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晨曦微露,啾啾的鳥鳴聲就把童桐喚醒,靜靜地又躺了一會,她才起來,穿好衣服後,先到小偏房将米放進電飯煲熬粥,順手放進兩個雞蛋,自從她來到九嶺,雞蛋就沒斷過,家長們沒什麽浮誇的表達謝意和敬意的手段,總是選擇最樸實的方式,不是請吃飯就是拎幾個雞蛋來,童桐每次再三推辭,都推卻不過,只好收下,她更盡心盡力地教育孩子們,偶爾去縣城一趟也常給孩子們買些書當回贈禮物,這樣她才稍許安心。
轉回卧室梳洗,還沒整理好,就見窗口冒出一個腦袋:“小梧桐,還沒起來嗎?我們跑步去。”正是張紹成,只見他一身白色運動服,頭發微潮,站在窗前簡直就像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童桐抿嘴笑:“跑幾圈了?我要去買些菜,你自己接着跑吧。”“買菜?那我跟你一起去。”見童桐提着一個小竹籃就要出門,張紹成連衣服也顧不得去換了,趕緊跟上。
九嶺鎮中心并不大,沿着一條街多繞幾個彎就能把大部分走完了。菜市場離學校也近,沿着學校後門那條小路下去,不過四五分鐘就到了。說是菜市場,其實就是街道兩邊兩排菜攤子,有常年開着的商鋪,更多的卻是肩挑手提來的臨時攤點,幸好肉販和魚販倒每天準時到場。張紹成看着幾乎只能容兩三人并行的小街很感興趣,看着那些擺在地上或擱在籃子裏的不認識的蔬菜更覺有意思,不住提問,有些童桐認識,有些童桐只能照搬賣菜大娘的土話,她也翻譯不來。一路說着,童桐卻也沒耽擱買菜,一條街走下來,十來分鐘,她已稱好兩斤排骨,一條扁魚,另買了幾樣蔬菜。還有豆腐店老板硬塞進籃子的兩塊豆腐以及堂嬸抓進來的一大把馬蘭頭。
看着童桐一路和賣菜的大爺大娘嫂子們打招呼,一邊回答他的提問,還一邊熟練地買菜,張紹成嘆為觀止:“小梧桐,你太厲害了。”
這裏的鄉親們都很熱情,說話也直爽,不時有人喊一聲“童老師好早啊。”接着就問:“這小夥子是誰啊?長得可真好。”這時童桐就笑眯眯地介紹這也是學校的老師,姓張,看着那些大嫂們毫不掩飾的贊賞目光,張紹成得意地接過童桐手裏的籃子,在一位大娘大着嗓門問這張老師是不是童老師的男朋友時,他搶前一步,笑容滿面地說:“大娘,你眼光可真好啊。”說完,他也不等童桐否認,一把拉着她就往回走,一邊低聲嘀咕:“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童桐拿他沒辦法,走完街道後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張紹成直喊委屈:“小梧桐,哥哥完全是為了幫你啊,你以為我沒看見啊,剛才那賣肉老板态度有問題,笑得那一臉賊樣,稱好後還在排骨裏夾了半斤精肉巴結你,哼,當我不存在哪?”
