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煙火盛放
在回廊的欄杆邊, 陶初趴在那兒, 迎着凜冽的夜風,她好像終于清醒了一些。
她用手墊着下巴, 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那個少年時,她臉頰上兩團紅暈仍未消減, 看起來的确有幾分醉意。
下午的時候,他就已經換了一件寬袖衣袍。
似是錦緞般的白袍外罩一件銀紋素紗袍, 在月色燈影之間, 散發出瑩潤的光澤。
此刻,他垂着眼,纖長的睫毛遮掩住了他此刻所有的神色, 或許是因為喝酒喝得太多, 這會兒他的面龐也帶着幾分紅暈,靠在欄杆上時,整個人都顯得很慵懶。
陶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觸感涼絲絲的。
少年的目光定在她那只拽着他衣袖的手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忽然輕輕地笑起來,眉眼彎似天上月,眼裏的光,卻比星辰更耀眼。
“初初。”他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嗯?”陶初的下巴仍然枕在自己的手背上, 聽見他的聲音,就應了一聲。
“如果,你非常, 非常地恨一個人……”
他偏頭,看向她,那雙眼睛裏流露出幾絲迷茫,“你怨他,恨他,甚至想要報複他……可你卻找不到他,要怎麽辦?”
“有那麽恨嗎?”陶初聽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問他。
“是啊。”
他靠在欄杆上,閉上了眼睛。
陶初望着那一池潋滟水光中的朵朵荷花,似乎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她有些洩氣,“我也不知道诶。”
她從來都沒有深刻地怨恨過一個人。
即便是她那位名義上的姑姑,她說起來,也沒有那麽恨。
因為不在乎,就不存在恨多恨少的問題。
“但我知道,仇恨,是很累的,而且會讓你不快樂。”她的嗓音輕緩,柔軟細弱。
她把手探進他寬大的衣袖間,穩穩地握住他的手,在他睜開雙眼,看向她時,她坐直身體,湊到他的面前,對他笑,“我說過了,你開心我就會特別開心。”
“阿致,我……不知道你的過去。”陶初忽然收斂了笑容,垂下眼簾,“你曾經經受過怎樣的磨難,都是我無法想象的,所以,我也沒有那個立場,勸你放下過去,勸你……不恨。”
仇恨,怎麽會那樣簡單,說放下就能放下?
他恨了六千年,那麽漫長的歲月,都沒有消磨掉他的半分銳氣,自然也不可能讓他徹底從中解脫出來。
“我的願望很簡單,”
她指節用力,又握緊了他的手,“就是希望你能變得快樂一點。”
如果可以,她不想要他背負那麽多的東西。
此刻陶初并沒有提童安告訴她的那些事情,因為她始終不相信,在她眼前的這個天姿絕色的少年,有朝一日,真的會把這個世界,變成無間地獄。
他的眼睛裏,有水波濯洗過的皎皎清輝。
清澈如他,堅韌如他。
他絕不會,毀掉這個世界。
這種篤定的信任,仿佛是從她第一眼見他時,就已經忽然而至。
來得沒有道理,就好像前生注定。
似乎信任他,已經是她的一種天生的本能。
那樣的感覺,無比奇妙。
彼時,滿月在天,遙映雪色,一池夏花,燈影綿延鋪散,有風吹來,樹影婆娑,簌簌聲起。
兩種季節,卻都在眼前。
坐在陶初身邊的少年似乎是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就那麽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女孩兒好久好久。
當陶初被他抱住的時候,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就試探着伸手,環住他的腰身。
“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歡喜。”
他的嗓音稍啞,像是輕輕的嘆息。
感覺到脖頸處有溫熱微濕的觸感滑落,陶初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後就把他抱得更緊了一點。
他哭了啊。
那一瞬,陶初的心裏,莫名也被酸澀填滿。
他的無助,絕望,甚至是痛苦的情緒夾雜在一起,化作了一滴眼淚,靜默地滴落在她的脖頸。
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那或許,根本是她永遠都無法想象的,屬于他的更深的折磨。
這個清霜傲雪般的少年,鮮少流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身為一個凡人,連百年都可能活不到,她又如何能深切地體會到他那六千年歲月裏所經受的煎熬呢?
“初初,你們凡人過年,是不是需要一種叫做煙火的東西?”
他貼着她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她的脖頸。
陶初忽然聽他說了這麽一句話,下意識地就點了一下頭,然後反應過來,她又說,“也不是一定要啦。”
“那,你喜歡煙火嗎?”
他松開她,又靠在欄杆上,用那樣溫柔的目光看着她。
“喜歡呀。”陶初點了點頭。
而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天邊有聲音炸響,五光十色的光影晃了她的眼睛。
陶初擡眼時,正好看見天邊那一束又一束的煙火上升,然後炸開成花。
那像是煙火,又好像不是。
她哪裏知道,那是沈玉致用術法燃燒的仙靈之氣,幻化如煙火一般。
陶初聽見一陣叽叽喳喳的聲音,往那邊的門前看去時,就看見那一群毛茸茸的小動物争先恐後地跑了出來,像是追着天邊的煙花去了。
一溜煙兒就跑出了院子。
正好阿零走了過來,陶初就連忙問,“阿零姐姐,他們怎麽都跑了啊?”
