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喻文州離開了。

腳步聲在走廊漸漸遠去,他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拉開窗簾縫隙目送軌道車消失在視野盡頭。校園再次歸于平靜,連樹梢擺動的頻率都與之前別無二致。他僵硬地站着,如同年幼時期盼望父母歸家那樣,在劇烈的心跳聲中等待那人平安的消息。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不公平”。

确實是不公平。他在這裏提心吊膽、憂慮不安,卻只能止步于此,幫不上忙,解不了困,連那些莫名其妙沖着他來的爆炸,他都不知道該怎樣查。

直到日影西斜,長時間站立發麻的手腳将他喚醒,內心的焦慮沒有丁點兒減輕,反而愈演愈烈。黃少天緩慢地按摩手指,不經意碰到脖子上的定位器,重重嘆了口氣。

喻文州,你可一定要平安。

晚餐送來時天剛擦黑,黃少天食不知味硬塞進去,勉強填飽肚子。之後他埋頭于被耽擱數日的本職工作,認認真真補寫機械臂每日使用記錄,并且從郵箱下載了徐蓬為他代寫的上周工作報告和工作計劃。

報告內容中規中矩,叫人挑不出錯處,工作計劃更是嚴謹,任誰也看不出這是位從未接觸過喻文州複健過程的人寫出來的。黃少天由衷向徐蓬表示敬佩,真不愧是Tri-H的金牌維護員,哦不,現在已經是代理主管,工作經驗如此豐富,僅靠猜測就能将機械臂的實際使用情況猜得七七八八。

他對于這些記錄工作是非常認真嚴苛的,只是,鑒于最近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他對喻文州真正的适應程度并不太清楚,不過看他日常使用十分正常,想來沒什麽問題。加上臨走前繞過程序提前開啓武器權限,這樣的內容可不能讓公司知道,否則自己這還沒到手的職位肯定要飛了!

補全記錄,按照正常機械臂的複健過程編造好未來幾天的,正當他不知該如何度過接下來無聊漫長的時間,随身攜帶的備用通訊器突然猛烈振動起來!

胸腔空氣在一瞬間被抽盡,窒息感降臨,還沒消化完畢的食物仿佛變成了鐵塊堆在胃裏,沉甸甸往下墜。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不斷安慰自己,顫抖着接通通訊。

喻文州的臉出現在投影中。

黃少天長長舒一口氣,後背霎時濕透,手腳俱軟,後知後覺地發現滿房間都是太過緊張而釋放的信息素。

“……喻哥,你沒事就好。”

喻文州神色晦暗,遲遲沒有答話,在黃少天疑惑詢問時,他才輕聲說:“少天,待在房間,我過去接你。”

黃少天“嗯?”了一聲,想不明白。

“事情已經解決了?”他試探着問。

喻文州很快搖頭:“等我回去。”

黃少天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內心竊喜的同時,非常識大體地說:“沒事的,我會安靜留在辦公室,不用擔心。”

雖然通訊內容讓人一頭霧水,但看到喻文州一切正常,黃少天還是松了口氣。他現在想不明白兩人的關系,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怎樣。這一段感情起初燒得太濃烈,此刻後勁不足,火勢漸小,本該徹底踩滅收拾後續,一想起生火時的辛苦,這擡起的腳便怎麽也落不下去。他很鴕鳥地想,要不就這樣吧,放任自流,慢慢會想明白的。

痙攣的胃部在逐漸放松的心情下漸漸好轉,他歪坐在沙發上,想着等緩過這一會兒,就去給喻文州列一個後期複健計劃,争取早些解鎖所有權限。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還沒養好,黃少天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沙發越來越柔軟。他不受控制地徹底躺進沙發,手臂墊着頭,沒一會兒便陷入沉眠。

黃少天是被身下突然沒了着落的不安驚醒的。他本能地一掙,環抱他的兩條胳膊微微加力,把人往懷中緊了緊。

睡懵的腦筋艱澀地轉了兩圈,黃少天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正在被人抱着走?!

“喻、喻、喻文州?”

聲音從頭頂傳來:“嗯。”

黃少天騰地燒紅了臉,說話結結巴巴的:“你、你放我下來……”

喻文州恍若未聞,腳下步速飛快,等走下最後一層臺階,軌道車車門緩緩打開。

将懷中人安置在副駕駛,扣好安全帶,喻文州繞到另一側上車。

黃少天始終低着頭,臉頰的紅一點點染到耳後脖頸,甚至覺得連手指頭尖都是紅的!

“我來時你還睡着,沒忍心叫醒你。”喻文州淡淡地解釋。

黃少天用力揉了揉發燙的臉,盡量正常地開口:“我們要去哪裏?”