童桐好笑:“張紹成,你別戴着有色眼鏡看人好不好?李大哥只不過是有個妹妹在我班裏才關照我的,再說了我都沒看到那半斤肉,你眼睛倒亮,誰更像賊呢?”張紹成立刻從排骨中翻出那多出來的一塊肉,“看看看看,鐵證如山。”“得了吧,你別胡說,這李大哥真是的,常常超分量給我,下次我包幾個餃子給李大媽送去。”
“你給他們家送餃子不是便宜了那小子了嗎?不行,要麽你包好後我送去,順便打消他的念頭。”“張紹成,你可不許胡說,要不然我不燒紅燒排骨你吃,快喝稀飯。”說話間,兩人已回到學校,童桐盛出兩碗稀飯,放上一碟豆腐乳,把雞蛋往張紹成面前一推:“今天先将就下吧,”張紹成眉開眼笑:“不錯了不錯了,有營養豐富的土雞蛋吃。”
吃過早餐,換好衣服,時針才指向七點整,童桐帶張紹成在校園裏走了一圈,并告訴他帶五年級那個班,把學生情況和教學情況都略提了提,然後帶他到辦公室把教學用書和教參什麽的給了他,自己就到班裏去了。學生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張紹成向幾位到校的老師打過招呼後也往自己班級走去。看來學生們對新老師的到來早有耳聞,班級門口早有學生在探頭探腦,老遠看到張紹成就沒影了。等張紹成一進門,裏面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新老師來了,新老師來了。”張紹成看着那一張張天真稚氣而充滿期待的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為師者的驕傲來。
忙碌的一天過去後,傍晚張紹成癱在童桐床上不願起來,童桐嫌棄地催他:“快起來,瞧你一身灰,坐椅子上來。”“小梧桐,你就讓哥歇一會吧,那椅子太硬,我全身都快散架了。”聽他聲音略帶嘶啞,童桐不由失笑:“你太誇張了吧,才一天而已。”“萬事開頭難,你不知道,這幫小子精力實在太旺盛了,什麽數學語文音樂美術體育非讓我輪番給他們上一遍,虧得我也是名牌大畢業的高材生,小露兩手才震住他們,一般人還真招架不住。”
“你慢慢來吧,教書這種事急不來,別一下子把全身解數都使上了,累不說,還容易虎頭蛇尾。你先歇着吧,我去燒飯。”
等童桐在小偏房裏簡單燒了幾個菜出來,看到張紹成竟已經歪在床上睡着了。童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給他蓋上被子,睡着後的張紹成臉上還帶着一絲倦容,一绺頭發淘氣地拂過他的眼睛,他皺皺眉,童桐小心地将那绺頭發拂開,他緩緩舒開眉頭,繼續睡覺。童桐心知第一天當老師将張紹成累壞了,當老師不比其他行業,不但勞心,還要勞力,更費腦子,看來張紹成這些年過得還是比較輕松的。童桐想着,不由笑了,真好。
等童桐将菜熱第二遍時,張紹成才醒過來,他看看手腕上的表,再看看坐在桌前安靜地守着一桌菜在看書的童桐,懊惱極了:“我怎麽睡着了?還睡這麽久,你等我做什麽,餓着肚子容易胃疼。”童桐放下書,開始盛飯:“哪有那麽嬌氣,這麽一會就疼,趕快來吃飯,這糖醋魚又要涼了。”“太好了,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張紹成眼睛發亮,接過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連吃兩碗飯後張紹成才緩過勁來,雖然剛才累得先睡着了,但一醒來腹裏那空虛的感覺更難受了,雖然童桐一疊聲喊他慢點吃,他還是一口氣吃了兩碗飯,他伸出碗,示意童桐再給她加一勺:“你這碗太小了,吃不飽。”童桐直笑:“沒事,阿成哥,多吃點,再長高些。”久別後小梧桐還記着他的愛好,這本就讓人很是感觸,更何況今天确實餓壞了,再加上童桐的這聲阿成哥,讓張紹成一個沒注意,吃撐了。
他哼唧着摸着肚子讓童桐給他找消食片,童桐不理他:“你還是小孩子嗎?這也會吃撐了,我都讓你吃慢些,快起來,我們去散散步,多走幾圈就能消化了。”這主意不錯,張紹成興高采烈地跟着童桐出門散步去了。
☆、梧桐花開
走出寫字樓,明晃晃的陽光灑下來,顧修只覺眼前一片金光,他不由停下腳步,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陽光其實并不刺眼,相反,還很和熙,只是在室內呆久了,眼睛一時難以适應明亮的環境。一陣風拂過,仿佛帶有一絲淡淡的香氣,一片不知什麽地方飄來的梧桐花瓣晃悠悠地落在顧修肩頭。緊跟在身後的寧聰正為老板莫名其妙的停留摸不着頭腦,見狀忙上前準備取下。顧修擺擺手示意不用,然後轉頭凝視着肩頭那片嬌嫩的紫色花瓣,良久,他才伸手取下,寧聰伸出手準備接過扔進垃圾桶,沒想到顧修卻順手□□上衣口袋。寧聰看看顧總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藍色阿瑪尼西服,心內簡直要咆哮了:顧總啊,你知不知道染上花汁就廢了啊。不過他也只敢在心裏喊喊,面上卻是恭敬萬分:“顧總,張小姐的飛機馬上到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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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修頭也不回地往車上走:“你讓程潤意和你去吧,我有點事先走了。”寧聰舉着手,卻不敢上前攔一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顧修駕着那輛黑色的陸虎咆哮而去,一句:“顧總,開慢點――――――”被遠遠地甩在後面。唉,寧聰長嘆一聲,這幾年,顧總的脾氣越發陰晴不定了,明明這位剛出道就紅透半邊天的名模張麗小姐是顧總托了朋友的關系請她遠道來離城為振邦集團拍一組照片的,為表示對朋友尊重,顧修決定親自去接機,也已通知對方,寧聰現在耳邊還回蕩着那位名模驚喜的尖叫:“真的?顧總親自來接我?我好幸福,好期待啊――――――”作為徐振邦的準女婿,更作為将振邦集團服裝業帶至全國巅峰的領舵人,再有名氣的模特也只能望其項背。只是顧總現在來這一出,到時寧聰怎麽向對方解釋?
