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華氏情況才好轉,陳氏就帶着曹芝萍來到跟前數落了簡良媛一頓。

華氏昏迷了好幾日,身子雖然依然虛弱,但腦子可沒胡塗,她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的聽。

「那個小乞兒才死了娘,帶着重喪,就被良媛帶進王府,這不擺明了給老祖宗折福?」陳氏看華氏微眯着眼,沒有任何反應,心頭是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華氏心頭是有何盤算,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身為世子妃,思慮有欠周慮,也不想想芝萍現在也懷着孩子,她就打算收這來路不明的乞兒當義弟,這真是笑話,把這寧王府當随随便便的人家。」

華氏睜開了眼,陳氏的心一驚,馬上閉上嘴。

「去把那小乞兒帶來。」華氏吩咐。

陳氏連忙叫人去辦,心中期待着華氏接下來的處置。

開心沒多久就被帶到華氏跟前,怯生生的跪了下來。

華氏低頭看着他,「擡起頭來。」開心聽話的緩緩擡起臉,華氏打量了他一會兒,溫聲道:「倒長得挺俊的。你說說,為何進寧王府?」

「因為良媛姊姊。」

「大膽奴才,世子妃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陳氏怒斥。

開心立刻恐懼的低下頭。

華氏看了陳氏一眼,淡淡的說:「你別插嘴,讓我先聽聽這孩子的說法。」

陳氏雖然心有不滿,但還是依言退到一旁,「是。」

「開心的娘病了,肚子餓,我……」開心羞愧得頭低到都快貼到地板上了,「偷包子,被抓了。」

「老祖宗,你聽聽,原來這奴才不單是個乞兒,還是個偷兒。」陳氏鄙夷不已,「這個世子妃還真是胡作非為,再不治治她,她當真以為寧王府是她在當家了。」

「你是壞人,」開心可不許別人說簡良媛一句不好,「良媛姊姊是好人,叫我跟着毛三哥,說我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可以來找她,你說她壞話,你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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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被說得臉色一陣青白,氣得幾步上前,馬上給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巴掌。

簡良媛得知開心被帶進慈華閣,急着趕來了解,誰知才進門,正好就見陳氏狠狠打了開心一巴掌。

開心捂着臉,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仍倔強的沒有流下來。

簡良媛一時心急,加快了腳步,卻差點踉跄跌倒,幸好小桃紅眼捷手快的扶住了她,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恨起自己這雙腿。

「老祖宗!」簡良媛扶着小桃紅的手臂,心中急,但還是不忘先對華氏柔柔一笑。

華氏的表情依然看不出喜怒,只是伸出手直指着開心,「你來得正好,跟我解釋、解釋。」

「這孩子叫開心,是我在街上幫助過的一個孩子,與我投緣,不久前死了娘親,無依無靠的找到寧王府投靠,我便收留了他,正打算等老祖宗身子好些再跟老祖宗禀報。」

「不過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陳氏不屑的插話,「瞧你還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母親也知道不過就是個孩子,」簡良媛站在開心身旁,看小家夥受了委屈卻只能忍着伸手安撫的沖動,「母親又何苦處處為難?」

「瞧這嘴,倒把我給說得蛇蠍心腸了。」陳氏刻薄的道:「明明是你不合規矩在先。」

簡良媛深感荒謬,「母親可是在世子爺面前親口答應将這孩子交由我處置,現在出爾反爾,還在老祖宗面前說我不合規矩,真不知道這局面算不算惡人先告狀?」

陳氏神情一僵,只要一想起那日葉其思的态度便是一肚子的火氣,從小這孩子自然散發出的威嚴就令人不敢得罪,随着時光過去,她心中對他越是有種莫名的懼怕,她痛恨這種情況,偏偏簡良媛現在還拿來說嘴,聽在她耳裏是句句諷刺。