阿零對着沈玉致彎腰行禮,又對着陶初福了福身,這才笑着說,“回夫人,他們啊,是去尋仙靈之氣了。”
“啊?”陶初有點沒聽明白。
阿零彎了彎唇,指着天邊仍然不斷的煙火說,“那是殿下燃燒仙靈之氣幻化的煙火,對于我們這些精怪而言,那可是提升修為,有助化形的良藥。”
阿零也沒有想到,殿下竟然會燃燒自己的仙靈,只是為了幻化出這樣的一場煙火。
要知道……仙靈與修為密不可分,而殿下似乎毫不在意。
阿零小心地看了一眼沈玉致,心裏有了底。
看來殿下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至高之境,燃燒這麽一點仙靈,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多謝殿下賜福。”
想到這裏,阿零回神,又對沈玉致彎了彎腰。
沈玉致沒有什麽表情,眼眉淡淡的,并不言語。
“那,阿零姐姐你為什麽不去呀?”陶初問她。
阿零笑着搖頭,“托殿下的福,阿零如今已經重新化形,比起我,他們更需要那些仙靈。”
陶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聽了阿零的話,陶初意識到,這所謂的仙靈,似乎是很重要,很厲害的東西。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她猛地看向沈玉致,“阿致,你這樣損耗你的仙靈,會不會有事?”
還沒等沈玉致回答,她就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頰,“煙花而已,你要是喜歡,我下次買幾箱給你不就完了?”
“……微末一點,不足為怪。”他被她的手指戳着臉頰,睫毛顫了顫。
在一旁的阿零已經被陶初的這一個在她看來極為大膽的動作給驚住了。
她只知太子殿下很在乎他的這位太子妃,但她并不知道,原來殿下他……竟然能如此縱容這位小太子妃。
看來,殿下的确很喜歡這個姑娘。
回過神來的阿零對着陶初露出一抹笑容,“夫人不必擔心,殿下修為深不可測,今日盛放在天際的仙靈于殿下而言,只能算作是微末毫厘,不算損耗。”
而這位神明施舍的一點微末仙靈,卻是這世間精怪,趨之若鹜的靈藥。
“哦……”陶初讪讪地收回手,幹笑了兩聲。
阿零福了福身,然後轉身離開。
陶初趴在欄杆上,一手撐着腦袋,看着阿零漸漸遠去的背影。
她總覺得,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姐姐。
阿零看起來似乎總是笑着的,但陶初一看她的那雙眼,卻總覺得有那麽幾分悲涼。
應沈玉致的吩咐,阿零來時,已将一壇風露濃放在了沈玉致身旁。
陶初收回目光看向他時,正見他打開木塞,仰頭喝了一口。
“你怎麽還喝呀?”陶初皺起眉。
沈玉致聞言,擡眼看她時,眼神柔和,似乎是笑着的,“因為……開心啊。”
“哦,你這會兒又忽然開心了哦?”
陶初撇撇嘴,他看起來哪裏是一副開心的樣子?
“有初初,我怎麽會不開心?”他伸手,把那只青玉色的小酒壇遞到陶初嘴邊,“要再喝一口嗎初初?”
他的嗓音清冽,又帶着幾分低啞。
語氣裏,平添幾分誘哄的意味。
陶初想起剛剛那一口初入口時的甜,以及入喉時的烈,她有點怕,但是……回味一下,卻又好像還有一點點饞?
“那,那就喝一口吧。”
她明顯是動了心。
在他溫和的目光注視下,她捧着那只小酒壇,微微仰頭,喝了一口。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綻開,像是花蜜一樣,卻并不膩,反而是出奇的清甜,但一入喉,就轉化為極度的烈,在喉頭迸發出的灼燒一直延伸到胃裏,卻也令她頃刻間暖了四肢百骸,驅散了許多寒氣。
陶初咳嗽了好幾聲,眼角都濕潤了幾分。
沈玉致始終注意着她,看她喝下一口之後,嗆得咳嗽了好一陣兒,可她卻又接着抿了一小口,然後還砸了咂嘴。
他的目光停在她紅潤的嘴唇,喉結微動。
“我不喝了……”陶初把那一小壇酒還給了他。
這會兒她已經有點暈暈乎乎的了,趴在欄杆上,像是一只懶懶的小動物。
“初初。”他輕聲喚她。
“嗯?”她應答的聲音很輕,像一只小貓似的,尾音軟軟的。
“你……會一直陪着我,對嗎?”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右手,輕輕拂去被風吹亂的她的淺發。
像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童,他渴望通過她的言語,來穩定自己漂泊荒蕪的內心。
“嗯。”她應聲的時候,還重重地點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月亮的銀輝傾瀉下來,照着一方飄飛的雪花。
衣袖雪白的少年深深地凝望着他眼前的姑娘,那雙時常暗沉沉的雙眸裏,終于冰消雪融,短暫還春。
她說會,他就信。
這凡塵萬裏,他只信她。
衣袖再次被她伸手扯住的時候,他回神,就見原本趴在欄杆上的姑娘這會兒忽然支起身子,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雙頰泛紅,猶帶醉意的姑娘雙手環過他的脖頸,仰頭時,嘟起嘴巴親在了他的唇上。
少年脊背僵直,瞳孔微縮。
而她親了他一口之後,就趴在他的懷裏,笑起來,“我不但會陪着你……”
她小聲地打了一個嗝,垂着眼簾,又開始傻笑:
“我還會親你……”
作者有話要說: 被初初親了的龍龍:?我确定真的過年了,開心。
事後初:現在就是想捶自己,非常想捶自己……我說那是什麽玩意?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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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景行行止 2瓶;容景和容謹。、砂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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