唉,寧聰又嘆息一聲,拿出手機,正準備聯系副總經理程潤意,卻見手機屏幕直閃,他拿到眼前一看,不由又哀嘆連連,是徐珊珊大小姐的電話。說起來,這短短幾年時間,顧修将公司發展得很快,國內各大城市基本都有振邦服裝的足跡,國外發展趨勢也是一片大好,業內人士提起顧修都得贊一聲好,只是另人感到奇怪的是,顧修雖然常滿世界跑,常駐地卻一直是離城,這不由得不引起媒體猜測,老家在昆城,未婚妻也在昆城,怎麽說也輪不到離城做常駐地啊,只有寧聰等小部分人心知肚明,他常慶幸童桐離開得及時,要不然每天處理媒體關于顧總的緋聞事件都得讓他焦頭爛額。只是童桐的離開,也帶走了顧修的笑容,寧聰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到過顧總的笑容了。
唉,這也許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吧,寧聰一邊在心裏貶斥自己的不善意的念頭,一邊也不禁有點想念那個有着一雙大眼睛的憂傷的女孩,他覺得抛開工作方面,他對那女孩産生不了一點惡意。只是個可憐人罷了。不過,現在最可憐的是自己,想到也許又要面對徐珊珊的淚眼,他更想嘆氣了。
皺紋就是這樣一條條占據我的臉啊,寧聰悲痛地想着,接起電話。
東城公園花木扶疏,游人如織,顧修緩慢地随着人群移動,在不斷的歡笑聲和不斷按響的快門聲中顯得孤獨而落寞。走過秋千架,走過鮮花簇簇的杜鵑大道,走過明湖,顧修遠遠地就看到那棵梧桐樹,幸好周圍一帶有游人基本被不遠處的明湖中養的那一大群鯉魚吸引住了,這棵梧桐四周倒沒有幾個人。
雖然看的沒幾個人,它卻依舊開得恣意而熱鬧,大朵大朵的紫色花聚在一起,缤紛卻不耀眼,倒是厚重得有一份溫柔的感覺。顧修撫上梧桐那光潔的樹幹,連一個小樹瘤都沒放過,細致而溫柔。風吹過,幾片花瓣蹁跹而下,顧修怔怔地看着,伸手去接,卻不想調皮的花瓣繞過他的大手,滑向草地。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吧,只有我一個人苦苦地困在這座愛情的牢獄中,即使梧桐又開花了,樹身已經要兩人合圍了。風止了,顧修繞到樹後,微蹲下身伸手去撫樹根下沿。這裏有一個秘密,是連童桐也不知道的秘密。那年,在樹下第一次吻過童桐後,他幸福得不知所措,送走童桐後他又回到這裏,在靠近樹根的地方刻上了“我愛你”三個字,他決定一直藏着這個秘密,等到長大了有能力了,再來到這棵樹下,在這三個字的見證下向童桐求婚。
刻下這三個字後,他一個人在這裏傻笑了好久,一直幻想着以後和童桐的美好生活,只是幻想真的成了幻想。字還在,樹也在,人卻孤單失群。“桐桐,桐桐,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顧修将頭抵在樹身上,聲音裏滿是痛楚。公司一個一個城市地開,他一個一個城市地去找,卻始終不見伊人身影,找累了他就趕緊返回離城,生怕失之交臂,可是等待他的卻還是空寂。也許這輩子她都不打算再與自己見面了,心生絕望之餘,這個念頭常浮上來,可是童父臨終前拉着童桐的手定下的五年之約又跳入腦海,五年快到了,到時她會不會做傻事?這樣一想,顧修心裏又疼得不能呼吸,他完全不能想象那個場景,甚至不敢去想這一切是怎麽造成的,他只有一個希望,盡快找到桐桐,盡快找到她,也許就能解決一切事情了。
日薄西山,顧修回到別墅,車子駛進大門的那一瞬間,他習慣性地往花園那望一眼,這一眼使他渾身一震,車子“吱嘎”的一聲,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夕陽下,花樹間,那舉着白色水管澆水的婀娜身影是誰?夢回幾遍,如今親眼所見,顧修卻一時不敢喊出聲音來,生怕驚跑了她。只是不等他回過神來,被剎車聲驚醒的徐珊珊就回過頭來,看見他,高興地招手:“修,你回來了?”顧修只覺得全身沸騰的血液直接降到冰點。他冷冷地看了徐珊珊一眼,一聲不吭地重新發動起車子,駛向車庫。