曹芝萍坐在一旁,原不打算說話,但見簡良媛盛氣淩人,忍不住出聲了,「嫂嫂這麽說,豈不是拿世子爺來壓人嗎?說到底,娘可是寧王妃。」

簡良媛冷冷的睨着曹芝萍,在老祖宗和丫鬟的面前,她不能動怒,不然就中了曹芝萍意圖挑釁的計謀。「不敢。」

「嫂嫂口口聲聲說不敢,但做法卻……」曹芝萍垂下眼,輕嘆了口氣,「老祖宗,這可怎麽是好,總不能為了個乞兒,弄得一家不和樂吧?」

「老祖宗,我承認我的做法有缺失,但這一切也是為了個信字。世子爺也已得到母親首肯,讓開心由着我處置。母親是寧王妃,更明白做人不該出爾反爾的道理。」

這丫頭果然伶牙俐齒,陳氏氣得牙癢癢,正要斥責,但是華氏卻突然坐起身,「別吵了!扶我起來坐會兒。」

簡良媛連忙上前扶着華氏下床,走到了花廳,讓老人家坐下之後,拿出一旁的飛鳳絲被,替華氏蓋在腿上。

「老祖宗坐會兒無妨,」簡良媛不忘輕聲提醒,「身子才好些,若累了,可得回床上躺着。」

「知道了。」華氏拍了拍簡良媛的手,「躺了好些天,這把老骨頭受不住。」

接着她的目光轉向開心,「這孩子進府幾日?」

「約三日。」

華氏點了點頭,「我三日前身子好轉,想來這個孩子也不是個命薄之人,給咱們寧王府帶福氣來了。」

聽到華氏這麽說,簡良媛忍不住開心的笑了,看來老人家選擇站在她這一邊,于是她立刻接話,「祖母說的極是,這孩子是有福氣。」

陳氏整個人僵在原地,随即腦袋一轉,想辦法要拉攏老人家的心,「這幾日,芝萍那孩子可請了幾個大師替老祖宗誦經祈福,老祖宗的身體好轉,要謝也該謝芝萍才是。」

「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任何人。」華氏叫來貼身丫鬟,從屋裏取來一個木盒,「這個玉镯是先皇太後賞的,就給了芝萍,謝謝你為我這老家夥祈福,也當慶賀你有了孩子。」

曹芝萍受寵若驚,連忙上前接過,謝過老祖宗之後,将玉鐵拿起來左瞧右瞧,就見色澤通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東西,心頭更加歡喜。

陳氏瞧着眼紅,心想自己過府多年,從華氏手中得到的東西雖然不少,但沒有一件比得上這玉镯來得有價值,雖說是自己的媳婦,但看到她竟然拿到比自己還要好的東西,心中猶如針刺,語氣也不自覺泛着酸,「娘,這東西賞給芝萍,未免太貴重了。」

「你不用急,只要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你們一個個的要什麽,我自然都如你們的意。」華氏看着陳氏,明快的說道:「前一陣子,宮裏送了些江南絲綢,就全都給你發落吧。」

陳氏本就對那些絲綢愛不釋手,偏偏寧王爺早在她進門時就交代,只要宮裏送來的東西,一律都交給老祖宗發落,所以這批布料一送進寧王府,理所當然全進了華氏的庫房裏,她連摸都沒機會摸,她還為此不開心了好些時候,如今聽到華氏這麽說,頓時眉開眼笑,「謝過老祖宗。」

華氏輕點了下頭,然後才拍了拍簡良媛的手,「你呢,丫頭,告訴老祖宗,你想要什麽?」

簡良媛搖頭,「什麽都不要,只要老祖宗身體健健康康。」

華氏安慰的笑了,「就這嘴會哄人,你這陣子親侍湯藥,辛苦了你。每個人都有了東西,總不能缺了你一個,不如就順了你的意,讓開心留在王府裏,當是賞賜,」她看着陳氏和曹芝萍,「你們認為可好?」

陳氏和曹芝萍臉上的喜色立刻隐去,都想開口反對,但是賞賜的東西拿在手上,又怎好再多說什麽,都怪她們太過大意,貪了華氏的東西,反倒便宜了簡良媛。

「謝老祖宗!」簡良媛開心的親了下華氏的臉。

「瞧這是什麽,」華氏輕撫着臉,「還親我這太老婆。」

「孫媳婦的腳不方便,不能行大禮,只好親老祖宗一下。」

「這禮真重,」華氏呵呵直笑,「只是不知你的夫君會不會妒嫉我這個老太婆。」

「世子爺不是小氣的人。」

看着兩人感情越來越好,陳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長此下去,只怕她們這一房在這府裏的地位會一日不如一日。

曹芝萍嘴角含笑,看着這和樂的一幕的眼神卻異常冰冷。

她原以為此生只能屈就在簡良媛的眼皮底下過日子,但她現在有了孩子,她不只要為自己,也得為肚裏的孩子籌謀,她低頭輕撫着還不明顯的肚子,她可不是陳氏,只求有個安身立命的位置而已。

