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宋時清一時間回憶不起那天究竟和鐘永蘭說過些什麽。

鐘永蘭在失控時說的話大多偏激而又缺乏邏輯,他其實不怎麽用心聽,只是下意識順着她的意思哄。

但大致內容,他心裏總還有數。

若易麒和鐘永蘭一樣把那些都信以為真,會産生這麽大反應也不奇怪。

所以在這些天裏,易麒都以為自己一直以來是在欺騙他的感情。

見宋時清沒有立刻回話,易麒放下了手,還低下了頭。片刻後,當意識到宋時清依舊在看他,他便也重新擡起頭看了回來。

看得特別用力,幾乎是在瞪着。

但宋時清只覺得他在虛張聲勢。易麒身上的衣物并不整齊,領口松垮垮得敞着,露出脖子和鎖骨上若幹斑駁紅痕。那都是宋時清方才留下的。

他方才品嘗過他在如今氣勢洶洶的外殼下與往日無異的柔軟。

他的小七傷心了,所以才試圖在他面前穿上胄甲。再不解釋,就快要不是他的了。

但一開口,卻只能說出最老套的仿佛狡辯一般的臺詞:“……這是個誤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易麒聞言立刻皺起了眉,他明顯不信。

“我沒有騙你,”宋時清說,“……我是在騙她。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你也是這麽對她說的。”易麒說。

“對,我是說過。但我之所以這麽告訴她是因為她這個人……她精神上不太穩定,很多事情沒辦法正常溝通。她知道我和你有接觸,所以我一定要給她一個她可以接受的理由。我确實隐瞞了你一些事,但那不代表我一直都在欺騙你。”

“那你為什麽從前沒有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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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何必特地提呢。”

“但江老師的事情你是故意騙我,”易麒說,“刻意的隐瞞就是欺騙。”

“這是另一回事,”宋時清說,“我不該瞞你,但你那天聽到的話确實是因為……”

“江老師以前和我說過,如果你發現有一個人對你撒了一個謊,那以後這個人無論再告訴你什麽事,你都要格外留意。”

方才還試圖認真解釋的宋時清心中突然湧起一陣煩躁:“所以我說什麽你都不會再信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易麒說,“但如果是我的話,不管是誰在我面前用特別難聽的詞彙來罵你,我都會反駁的。”

“……”

“我會告訴他我不喜歡,因為你對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在我面前侮辱你。”

“我……”宋時清嘆了口氣,“對不起。但是……”

“我想相信你的,”易麒說,“我本來一直都很相信你。”

“那你想一想。我們在一起這麽久,我有沒有哪怕一次,提起過你名下的任何財産?我有過想要的意思嗎?”

“……但你每時每刻都在留意那枚挂墜。”

“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宋時清覺得易麒在偷換概念,“我在意它是因為,它時時刻刻在提醒我江河喜歡你。對你而言那是紀念品,但那在我家就是有特殊含義的。你能接受我随時帶着別人送的定情信物在身上嗎,哪怕我對那個人沒有特殊感情。”

“那個東西,真的就只有這一種含義嗎?”

“我爺爺把它送給了我奶奶,我奶奶在我爸爸成年以後又給了他。他應該在和我媽訂婚的時候送給她,但他當時推說掉了。後來才知道他給了江阿姨,江阿姨又把它留給了江河。它就是這樣一輩輩傳下來的東西,照理說江河應該把它送給自己的愛人。這也是為什麽我媽當初在告別儀式上看到你戴着它會表現得那麽激動。”

易麒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後,移開了視線:“……我怎麽知道你這些話又是不是真的。”

宋時清愣了一下,接着也蹙起了眉:“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你如果一點機會都沒打算給我,就不該讓我進來。我現在願意道歉,也可以解釋,可你真的願意聽嗎?”

易麒咬着嘴唇不說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從來沒有。”宋時清說。

“我知道,”易麒還是低着頭,“但如果你那天說的才是真的,傷害我不是你的目的,只是你達成目的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過程罷了。”

“我……”宋時清看着他,“所以你真的已經一丁點信任都不願意給我了是不是?”

“那你告訴我,”易麒的手不自覺地摳着沙發墊,“你還有什麽事情是瞞着我的?”

“你如果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

“你就是在試探,”易麒終于又看向他,“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要怎麽問你?我問了你真的會說嗎?那你告訴我,你那天在江老師的房間裏到底想找什麽?”

宋時清突然遲疑了。他在易麒的目光下不自然地轉過了頭:“……一件和你沒有關系的東西。”

易麒依舊看着他。沒有眨眼,卻有淚水從裏面湧出來:“你要我信你?”

“小七,我……”

“你別再這麽叫我。”

“這麽久了,我對你有多認真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你認真,但你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的母親接受我,沒想過要讓我了解你的家庭,也不在乎別人在你面前用什麽樣的詞彙形容我,”易麒低下頭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你在想什麽打算做什麽,全都不需要我的參與。你對我多好,只要有空就千裏迢迢過來和我睡,你覺得足夠了是嗎?”

