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甘為惡龍(捉蟲)

這雨下了整整一夜,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上午,都還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

光線昏暗的房間裏,仍然睡着的陶初無意識地縮在床上的另一個人的懷裏。

薄薄的被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踹到了床底下,室內空調的溫度很低,陶初緊靠着身旁那人的胸膛,而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一夜都不曾松開過。

他身上隐秘淺淡的香味,帶着絲絲冰涼的氣息,萦繞在她的鼻間,就好像是一味能令人安睡的藥香。

只是這夜,她陷在一個看似毫無止境的夢裏。

夢裏的畫面一幀幀堆疊,有天邊如血的殘陽,也有浩浩湯湯從她身邊奔流而過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一個方向跑,他們驚恐,他們慌張,所有哄鬧嘈雜的聲音生生地刺痛着她的鼓膜。

而湧動的人潮中,自始至終,都唯有她一人衣衫褴褛,逆流前行。

她只記得,夢裏的陽光很刺眼。

她還記得,夢裏那一聲模糊的龍吟渺遠,而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面,風沙碾碎了她的聲音,最後她雙膝跪地,朝着那道隔絕了所有外界景象的光幕,磕頭一拜。

那樣虔誠,又那樣絕望。

仿佛那道無法逾越的光幕後模糊的身影,就是她此生永遠的信仰。

或許是夢裏的光芒太過刺眼,以至于陶初醒過來時,眼眶裏毫無征兆地滴下了兩行眼淚。

她像是還沒有徹底清醒,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有人微涼的指腹輕輕地撫過她臉頰上未幹的淚痕,她才驟然回神,下意識地偏頭時,卻正好撞見身側那人雪白的衣襟。

屬于他身上獨特的淺香就在她的鼻間,她呆了一下,那雙圓圓的眼睛瞪大了些,頓時渾身僵硬,臉頰微燙。

此刻的她是完全被他抱在懷裏的,距離是那麽,那麽的近。

她知道這會兒的他一定在低眼看她,但她卻始終沒有膽子迎上他的目光,只能像個毛毛蟲似的,轉過身,一點一點地往外挪。

但是她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坐在她的床邊,滿身傷痕,一身血色的模樣,她頓了一下,然後猛地坐起來。

然後她瞪大雙眼,懵了。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的尾巴呢?”

原本順着他霜白的衣袂就能看見的,拖到地上的寸寸冰藍的龍尾,但眼前少年的衣袍下,卻再也尋不見那條冰藍的尾巴。

陶初覺得自己可能是沒睡醒,于是她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

然後她緊緊地閉起眼睛,再睜開。

她還是沒有看見他的尾巴,卻看清了他寬大衣袍下的那雙人類的腿。

“阿致!”陶初指着他衣袍下的雙腿,轉頭望着他時,雙眼微瞠,顯然是特別驚訝。

一直注意着她的動作神情的沈玉致那張仍有些蒼白的面龐上浮現出極淺的笑意,那雙明澈的眼瞳裏便又是滿天星,一汪水,映照着她的身影。

“你可以幻化出人的腿啦??”她趴在他的面前,驚喜地望着他。

她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又撐起身體,轉身回去掀他衣袍的一角。

在他的雙腿上,陶初還能隐隐地看見幾寸龍鱗形狀的銀色痕跡,隐約還閃爍着極微弱的光。

而他望着她纖瘦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好多好多年前,曾有過這樣一個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一遍又一遍地喚他,“大人,大人……”

他記得她的哭聲。

“為何不逃?”隔着看不清彼此的那道光幕,他曾問她。

“我相信大人。”她曾這樣堅定的回答,嗓音細弱可憐,還帶着幾分顫抖,幾分哽咽。

那一日,那座無燼城裏千萬的人皆辜負了他。

唯有她,說信他。

從那以後,漫長的歲月流轉,他被禁锢在長極淵下整整六千年。

他再不信任何人,也再不會做一個所謂仁慈的神明。

他是九天上的帝君崇岚親手禁锢在長極淵的惡龍,既然如此,他便甘為惡龍。

凡人如蝼蟻。

世間皆醜惡。

但,除了她。

——

自從沈玉致能夠将龍尾幻化成人的雙腿之後,他對于水的依懶性,明顯減少了許多,他不再需要長時間的浸泡在浴缸裏。

這樣一來,沈玉致就不用每天晚上睡在浴缸裏了。

家裏的浴室本來就小,浴缸也不大,每次他的龍尾都無法真正舒展,但現在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陶初把她隔壁的房間整理了出來,算作是沈玉致的房間。

對于沈玉致終于能夠幻化出一雙人類的腿,正常行走的這件事,陶初是忍不住地開心,她直接忍痛砸了自己的一個豬豬存錢罐,她數了數,大概有一千多塊左右。

她一共有三個存錢罐,都是從小的時候,就開始一點點存的。

無論是過年的壓歲錢,還是之前爺爺奶奶還健在時,每一次給她的零花,她都會留下一部分,存起來。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學,陶初把這一千多塊錢裝到自己的小西瓜錢包裏,然後興沖沖地去牽坐在沙發上的沈玉致的衣袖,“阿致,我們出去逛逛吧?”

從他來到這裏,這麽多天,他都還沒出去過。

見沈玉致輕輕颔首,算作答應,陶初就踩着拖鞋,噠噠噠地往之前爺爺奶奶還在時,住過的那間房裏跑。

她在衣櫃裏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套爺爺陶紹雲年輕時穿過的襯衣和西褲。

款式老舊,原本雪白的襯衣也因為年歲久遠而有些發黃。

“只能……先湊合一下了。”陶初鼓起臉頰。

等她把衣服抱到客廳裏,站在沈玉致的面前,她試探着往他面前遞了遞,“阿致,你要不要先暫時穿這個?”

坐在沙發上的沈玉致放下了手裏的平板電腦,陶初悄悄地瞄了一眼屏幕,然後就有點愣了。

竟然是……消,消消樂??

阿致竟然在玩這個??

直到沈玉致接過衣服,她才堪堪回神。

而他适時站起身來,站在她面前時,陶初仰頭望着他,這才意識到,他像一個正常人類一樣站立的時候,竟然有這麽高。

大概有一米八七的樣子。

或許是看見陶初有點愣神,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那雙春茶般的眼瞳裏,是溫柔的星子光,然後他微微俯身,湊近她時,眼眉微揚,柔和萬分。

然後陶初就看見他慢慢地取下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镌刻着他的名字的銀色戒指,轉而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她的手指比他要纖細許多,戒指被他戴在她的食指上時,顯得有些大。

然而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指間萦繞,頃刻間,那枚戒指,就縮小成了适合她的尺寸。

他彎起唇角,擡眼瞥見她那副傻呆呆的模樣,他眼底波瀾微漾,手指動了一下,還是沒有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松開時,指腹殘存着她臉頰柔軟細嫩的觸感,他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雙眼微垂,看不清神色。

在他拿起沙發上的衣服,繞過她,邁着輕緩散漫的步子走向他的房間時,陶初下意識地摸着自己剛剛被他手指捏過的半邊臉,咬着嘴唇,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就好像有碳酸泡泡一顆顆破掉,還有些甜滋滋的味道。

當她再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時,才發現那枚戒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隐沒消失,只留下一道淺淡的銀紋。

作者有話要說:  陶初:握緊我的小錢錢,我要去給阿致買買買!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totoo 5瓶;春暖木棉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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