她從華氏手中拿來的玉镯雖然貴重,但她要的可不只這些,寧王府內外,包括簡良媛這個世子妃的位置,她都想要,只要自己的夫君成為世子,這一切的榮華富貴和寵愛就都屬于她的了。

簡良媛和開心陪着華氏聊了好一會兒,直到老人家累了要休息,他們才離開慈華閣。

走回梅園的路上,簡良媛注意到開心沉默不語,低頭一看,見他似乎有些悶悶不樂,連忙關心的問:「怎麽不說話?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王府裏,不開心嗎?還是方才被打的地方疼?」

開心連忙搖頭,「不疼,只是姊姊……」

見他欲言又止,她停下腳步,微彎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怎麽了?」

「只是老祖宗蓋在腿上的小被子……」

簡良媛想了一會兒才意會過來他在說什麽,「你是說那條飛鳳絲被?」

開心用力的點着頭。

「那條被子怎麽了?」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發,「你喜歡嗎?這可不成,那是宮裏賜的東西,不能随便給。」

「不是!」開心急急說道:「姊姊,我也有一條。」

「怎麽可能?」簡良媛好笑的道。

「是真的,是我娘的,我娘從我出生就給我包着,就算窮得沒飯吃,娘都舍不得賣掉,現在還在我的屋子裏,不然我拿給你看。」

「別急,姊姊知道你沒說謊,只是……」她實在很難跟他解釋宮裏的東西不可能輕易流落在民間,就算他手邊真有條絲被,也許只是相似之物罷了,「既是你娘的遺物,你就好好收着,別給丢了。」

「嗯,開心知道。」他聽話的保證。

她摟了摟他的肩,話鋒一轉,「最近天冷,看來得叫人給你多做幾件衣裳,還有,你也得多吃點東西,不然身子太單薄,說到吃……」她的眸光一亮,「咱們去吃梅花糕。」

「小姐,要用膳了。」小桃紅盡責的在一旁提醒,「世子爺回府若看見了,會不開心。」

「真不知道誰才是你主子。」簡良媛沒好氣瞧了她一眼。

「有理的就是主子。」

「哎呀,你是膽子大了,竟然學着頂嘴了。」簡良媛佯怒,輕擰了她手臂一把,「看來要把你嫁出去,我耳根子才會清靜。」

「就怕小姐舍不得。」

「你看我舍不舍得,我就讓你去和番。」

小桃紅眨了眨眼,俏皮的反問:「小姐是要小桃紅嫁去番邦嗎?」

「不是。」簡良媛搖頭,不懷好意的笑睨着她,「嫁給毛三。」

小桃紅的表情倏地一僵,随即難以置信的驚呼,「毛三?!那個大老粗?!」

「是啊,把你嫁給毛三,他就會甘心進王府替世子爺辦事了,就某方面來看,這也算是和番。」

小桃紅苦着一張臉猛搖頭,「小姐,我不要。小姐要吃多少甜糕,小桃紅都給你拿來,保證不禀報世子爺。」

「來不及了。」簡良媛牽起開心的手,幸災樂禍的問着,「開心啊,毛三哥娶親沒?」

開心也忍不住笑着搖搖頭,「沒有,而且毛三哥真是個大好人。」

「聽到沒有?」簡良媛看了小桃紅一眼,「毛三哥人好,還真便宜你了。」

「小姐啊!」

「叫世子妃。」簡良媛故意板起臉,但看到小桃紅欲哭無淚的表情,她再也忍不住笑開了,「逗你玩的,你若真不願,我也不會逼你上花轎。」

小桃紅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馬上提議,「若小姐真想要毛三進王府辦事,府裏漂亮的丫鬟不少,我替毛三找個媳婦。」如此一來小姐才會徹底斷了把她嫁給毛三的念頭,她才能永絕後患。

「好吧。」簡良媛也沒有強求,「這件事就交給你,不過要好好挑個毛三會看上眼的,可不能随便找個人塞給人家了事。」

「放心,小姐,小桃紅會看着辦的。」為免再繼續這個話題,小姐又會改變心意,小桃紅趕忙牽過開心的手,「開心少爺,時候不早了,奴婢先帶你去梳洗,等會兒再來跟世子妃一起用膳。」