“軍部。”

黃少天瞪大眼:“你認真的?”

喻文州苦笑一下:“确實是軍部。”

“為什麽?你不怕洩密嗎?”

喻文州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又張開,平整的軍服因此添上些微褶皺。黃少天對他的關注總是非常細致,自然發覺這人心中有事,嘗試問道:“之前的事情解決了嗎?”

“還沒有。”喻文州說,偏頭看他,蔚藍色的眼睛仿佛被夜色染黑,“少天,最近你有和家人聯系過嗎?”

黃少天不疑有他:“剛蘇醒的時候用徐醫生給我的手機聯系過我爸媽,但是沒打通,只好發了短訊留言。”

喻文州點頭:“那麽,他們回複你了嗎?”

“不知道。”黃少天誠實地搖頭,面上略有迷茫,但并不擔心,“在徐醫生家被毀前,并沒有收到。倒不用很擔心,我爸媽的工作比較忙,經常出差,蟲洞躍遷的時候經常收不到通訊。”

車內一時沉寂,黃少天說完,喻文州遲遲沒有開口。他皺着眉想了半晌,心裏一突,強笑着說:“總不會是他們聯系你了吧……”

沒想到喻文州竟然點了頭:“算是。”

黃少天內心一聲卧槽:“他們說了什麽!”

喻文州又一次搖頭。

黃少天惴惴不安地等他回複,喻文州深吸一口氣,握住了黃少天放在身側的左手。

冰涼的溫度從相觸的地方傳來,黃少天下意識抽手,沒成功,喻文州抓得很牢。

“你怎麽……”

喻文州的視線完全落到他身上,黃少天被這樣直白認真的注視刺激得不敢對視,躲閃着那仿佛有重量的目光。喻文州不光握住他的手,拇指還輕輕摩挲手背皮膚。嗯,和第一次開啓手掌功能時相比,明顯得心應手許多,不光不會因掌握不準力道而弄紅皮膚,反而若即若離地碰觸讓人心癢難耐。若不是表情不對,他都要以為這家夥在調.情!

“有件事要通知你。”

注意力被“通知”二字刺中,黃少天不自覺坐直身子,嚴陣以待。

好吧,還是有一小部分注意力落在交握的手上。

喻文州像是下定決心,盡量平靜地說:“我們——軍部懷疑,有一艘星際航船在三日前被‘自由者’控制,你的父母也在其中。”

什麽?自由者?控制?但這和我爸媽有什麽關系?

黃少天茫然眨眨眼,努力彎彎嘴角:“就算是愚人節,開這種玩笑也太過了……”

“不是玩笑,少天。”喻文州幹脆用兩只手,一上一下握住他,艱難地繼續說,“軍部下午收到了‘自由者’的挑釁視頻,我們調查了出現在視頻中的人,和近期所有的星際航線,基本可以确定。軍部正準備将涉事家屬集中到一起,所以我來接你。”

黃少天“啊”了一聲,表情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大腦才接收到信息,瞳仁劇烈震顫,往日明亮的眼睛黯淡無光,似哭非哭,整個人僵硬在一處。

良久,他小聲地問:“你會把他們救出來的,對嗎?”

喻文州抿了下唇,說:“我會竭盡全力。”

黃少天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向前探身,如落水之人拼命抓住最後的稻草。他眼眶通紅,聲音嘶啞,将最後一點希望寄托在眼前人之上:“求求你,喻哥,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們不會放棄任何聯邦公民。”

這是統一對外的說辭,聽起來很有保障,然而,會議對營救行動預判以及交涉結果很不樂觀,政丨府是絕對不會答應“自由者”提出的條件,強攻的話,可能性實在太小。可他不能說,無論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還是深愛的黃少天,他既沒有底氣保證成功營救人質,也無法直白地告知內部幾乎放棄。授勳時發下的句句誓言,此時此刻,仿若茍延殘喘地火星,随時都會熄滅。

不甘心啊,不甘心什麽都不做就宣布放棄,不甘心被氣焰嚣張的自由者踩在腳下,更不甘心讓原本充滿陽光的人自此步入漫漫寒冬。

得了句似是而非的保證,黃少天情緒稍稍穩定,這才發現被自己牢牢攥着的喻文州的手。此時,軍區大門就在不遠處。喻文州突然停下軌道車,解開安全帶,身體越過中控臺,将黃少天緊緊按在懷中。

黃少天身體依舊僵硬,他偷偷親吻他的發梢,小心翼翼嗅着若有若無的汽水味道。黃少天大概是會錯了意,同樣回抱他:“喻哥,我沒事,我相信你。”

喻文州輕聲說:“一切都會好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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