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直到宋時清即将離開的前一天,易麒才終于想起來要和他提過年時與家人一起吃飯的事情。

契機還是他的父母因為思念他,打來了視頻電話。

易麒當時正要打掃衛生。家裏其他地方都有家政公司的人定期過來清掃。但江河的房間,這些年來他都是習慣親自動手的。

宋時清站在房門口看着。他方才也有提出幫忙,被易麒拒絕了。

才剛打開吸塵器,手機就響了。易麒渾然不覺。他把手機放在了客廳沙發上,遙遠的鈴聲被吸塵器的噪音徹底掩蓋。

好在宋時清聽到了。他替易麒拿來手機的時候下意識看了屏幕,接着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了起來。

甚至在易麒關了吸塵器卻還沒接聽電話前,他說話已經開始壓着嗓子變得悄悄的。

“是阿姨。”宋時清說完,把依舊在振動的手機塞給了易麒,然後快速退到了房門口,一副堅決不打擾他們母子相聚時間的架勢。

易麒十分莫名。

接通以後,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他養母的面容。

易麒随意坐在了江河房間的床沿上,和她閑話家常。當對面提起“你最近都沒有主動聯絡,我們還以為你一直在忙呢”的時候,他羞愧不已。

平日裏,他在閑暇時是會經常主動聯絡家人的。這些天宋時清過來陪他,讓他昏了頭。

有了男朋友就忘了爹媽,這可真是不孝。

于是,在他養母問起“過年一起吃飯的事情有沒有和你對象提過“後,他立刻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問他!“

宋時清正待在客廳裏,離得遠遠的,見他沖出房間還往後退了半步。

易麒在家裏視頻時總習慣開免提,他手裏握着的手機裏傳出了他養母的聲音。

“他現在在你家裏呀?”

“嗯,”易麒點頭,然後沖着宋時清招手,“你過來呀。”

宋時清沖他瞪大了眼睛,擡起手來不知所謂地比劃了兩下,腳下卻是沒動。

易麒茫然:“怎麽啦,你在幹嘛呀?”

視頻那一頭傳來了笑聲:“啊呀小麒你真是……他是不是不好意思了?沒關系的。”

宋時清明顯聽見了。他低頭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接着才向着易麒的方向走過來,路上還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和劉海。

易麒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确實是唐突了一點兒。

若是宋時清突然拿着手機要他和他的家人視頻打招呼,易麒很确定自己會立刻緊張到不知所措。

宋時清這時候已經站到了他身邊,深吸一口氣後沖着手機前置攝像頭露出了招牌式的溫和笑容。

“阿姨您好。”

他站得筆直,标準的營業用表情看起來風度翩翩十分迷人。但在鏡頭看不到的地方,他正用手掐易麒的腰,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易麒一邊躲躲閃閃,一邊聽他對着手機甜言蜜語。

宋時清贊美他的養母看起來年輕又漂亮,誇聞訊趕來把臉擠進畫面的小女孩兒可愛又聰明伶俐,說早就期待能和他們見上一面。

易麒覺得他有一半都是在睜着眼說瞎話。

他的養母是那種一看就慈眉善目的類型,在易麒心中她當然是美的。但要說年輕,就絕對挨不上邊了。她在收養易麒時已經年近五十,因為平日愛笑眼角上又堆滿了皺紋,頭發花白沒染過,一看就是個老太太。

當她問起過年吃飯的事時,宋時清立刻表示早就已經聽易麒提起過,屆時一定到場,并且對此萬分期待。

等終于挂斷了通話,宋時清立刻一臉脫力倒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比上電視還緊張。”他說。

易麒蹲在他旁邊看着他:“你怎麽這麽會說話?”

“我說什麽了,”宋時清也看向他,“我已經不記得了。”

“你說你過年的時候會來我家吃飯。”易麒認真強調。

“放心吧,”宋時清笑着坐起了身,“你第一次提的時候我就把時間空出來了。”

原來他當初說什麽見了面再詳談,只是為了保存那個驚喜罷了。易麒有點兒開心,伸手摟他的脖子親他的臉頰。

宋時清也在他臉上親了親,然後伸手指向了不遠處那個打開的房門:”你的江老師還在等你打掃呢。“

易麒站直了身子:“這次是你提的,不是我。”

宋時清一臉哭笑不得:“我也沒那麽小氣。”

易麒聞言點了點頭,轉身往那個等待他清掃的房間走了過去。跑到門口時又回過身來,問道:“那你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讨厭江老師吧?”