徐珊珊不以為意地回頭繼續澆水。等顧修站到她身邊時,她才放下水管:“修,你都不好好打理,這花園都長荒了。”不等她說完,顧修就打斷她:“誰帶你到這邊來的?”“修,你怎麽了?我們都有幾個月沒見面了,一見面怎麽這麽兇?”眼見淚珠在她眼眶裏打轉,顧修煩躁地揮揮手:“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平定了一下情緒後他平靜地開口:“珊珊,你到離城來怎麽不打個電話我去接你。”“我想給你個驚喜嘛。”姍姍馬上換上笑顏,她笑着奔上來挽住顧修的手:“修,你看,我給你花園好好整理了一下,你看,這月季,都長得快有房子高了,我修剪了一下,好看多了。”
順着姍姍的手指向,顧修看向那棵月季,只見這幾年時間蹿得飛快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月季被剪得只剩半腰高,滿地都是粉紅的花瓣。他甩開了姍姍的手,沖到月季前,蹲下身子小心地撿起一朵月季,花瓣還是完好,只是沾滿了細沙泥,他一下子爆發了:“誰讓你剪的?誰給你的權利?城中心那套兩百平米的複式樓層還不夠你住嗎?為什麽要到這裏來?誰允許你闖進來的?”
徐姍姍吓得臉發白,然後轉紅,最後潸然淚下:“修,我知道,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可是你這樣對我公平嗎?我認識你的時候是你自己說單身無女友,我追了你兩年,你總算不對我拒之千裏,可是你來到離城就和她在一起,我說過什麽嗎?我也害怕,我也茫然,可是訂婚時你有拒絕嗎?――――――沒有,我總想着等吧,等結婚後你總會只屬于我一人,可是,自從她走後,你我見面的機會更少了,不要跟我說什麽男人以事業為重,你的公司遍布全國也不會有想和我結婚的念頭。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當初既然心許她就不要給我希望――――――給我希望就不要流連在外讓我彷徨無助――――――多可笑,我甚至連你住的地方都不能進來,還要威逼利誘你的秘書才得以進來一睹,我還算是你的未婚妻嗎?修,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醒醒吧,她不會再回來了――――――修――――――”
“不要說了,求你不要說了,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只是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求求你了!”顧修痛苦地将臉埋進手掌,只覺手中的那朵月季異常硌人,只是再怎麽也沒有那句她再也不回來的話硌人心。
徐姍姍淚眼迷離地看着眼前這個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痛苦的男人,心頭浮上陣陣失望:是啊,他痛苦,他悲傷,卻都只為另一個女人,他甚至不願意多看我一眼,為什麽,我要愛上這個男人,要愛上這種無心無肺的男人,還愛得這麽死心塌地?如果當初沒有在酒會上遇到他就好了,如果他不用那麽紳士地為我開門讓我對他有好感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在我鞋跟斷了的困窘場面時及時出現,挽起我的手,一直當我的手杖,讓我避免所有尴尬使我對他動心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完全愛上他就好了――――――
只是這世界上哪來那麽多如果,有些事天注定,任誰也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
