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哪吒盤桓至起更方去,寸心掩着哈欠,自架上取下匣子,來替楊戬擦藥。其實楊戬當日因存了示弱之意,在北俱蘆洲只花了三分功力對敵,被那鵬魔王口中煙火燎了一燎是不假,卻不曾傷了真元。他随手拿起哪吒留下的酒瓶,剛放到鼻端,就被寸心自後劈手奪下,嗔道:“不要命了是吧?”

楊戬一笑:“只是聞下,又沒真喝......” 寸心将那瓶重重墩在案上,聲調已是帶了氣:“是是是,只是聞下,并沒真的喝。在北俱蘆洲也只是玩下,并沒真的打。天王府呢,也只是小呡了一下,并沒真的醉!” 說罷轉身就走。

楊戬忙自椅上起身,寸心眼前一晃,還不及看清他的影子,就已被楊戬捉住手腕,怎麽甩都不肯放。寸心怒道:“楊戬,你要是不想要這身子了,那開天神斧還在昆侖,大可以教什麽人來再劈你一遭!”

“寸心......”

“放手!” 寸心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也是我多事,不該來照顧你。真君大人的玄功了得,又有一衆仆從圍随服侍,原不該由我這下界地仙呼來喝去!”

“寸心!” 楊戬心知要是任她如此說下去,又不知要提到多少陳谷子爛芝麻,因此眉頭一皺,只做舊疾難忍,一徑咳了起來。寸心被他一吓,倒真以為他舊傷複發,趕忙捶背順氣,又倒了碗茶遞與他,楊戬這才堪堪停了下來。

顯聖真君手內捧着茶碗,略帶歉意的看着眼前這龍女。方才那場景,若是換了之前在灌口,早就又是一番大吵,然後一個丢杯砸碗,一個拂袖而去了。楊家二郎這一生,從不曾對別人發過這麽多脾氣。他對三妹是寵,對師父是順,對兄弟們是情義,唯獨對寸心,什麽溫良恭儉讓都忘了,只剩下最偏激易怒的自己。

和離之後的楊戬原本以為,灌口的千年婚姻是自己平生最想要抹掉的記憶,卻總在午夜夢回時,不由自主的想起寸心。有一次在瑤池被王母堵得無話可說,返來神殿的楊戬最想做的一件事,居然是再回到楊府去,尋着寸心吵上一架。

可寸心已經不在楊府了,昔日的卧房也早就改成了密室,除了楊戬自己,誰都不可以進去。他呆呆的坐在炕桌前,忽然伸手拂落燈臺,只是想要聽一聽那魚雁銅燈落地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能夠恣意發洩也成了一種奢侈。在三界衆生面前無所不能的二郎真君這才知道,九天十地黃泉碧落,自己只要那一個人承受他最真實的喜怒哀樂。

“寸心,” 楊戬将茶碗放在桌上,終于還是開了口,“這些天來,偏勞你了。” 寸心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心內也是不住懊悔。楊戬身上帶着傷,猶自每日處理公文通宵達旦,好容易今日哪吒來了,陪他痛笑了一場,自己這是發什麽瘋,又給楊戬填堵,引得他嗆咳不已。

西海三公主不是不會察言觀色。她生為龍女,長在深宮,父兄們平日盡自寵她,下人們言語雖然恭敬,大家所說的話卻都是要多想一層,多看一步才能聽信的。聽心來灌口的時候常常說,你這麽鬧,總有一日楊戬是要倦的。可寸心就是想知道,楊戬到底能在兩個人的江湖裏讓她幾招,又能為着她,騰挪出多少地步。

那時的寸心是如此依賴楊戬,她希望楊戬看到的,是不加僞裝的自己,哪怕這個自己不夠好,不夠完美,她仍然希望楊戬能夠愛上這樣一個真實的寸心,而不是謹小慎微低眉順眼的龍女。可是那個八月十五,楊戬還是毫不遲疑的接住了瑤池來的懿旨,寸心這才明白,就算是愛得再落力,也不見得能永垂不朽。

寸心忽然想起某一年,她在西海閑來無趣,偷偷上岸潛入大明宮,正趕上教坊排演優戲,那女旦甩着水袖輕移蓮步,哀哀唱道: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味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姻緣一生鑄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注1)

寸心從未聽過這樣的詞句,一時間心內如雷轟電掣,五內俱焚,竟跌坐在那戲臺之下,放聲痛哭。

楊戬只見寸心雙肩微有起伏,忙扳過她身子看時,那龍女雙目微紅,淚如泉湧,卻用手死死捂住雙唇,只肯吞聲飲泣,楊戬也是心酸不已,長臂一收,已将她籠在懷內。

寸心擡手去推,偏他健碩有力,石牆一樣紋風不動,楊戬的衣衫薄,寸心掌心略用力就能感受到他胸膛上的傷疤,當下止了淚問道:“這是神斧留下的?”

楊戬見問,只得勉強笑笑,算是默認。寸心臉色一變,伸手撥開他領口,指尖觸到楊戬頸上肌膚的一剎那,卻生生停住,輕顫的手掌遲疑了片刻,還是緊握成拳,垂了下來。

楊戬嘆了一口氣,自己解下外衫,緩緩褪了中衣,露出滿是傷痕的上身。寸心深吸一口氣,勉力止住自己就要出口的驚呼,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紮了一刀,疼痛沿着肋骨極速擴散,以至于需要緊緊咬住雙唇才能止住顫抖。

楊戬原本光潔的胸膛如今到處是細小的刀痕。自左肩鎖骨起,赫然一道長約尺餘的傷疤,雖然已經合攏,狹長的凸起蜿蜒着向下延伸,直至爬上他結實的腹肌,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寸心冰涼的手指輕輕貼上那疤痕,沿着走勢徐徐描摹,細膩光滑的觸感忽然讓楊戬一陣顫栗。

寸心小巧的鼻尖近在咫尺,溫熱的鼻息輕輕掃在楊戬的胸膛之上,讓他想起灌口無數個靜谧的夜晚,那龍女也是這樣靜靜靠在自己的胸前,玲珑畢現的嬌軀尚有薄汗,帶着晚風的涼意,緊緊貼着楊戬的每一寸肌膚。一眨眼,已經是千餘年過去。

寸心只覺得楊戬的手臂圈過來,輕輕一托,将自己放在了桌案上,溫柔的雙眼與她平視,身子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擠進了她的腿間。這樣的接近讓寸心頓覺局促,尚未開口,只看見楊戬的雙唇覆了過來,卻不吻她,竟落在寸心未着明珠的耳垂上。楊戬細白的牙齒輕輕啃噬着寸心的耳珠,那鼻息燙得吓人,熱切的喘息撲進寸心的耳中,癢得她直躲,卻怎麽也脫不出那人扶在腦後的大手。

“二郎......” 寸心微微轉動螓首,躲避着楊戬,卻聽那人在耳邊輕笑着,濕濡的唇瓣從耳後一路啃吻至脖頸,再至鎖骨。寸心的對襟盤扣不知何時被解開,裸裎的微涼讓她微微顫抖,慌亂中想去捉住什麽,卻碰掉了一摞案卷,淩亂地攤開在地板上,一如那龍女此刻紛繁雜沓的心緒。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一段來自京劇《鎖麟囊》,咬金斷玉,非常美,特別要提出來,以示我作為一個戲迷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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