開心行禮告別後,跟着小桃紅離開。

簡良媛正要進屋,卻發現天空緩緩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站在庭園中,擡頭望着飄落的雪花,周遭似乎一下子寂靜了下來,突然一雙大手從後頭抱住了她,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這最熟悉的溫暖來自于何人,她露出一抹甜蜜的淺笑,靜靜靠向後方寬厚的胸膛。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他們夫妻共享的第一個冬天。

下過雪後,天氣更冷了。

寧王爺踏着夜色,風塵仆仆的回京,他要門房不要驚擾任何人,一身勁裝,大步跨進寧王府,直奔慈華閣。

葉其思正好從慈華閣出來,一看到父親回來了,略顯激動的輕喚,「爹。」

葉儒林雖然疲累,但一看到兒子,依然露出欣喜的笑,「老祖宗可好?」

「剛睡下。」

葉儒林看着緊閉的房門,心焦的想要進去看看娘親,卻又怕打擾她休息。

葉其思看出父親的兩難,安撫道:「老祖宗情況已見好轉,明日一早若再見爹回來,一定更加欣喜。」

葉儒林想想也是有理,接着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爹,言重了。」

葉儒林率先走出了慈華閣,葉其思靜靜跟在身後。

原打算回房去,但是葉儒林注意到葉其思微皺的眉心,這個孩子向來喜怒不輕易形于色,倒難得見他露出憂煩之情,他索性停下腳步問:「心頭有事?」

葉其思沒有隐瞞,點了點頭。

「說。」

「明日吧。」葉其思見父親一臉疲累,體貼的表示,「爹這幾日該是日夜趕路,肯定累了。」

「再累也有時間跟你說說話。」葉儒林是出自真心疼愛他,這個優秀的孩子,一直以來都是他心頭最大的驕傲,「走吧,陪爹到後山去,咱們父子倆泡泡溫泉,再好好睡一覺。」

葉其思沒有拒絕,跟着父親來到後山。兩個人多年待在軍中,自然不會忌諱這樣的袒裎相見。

「真是舒服!」葉儒林洗去一身疲累,靠着池邊的大石,滿足的微閉上眼。

葉其思看着父親,自小每個人都說他們長得相似,果然是父子,血緣騙不得人,他也從未懷疑過,但是……

「說吧,有什麽事難得倒你這個向來聰明的寧王世子?」葉儒林微眯着眼,淡淡的問。

「老祖宗病重,在病榻迷迷糊糊之際說了些夢呓。」

葉儒林沒有動作,只是靜靜聽着。

葉其思斂下眼中的光亮,繼續說道:「老祖宗說夢到我娘親。」

葉儒林突然睜開了眼,驚訝自眼底一閃而過。

葉其思直視着他,沒有錯過他的表情變化,一字一句的說道:「她說我娘親是個野丫頭,因為一朵牡丹花,死心塌地執意嫁給廉親王,卻落得芳華早逝。」

葉儒林沉默了好一會兒,驀然起身,上岸将衣物穿上。

葉其思看着父親的動作,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的等待他給答案。

「你自小聰慧,自然明白老祖宗話中的意思。」葉儒林穿好衣服,轉身看着還泡在溫泉池裏的他,「有些秘密是至死都不能說出口,你是我兒子,此生永不變。」

「爹,」他的胸口有股沉重的痛,「我有權知道前因後果。」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誰也不願退讓,最終葉儒林先移開了視線,重重嘆了口氣。

「當年有人在你爹廉親王的府裏搜出下咒的草人,直指他意圖謀害皇上,妄想謀反,皇上一怒之下,下令滿門抄斬,但在下旨之前,皇上又憂心手握護林軍軍權的他會先一步造反,所以用計把你娘騙進宮,關進大牢。廉親王在校場上得知消息,單槍匹馬進宮。他的義無反顧,一來是為了表明自己從無叛亂之心,二來是想要救你娘出天牢,只可惜他雖自卸兵權,将護林軍交給皇上統禦,皇上還是不信他,逼得他最後在朝堂之上自刎。你娘身懷有孕,在天牢裏生下了你,同一日,我的王妃也産下一子,但卻是母死子亡,于是我與老祖宗便将死胎換了牢中甫出世的你。」

葉其思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這是欺君!」

「縱是欺君,為保我妹妹唯一血脈,本王也早已抛到腦後。你娘性子剛烈,在産下你之後,就一頭撞死在天牢裏,随你爹而去,我答應過她會保她與王爺的骨血,這個承諾,至死不變。」