作者有話要說: 荨麻疹,感冒,莫名其妙的發炎疼痛,這大半年來,都在與醫院打交道,都在吃藥打針,這就是生活。
☆、夢裏回首
夜晚的迷霧之都燈紅酒綠,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身畔衣香鬓影,打扮得體的帥哥侍者彬彬有禮地穿梭在各個包廂間,偶有哪個包廂門打開,便有一股暖暖的歡聲笑語撲面而來。
“晨曦”號包廂裏卻顯示出一種異常詭異的安靜來,只見幾個舉着高腳杯的男子面面相觑,然後齊齊把目光投向陳正,陳正叫苦不疊,他看看那個宛如神祇般端坐在桌旁卻明顯在走神的家夥暗暗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嘴賤邀請他來參加朋友聚會。
今天陳正的幾個朋友從昆城過來玩,陳正盛情款待,高興之餘,他想起一直處于郁悶中的顧修,恰好在座的有兩個與顧修也有幾面之緣,他抱着有福同享的好心試着給顧修打了個電話,這兩三年時間裏,顧修滿世界跑,回來後也不愛出門參加酒會派對,以至于陳正與他見面的機會也比較少,更不用說在一起把酒言歡了,沒想到今天電話過去他張口就問在哪裏,十分鐘不到就到達了。和他一起進門的是他滿身的酒氣,也不知之前在哪裏喝悶酒。只是人是來了,魂卻明顯飄在哪,他坐下後除了一開始自罰三杯以表遲到的歉意外,一直正襟危坐,一言不發,酒杯倒是一直沒放下,他輕輕地晃着杯中的酒,晃一會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再倒,再晃,再喝,再倒。搞得桌上的氣氛都有點尴尬。陳正心裏直喊這家夥是來砸場子的。
陳正的發小,那個與顧修也頗熟的章平見狀想打破僵局,于是舉杯建議大家一起敬一敬昆城的名人——年少有為的顧總,在場的都是精明人,都一致附和,舉起杯子,只是大家都舉起了杯子,章平場面話也說過了,那廂顧修卻不為所動,繼續一言不發地顧自己搖晃着杯子。這一下,大家可下不來臺了,雖然顧修現在事業如日中天,是商界傳奇人物,可是在座的一個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大家家世都頗好,特別是章平,出身官宦世家,爺爺是省裏高官,他自小随父親來昆城打拼,現在父親已經是昆城第一把手,據說他舅舅是中央部委裏的,按說這樣的家世,任誰都得容易長成混世魔王,不為別的,只因為周圍奉承的人實在太多,方向易迷失,只是要說人家章家家風好呢,章平愣是長得風度翩翩,溫文儒雅,最主要的是他另辟蹊徑,大學時硬是讓人大跌眼鏡地選了計算機專業,畢業後自開公司,自行設計了一款游戲《龍行天下》,不到三月時間風靡全國,之後他的公司一直穩紮穩打,推出的幾款游戲都得到玩家的一致好評,他還由游戲連鎖開發了玩具動畫制作等等一系列産品,也是昆城的名人,只是他為人低調,特別是據說畢業時家裏反對他涉足商業,因此他與家裏大吵一架,早就搬出來住了,少有人知道他身後的背景。
不過陳正卻是心知肚明,他伸手拍拍就坐在他身邊的顧修,低聲提醒他:“修,快醒醒,大家向你敬酒了。”直到他提醒第二遍,顧修目光才有了焦距,他看看一臉怨婦樣的陳正,再看看一桌還沒放下的杯子,馬上進入角色,舉起了杯子:“不好意思,剛才在想事情,一時沒聽見,這樣吧,為懲罰我的走神,我敬大家,我罰三杯,你們随意,另外,今晚這場算我的,等會大家喝好了我再請大家唱歌。”說完他氣也不喘地連幹三杯。
不愧是生意場上的常勝将軍,這應變能力着實令人敬佩,章平心裏贊嘆,面上卻也還是一派平和:“顧總好酒量,來,我們也謝謝顧總的東道主之誼,一幹為盡。”季禮幾個也應聲喝下,酒桌上總算又重歸熱鬧。顧修再也沒失态過,反而敬酒,被敬,喝得頗是歡暢。倒是陳正,看着顧修身後迅速多起來的酒瓶子不由咋舌:這是打算包場的節奏?