“小七,你別鑽在牛角尖裏好不好,”宋時清覺得額角一陣隐隐作痛,“那些事你真的不需要知道,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只是不想影響你。”

易麒當然理解不了。他的家庭如此溫暖,他的養父母對他萬分包容。就算見識過鐘永蘭發起瘋來的模樣,他大概也很難切身體會到長時間與她相處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鐘永蘭不可能和易麒和平共處,宋時清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們永遠不要有接觸井水不犯河水。在這樣的前提下,告訴自己喜歡的人我媽是個瘋子她恨你,有什麽意義。

易麒果然不明白。

“我想信你,但我不想再當傻子了。”他說。

他油鹽不進,宋時清百口莫辯,終于也抑制不住心頭的煩躁:“因為你的江老師對你說過的金科玉律,所以我的話再也沒有被你取信的資格了是不是?”

“我現在更不能理解你對他的敵意了,”易麒搖着頭,“就算他真的喜歡我,但他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沒有,他很好,”宋時清垂着視線,“但他也騙過你。他告訴你那墜子是路邊買的便宜貨。可是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懷疑他,是不是?”

“這沒可比性嗎?”

“是,對你而言任何人都不配和他比。”

“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易麒突然站了起來,“既然又提到了,那好,我問你。剛才我讓你去拿那個玉墜的時候你是不是一點都沒想過要和我說實話?”

“什麽實話?”

“你還裝傻,”易麒說,“那個玉墜真的還在那裏嗎?”

宋時清啞然。他沒想到易麒竟也會這樣試探。

“我到底憑什麽相信你?!”

宋時清也站了起來:“是我拿的,但我原本就打算會還你。我媽想要,拿不到她不會甘心,我問你借你也不會給我。所以我想找人幫我複制一個拿去應付她。你那天既然聽到的話應該知道吧,我沒有給她。”

“複制一個?”易麒問。

“對,”宋時清看着他,“你剛才一開始如果問了我肯定會說的。”

“但不問你決不會說,“易麒說,”到時候我一無所知,你真的會把原來的那個還給我嗎?“

“我只是覺得如果你不知道的話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特地說出讓你更不高興,”宋時清說,“反正我現在說什麽你都懷疑,那還問我這些,有意義嗎?”

“你如果一開始對我是認真的,就該想過我總有一天知道了你對我的隐瞞後會發生什麽。”

宋時清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後,突然笑了:”我一開始隐瞞了什麽,和江河的關系嗎?“

“不是嗎?”

宋時清搖頭:“我最初沒有想過要瞞着,是你沒認出我。”

“……什麽意思?”

“我還提醒過你,江河的弟弟你是見過的,”宋時清說,“在他的告別儀式上。“

易麒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回憶。

“別想了,能記得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宋時清繼續說道,“我們說過話,我陪你在休息室呆了至少半個小時,還把外套借給你了。”

易麒聞言,如夢初醒:“……是你?”

“我知道你當時狀态不好,你太難過了。但真的沒想到你會一點注意都沒分給我。”

“……”

“那天在片場見面的時候,我本來想和你說好久不見,”宋時清笑着搖了搖頭,“你要是對我有哪怕一丁點印象,我又怎麽瞞得了你。不過我當時意識到你完全不記得我又覺得挺好的。我也不是那麽喜歡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你把他當做陰影?“

“我知道,他是你的光,”宋時清說,“你自己有沒有發現過,你很喜歡從側面偷偷看我。”

易麒遲疑了一下,接着用力搖頭:“我不是……”

“你當初親口說的,一開始會喜歡我可能是因為我從那個角度看起來和他像。”

“……”

“墜子我會還給你的,”宋時清說,“我的行李呢?”

易麒咬了一下嘴唇,接着說道:“寄出去了,應該快到了。”

“行吧,”宋時清點了點頭,“……那你有沒有看到過我的手機?”

“也在箱子裏。你落在床底下了,”易麒說,“它快沒電的時候一直閃,我才發現墜子不見了。”

宋時清自嘲地笑了笑:”第一次做賊,太緊張,沒經驗。丢三落四的。”

“……”

“就這樣吧,”他說着長長地舒了口氣,向門口走去,“我留着你也心煩。”

“等等,”易麒伸手拉住了他,“我們還沒說完呢。”

“說什麽呢,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宋時清回過頭,“易麒,我不想和你吵架。”

“如果你都能坦誠地告訴我,我怎麽會懷疑你?”

“我坦誠的所有部分都被你質疑過了,”宋時清說,“就因為我為了應付我媽随口說的幾句話,我在你心中已經一文不值。再多浪費時間有意義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我。”

“我以前……?”易麒松開了手,“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在你面前特別乖的樣子,不生事,又好哄,還願意圍着你轉。”

宋時清看着他,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現在的我不好騙了,所以你放棄了,對不對。”

宋時清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一聲。

“對。”他說。

宋時清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保安小哥認出了他,主動同他打招呼。

“怎麽啦,臉這麽黑,錢沒要回來啊?”

宋時清搖了搖頭:“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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