宋時清愣了一下,接着往打開的房門看了一眼:“怎麽會。要讨厭也是他讨厭我。”

“不可能。你看我的媽媽和我的妹妹都喜歡你,他如果認識你也會喜歡你。”

宋時清笑了笑,沒說話。

當易麒走進房間打開吸塵器後,宋時清也跟了過來。他站在門口,小聲說道:“我如果能讨厭他,也不用等到認識你以後了。”

易麒回頭,大聲問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手持式吸塵器的噪音太大了。

宋時清伸手指了指房間角落,也加大了音量:“我是問你,那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

易麒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的是一臺小型保險櫃。

“我也不知道。”易麒搖頭。

宋時清聞言,往前走了幾步,在那個保險櫃前蹲了下來:“你不知道密碼?”

易麒關了吸塵器,蹲到了他身側:“我當然不知道。”

“不好奇嗎,”宋時清又問,“沒想過要打開看看?”

易麒想了一會兒:“本來沒有好奇,但你現在一提,就有點……”

他剛說完,宋時清就擡起手放在了密碼盤上。

“你做什麽呀。”易麒趕緊拉住他。

“不是好奇麽?”宋時清看向他,“碰碰運氣。”

“不太好吧,”易麒抓着他的手不放,“沒有經過他本人的同意怎麽能随便開他的保險櫃。”

“他本人的同意?”宋時清挑着眉重複了一遍。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江河早已離世,無論同意反對,都說不出口了。

易麒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我覺得這樣不好。而且,又不知道密碼,打不開的。”

“他不是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了麽,”宋時清問,“沒把密碼告訴你?”

易麒搖頭:“……所以你看,他要是願意讓我打開,肯定會把密碼留給我的,對吧。”

宋時清聳了聳肩,然後站起了身。

“而且,這個應該不是江老師自己的東西。”易麒說。

宋時清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

“我好像沒有和你提過。江老師出事前不久,他父親因病過世了,”易麒說,“這個,是他在那之後帶回來的,應該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吧。”

宋時清視線依舊落在那個保險櫃上,若有所思。

“江老師家裏好像還……挺複雜的,”易麒努力回憶了一會兒,“他和我提過,說當年初出茅廬的時候能随心所欲拍自己想拍的電影,都是因為他父親在背後支持他。他那些年一直在賠錢,他父親也不介意。”

“……這還真是幸運。”宋時清小聲說道。

“他自己也這麽說過。”

宋時清有些好奇:“哦?”

“他說,其實這世界上有才華的人很多,但有機會的人很少,”易麒說,“很多有天分的人得不到舞臺發揮,就冥然衆人了。能成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運氣。他的運氣,就在于出生。”

在易麒記憶中,江河聊過不少自己家裏的事。

江河其實什麽都會和易麒聊,沒什麽長輩的架子。

他在私下裏對着易麒吐槽某知名導演的新作完全就是垃圾,贊美某新進女星性感又漂亮實在迷人還遺憾沒機會合作,批評附近新開的煎餅果子居然加黃瓜絲簡直不可理喻。

易麒一開始把他的所有話都奉為金科玉律,後來才漸漸意識到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嘴炮。

比如江河一度每天都去買那個加了黃瓜絲的煎餅果子。

他後來還拒絕了那位女星的試鏡。理由是演技實在太差,看不下去。

易麒知道他并非口是心非,只是想法變得太快,誰都跟不上,包括他自己。

但有些事,在他口中卻是從未變過的。比如,他的家人。

他說,他父親是個老混蛋。就是那種特別有錢,特別英俊,也特別混蛋的混蛋。擅長招惹人,不擅長負責任。

但老混蛋對他特別好。

江河喜歡電影,他就送他去最好的學校。畢業以後甚至為了他成立了一個公司,投資他的每一部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片子。血本無歸依舊樂此不疲。

這一切只是因為江河長得随母親,而他的母親走得早。

他的母親之所以走得早,則是因為積郁成疾。他的老混蛋父親為此心懷愧疚。

“那你為什麽還要接受他的好呢,你不會恨他嗎?”易麒也曾這樣問過。

江河說:“我心疼我媽。但路是她自己選的,沒有人逼她。而且,能花仇人的錢多開心,客氣什麽。”

聽起來居然還挺有道理。

他還說,你若是恨誰,有機會花這個人的錢,一定要鉚足了勁兒用力花。除非你愛他,那你才要認真為他考慮,要學會省。

江河有一套自己的處世邏輯,詭異但能自洽。

在他提及家人時,大多時都表現得十分冷漠,像是單純在描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荒誕故事。

唯一的例外,只有他的弟弟。

“他可愛的要命。”江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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