席間,章平上洗手間,他示意陳正随他一起去,陳正知道他有事問他,于是也找借口出了門。上完洗手間,倆人來到一處過道處,推開窗口透透氣,章平順手點起煙,同時詢問陳正要不要,見陳正搖頭,他想了想,也把煙滅了,然後開口:“顧修怎麽了?”陳正苦笑:“一言難盡,唉。”
“為了一個女人?”
“差不多吧。”
“那個叫童桐的失蹤女人?”
“啊?章平,你也太厲害了,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你老婆告訴我的。”章平倒沒賣關子。
陳正卻是憤憤不平:“誰說她是我老婆,那個大嘴巴的女人,看我回去不教訓她。”
章平沒反駁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陳正一下洩了氣:“唉,我真拿程洋沒辦法,她天天在我媽跟前獻殷勤,搞得我得被她們倆追殺,不說她了。說起來,童桐不知到底在哪裏,不會真的發生什麽意外吧。”
“聽你口氣,好像對那個童桐還是挺擔心的,可是我聽洋洋說那只是個不知廉恥的第三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人品真的不行,我想也不會讓顧修萬裏尋覓,更不會讓你這個局外人也同情吧。只是我不理解的是顧修明明有能力處理好與童桐或珊珊之間的關系,最後怎麽會搞些這麽亂七八糟的局面出來?”
“這故事說起來就長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修提過一兩句,好像童桐是顧修的初戀,後來另攀高枝分開了。再後來在離城重逢後顧修為了報複她又在一起,我聽顧修的意思好像說是她為了錢跟他複合,可是顧修明明是放不下她的,而且以我所見,童桐根本不像是個貪慕虛榮或朝秦暮楚的人啊,你不知道,她有多孝順,心地又善良。”
“她不是另攀高枝了嗎?那個男的呢?”章平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我也是聽顧修提過一句,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不過從來沒見過什麽男的來找過她,她的家庭情況倒是挺複雜的,父親開的公司破産,母親離家出走,家裏房子也賣了,父親車禍後一直不清醒,父親去世後她就也走了。”
“如果她是如洋洋所說的那種人,那她應該牢牢抓住顧修而不是遠走他鄉。”
“是啊,我覺得顧修對她并不好,雖然愛她,對了,童桐本有輕生意,是她父親臨終前囑咐她帶着他的骨灰游覽五年,她才就此消失的。”
“輕生?”章平皺起眉頭,“我覺得顧修是個人渣。”
陳正摸摸下巴,沒吭聲,老實說,有時他也覺得顧修人品有問題。
“你也知道我和程家徐家都是世交,洋洋珊珊都是和我一塊長大的,本來我也不想過問,只是洋洋常在我耳邊念叨,今天我和珊珊同機過來,看珊珊郁郁寡歡,今天又碰巧看到顧修,才多嘴問一句,我覺得他既放不下童桐,就不要惹珊珊,既然已與珊珊訂了婚,而且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還扮什麽情聖模樣。”
“我的老天,我說你怎麽會關心修的私生活,搞半天是為徐珊珊打抱不平來的,幸好童桐走了,要不然你是不是有什麽手段要用在她身上?”
