楚的認識到一件事——
他想要和黃少天共度一生。
目的地已到,喻文州整理衣裝,帽檐下壓蓋住半張臉,低調駛入軍部安全門。
肖時欽在大廳等他,見人走近,趕忙壓低聲音說:“今天來了個大人物。”
喻文州面不改色:“誰?”
“你的老師,特情處出身的庫洛上将。”肖時欽眉頭緊鎖,“你也知道,他一向是元帥的風向标。”
喻文州腳下不停,語氣更不見緊張:“這不奇怪。一位完美執行任務的卧底被虐殺,剛剛升任特情處副處長的學生差點被人丨肉丨炸彈炸死,軍部風言風語不斷。這要還看不出內部有人搞鬼,老師恐怕要把我逐出師門。”
除了他和徐景熙,人人都以為被炸傷的人是喻文州本人。他把黃少天藏的很好,只要那人安分等到他解決掉這些麻煩,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轉念一想,出來前對黃少天說的話還是過重了些,盡管本意是讓他乖乖聽話養病,只是現在想來,恐怕會讓人傷心了。
骨子裏屬于Alpha的強勢從沉睡中蘇醒,并沒有真正談過戀愛的某人莫名自信爆棚。黃少天喜歡他,不是麽?只要事後解釋清楚,他會理解的,然後再告訴他自己真正的性別……唔,他相信少天的表情會非常有趣。
推開會議室大門,沉悶壓抑的空氣蜂擁而至,喻文州腦子裏盤旋着剛剛的念頭,驀地輕笑出聲。
庫克上将虛咳一聲,有些不滿地瞥了喻文州一眼,沉聲問道:“身體恢複得如何?”
喻文州收斂神情,立正敬禮:“報告上将,可以正常工作。”
庫克上将示意他坐下談,喻文州環視房間,除了自己這位過于嚴肅的老師,還有軍部的幾位熟人,包括陪他過來擔當記錄員的肖時欽。
“具體情況我都知道了,炸彈的來源确定了嗎?”庫克發問。
有人立刻回答:“從現場殘留的碎片來看,應該屬于‘自由者’。”
“我讨厭應該這個詞。”庫克沉這一張臉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戲。”
被嗆聲的人憋得臉頰通紅,吶吶道:“報告上将,碎片與以前繳獲的‘自由者’炸彈材料相同,是同一批制造出來的。”
庫克點點頭,問:“自由者有沒有發聲明?”
“沒有。”另一個人皺着眉說,“就是這點比較奇怪。目前為止,沒有人或團體宣布對此事負責。這不符合自由者一貫的嚣張作風。”
喻文州沉吟片刻,道:“或許不是他們做的。”
庫克看向他。
喻文州道:“‘自由者’是一個有着完整社會結構的團體,如果不是官方禁止,或許我們可以稱它為國家。他們軍工業發達,與其他星系都有合作,不能排除有人購買炸彈的可能。”
庫克點了點頭。
會議進行了四個小時。結束時,大部分人面帶菜色,走路虛浮。庫克上将隐晦地搖搖頭,大概想表達:“你們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軍部。”
喻文州被單獨留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再如之前那般緊張,喻文州為庫克倒了杯茶,全程只使用機械臂,庫克面露欣賞,同時語帶惋惜:“如果澤維爾還在,也不用跑去民用公司定制。他一走,技術部真的斷層了。”
喻文州跟着點頭,并沒有透露黃少天與澤維爾之間的關系。他坐到庫克下首,謹遵師生禮儀,低聲道:“澤維爾教授正在卡洛斯學院執教,相信他一定能教導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學生。”
庫克搖搖頭:“這都幾年了,技術部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跳過這個略顯傷感的話題,庫克捏捏眉心,問:“受傷的人不是你吧?”
面對老師,喻文州不再選擇隐瞞:“是我的維護員,回公司時讓他開了我的車,沒想到遇上這件事。”
庫克倒是對他的隐瞞表示理解,不輕不重地點道:“下不為例。”
喻文州連忙稱是。
“既然身體沒事,機械臂适應也不錯,那就回軍部吧。先把眼下的兩件事解決好,然後去軍校挑些好苗子回來。”庫克喝一口茶水,波瀾不驚地說,“上次你的潛伏計劃太冒險了。雖然收獲很大,但如果真的損失你這一員大将,聯邦對‘自由者’多年的信息壓制就要垮掉了。”
喻文州實事求是地說:“自由者失去了最有戰鬥力的将軍,這足以為聯邦争取至少五年的時間,我認為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那是你活着回來了!”庫克壓抑着怒氣道,“聯邦內部糟朽成什麽樣子你還不知道?元帥身體欠佳,軍部各大勢力鬥争不斷,勾結外敵的恐怕不在少數!我不希望特情處也攪入那灘污水當中!”
“我還能再撐幾年,特戰系總教官和特情處副處長都是我走過的老路。我知道你有能力,還有其他部門的幾個……我們這一代老頭子是不行了,希望你們能撐起聯邦的未來。”
喻文州起立,鄭重向他敬禮。
庫克擺擺手:“內部釘子一旦查出來就要徹底拔掉,這次是你的維護員,那下次就會是你,再下次可能是元帥。無論攘外還是安內,記好自己當初授銜時立下的誓言。”
“是!”
“這件事的調查權交給你,放心大膽地查,有我和元帥給你撐腰。”
“是!”
臨出門前,喻文州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問庫克上将:“老師,當初您為什麽會決定和蘇上校在一起?”
庫克擡頭看他一眼,會意道:“當初我剛進入特情處,滿心想要大顯身手,怎麽會考慮結婚的事情。”
他一停,喻文州就用眼神催促。庫克失笑:“後來我也想過,是不是當年我太過敏感,生怕自己沾染感情,反而越抗拒越沉迷。好在蘇上校與我同是軍人,能理解我的難處,要不然還真不好說……文州,你是喜歡上什麽人了嗎?”
喻文州一頓,點頭認下:“是。”
庫克觀察片刻,道:“看來是個圈外人。”
喻文州苦笑:“沒錯。”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保密條例……”庫克提醒道,“不要一時沖動做出傻事。”
滿腔熱血被一盆冷水澆頭,惶惶然不知所措。喻文州沉默着,回憶起曾看過的黃少天檔案。父母健在,朋友衆多,工作前景亦是一片光明。此時此刻,他竟無比期望少天是個潛伏到他身邊的間諜,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将人強行扣留在身邊。如若不然,外頭廣袤的星空與軍部四方牢籠,只要黃少天不傻,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更何況,他對他還有諸多隐瞞。
數小時前的得意自滿化為烏有,他看着通訊器上閃爍的“徐景熙”三字,心虛掐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