“我是那種人嗎?只是徐伯伯一生叱吒風雲,有人欺負他的寶貝女兒,焉知他是否動過這個念頭呢?”章平意有所指。
只是不等陳正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又轉身往回走了:“走吧,我們出來得夠久了。”
這個晚上,重逢的人們大家都喝高了,又去歌吧發洩了後才散。将大家都送上去酒店的車子,陳正才回過頭來看着那個酒鬼發愁,顧修已經醉得人事不知了,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在侍者的幫忙下,陳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送到家,正在他身上摸着鑰匙,沒想到門打開了,陳正也有些喝多了,光影下,那個俏麗的身影差點讓他脫口喊出童桐二字,幸好他敏銳地發現這個佳人明顯比童桐高出半個頭,才硬生生咬回了話。
他和徐珊珊一起把顧修攙上樓,酒意上湧,又困又累,于是叮囑徐珊珊幾句,爬上車讓侍者趕緊把自己送回家。他十分渴望新購的那套房子內寬大的軟乎乎的床。
顧修一晚上都在做夢,他先是夢見小時候媽媽帶他去坐雲霄飛車,結果他不争氣地吐了,頭痛了好久,媽媽一直在身邊給他擦着,按摩着,迷糊中,似乎連衣服都給他換了一遍。後來他長大下班回家突然就聽見童桐喊他吃飯的聲音,他一時不敢相信,直到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嬌怯地踮起腳吻上他的唇,他才知道不是夢,他急切地抱緊她,深深地吻上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兒。他很快樂,一直很快樂,童桐是那樣溫柔,那樣乖巧,任他為所欲為,他甚至快活得笑出了聲,原先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擔心都化為烏有,他只想緊緊擁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
清晨的陽光灑在床上交纏的兩個人身上,許是陽光太耀眼,顧修抖了抖長長的睫毛,皺起眉頭,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宿醉的頭還是有點昏。于是他遲疑了一下才感覺到自己軟玉溫香正在懷,女孩背對着他被他抱在懷中,□□的肩頭遍布紅色的吻痕,他一下子僵硬了,想了良久,他才想起昨晚美麗而又旖妮的夢境,原來不是夢,只是他終于想起昨晚珊珊住在他家。
他僵硬着身體小心地移開珊珊,給她蓋好被子,起身沖了個澡,來到陽臺上。陽臺上還放着以前童桐最愛坐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他學着童桐的樣子坐下,望着天邊忽飛忽落的小鳥,不知為什麽,心裏湧起了一陣陣悲涼。
他聽見床上傳來細碎的聲音,還聽見因為有些不适珊珊的小聲呼痛聲,再聽着她從衛生間出來輕輕來到陽臺上,直到她俯下身樓住他的脖子,他才悶悶地說了一聲對不起。珊珊輕笑:“說什麽對不起,我是你的未婚妻。”是啊,未婚妻,顧修又沉默了一會,閉上眼:“姍姍,我說對不起是因為還要讓你等我兩年,再等我兩年,我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好啊,我等,我等。”珊珊将頭埋在顧修的肩頭,趁機擦去眼角的淚花,真好,終于等到他了,兩年而已,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了,再等兩年也無妨,因為他終于給了她一個明确的婚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期限是兩年,但這樣已經很好了,她願意等。昨夜他闖進她體內的疼痛和他喃喃童桐的屈辱好像都不存在了。珊珊努力睜着眼,可是淚水卻越聚越多,她忍不住小聲抽泣了一下。
顧修嘆息一聲,睜開眼,轉身将珊珊抱入懷中:“珊珊,是我不好,讓你等這麽久,還要讓你等下去,不過我保證,以後我會做一個好丈夫,還會,還會再做一個好爸爸。”為什麽,為什麽明明一切已成定局,胸口卻像在撕裂般疼痛?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在背叛?桐桐,也許我早該放下你,這樣也許就不會有你的逃避,有珊珊的悲泣,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你不想再回到我身邊,我真的不再強求,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看到你好好的,我就與珊珊結婚,我不再逼迫你,我不再辜負珊珊,我也不用再厭棄我自己,其實我一直痛恨着我自己,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痛恨自己的游離,痛恨自己一次次地傷害你,還有珊珊。現在,我要把你放下了,完全放下,好不好,我的桐桐,只是,心真的好痛,也許痛碎了它就不存在了――――――
☆、回
“小成回來了”、“小成回來了”,看門的洪大伯,正在園中打掃的顧嫂,還有聞聲從廚房跑出來的王姐,都笑眯眯地看着雖然風塵仆仆但仍顯得精神而帥氣的張紹成大步跨進來,張紹成調皮地舉起手連連飛吻,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笑,真好,小少爺終于回來了,夫人不用總是惦記,嘆氣,只是看着孩子黑了,瘦了,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大苦頭,真讓人心疼,趕緊做幾個好菜給他補補,王姐連忙又鑽進廚房,幹勁十足地忙活起來。
張紹成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卻補大門前一道筆挺的身影擋住了去路,擡頭一看,是故作威嚴的管家張伯,也不管他臉板得有多正經,張紹成丢下行李箱撲上去就是一個熊抱:“阿伯,想死我了。”張伯瞬間破功了,卻仍一本正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