葉其思的眼底浮上一抹說不出的痛楚。

「本王要你牢牢記得,你是本王的兒子,」葉儒林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寧王最引以為傲的嫡子。」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這一瞬間,葉其思彷佛失了全身力氣,他的身世竟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一旦洩露,不單是他的性命,甚至寧王府都會招來一場腥風血雨。

自己的親生父母,死得不明不白,而寧王用寧王府上下的命保全他,他心中的痛幾乎難以忍受,突然忍不住情緒的激昂,放肆的大聲怒吼。

簡良媛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可不知是被什麽驚醒,她猛然睜開眼,只覺心跳得飛快,她連忙深呼吸幾口氣,心緒才稍微緩和一些。

她站起身,打開房門,正好看到屋外的小桃紅正端着一盆熱水過來。

「時候不早,小桃紅替小姐擦擦手腳,該歇着了。」

「世子爺還未離開慈華閣嗎?」方才葉其思說要再去看看華氏,因為天冷,她的腳不舒服,他便要她留在屋裏等他。

「離開了,」小桃紅壓低了聲音,「門房來了消息,說是王爺回府了。」

「怎麽沒聽到通傳?」

「據說是王爺說天色已晚,不打擾各房各院,徑自去了慈華閣看老夫人,之後還跟着世子爺一同去了後山,看樣子該是去溫泉池洗浴,方才王爺已經先回屋了,但沒見着世子爺。」

簡良媛原想進屋等,但一聽小桃紅這麽說,心裏不知為何有一股莫名的躁動。

「別忙了。」她阻止小桃紅要替她淨手的動作,也顧不得疲累,一心想要去找葉其思。

簡良媛靜靜站在不遠處看着無視天冷打着赤膊的葉其思,在她眼中,他總是極富自信,但今日獨自站在雪地之中的他,卻是神情恍惚,目光看着漆黑的夜色,心思飄渺。

天空降下了雪,她彎腰拿起石上的衣物,披在他身上。

葉其思似是早就察覺她來了,并未感到驚疑,只是淡淡的道:「看來會有場大風雪。」

簡良媛擡頭看着天空,她不知道是否即将會有場大風雪,但她心中沒有任何懼怕。「縱有大風雪,也有世子爺陪着。」

簡單的一句話,卻無形中形成了葉其思的壓力,他身世的糾結在腦海中翻騰。

他一心為朝廷盡忠,但是當今聖上卻殺了他的父母,若讓向來贊賞他的皇帝知道他的身世,就怕他的命也留不得。

「天冷,世子爺,回屋去吧。」她看出他心中有事,但沒有追問,只是關心的說。

「你回去吧。」他沒有轉身看她一眼,「我還想在這裏待一會兒。」

簡良媛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陪他站着,她的腳本就因為天冷而不舒服,這麽站着好一會兒,更是痛得近乎麻木。

葉其思又豈會不曉得她的不适,忍不住斥道:「回屋去。」

她想陪着他,但是看着他颀長僵硬的身形,顯得無法接近,她輕嘆了口氣,原以為彼此心意相屬,她的心事對他從不隐瞞,但是他卻不願對她說出他的憂煩,難道由始至終,她還是走不進他的心裏,能夠共享歡樂悲哀嗎?

「我回屋裏等世子爺。」她的語氣帶着一絲落寞。

她低着頭,看着雪地,小心翼翼的邁出步伐,但才跨出一步,卻被他拉回臂彎之中。

她撞進了他的懷裏,心頭一緊,他的擁抱緊得令她身子都痛了,她心疼的輕聲問道:「世子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葉其思只是靜靜的抱着她,始終沒有給出個答案。

下午的點心做好,簡良媛卻沒什麽食欲。

小桃紅看出主子心頭有事,于是賣力的說道:「今天的白糖糕好吃極了!小姐要多吃點。」

看着小桃紅一臉熱切,簡良媛扯了扯嘴角,但仍舊沒有動作。

「小姐,是不是今天天冷,所以腳疼?」小桃紅想起昨夜小姐自己一個人出去找世子爺,大半夜的還在雪地裏陪着世子爺許久,身子肯定不舒服,「小桃紅馬上去給你燒盆熱水。」

「別忙了。」簡良媛出聲阻止,「今天不吃了,你把這些拿去給開心吃吧。」

連最愛的甜糕都沒了胃口,看來小姐真是病了,小桃紅也跟着心頭沉重,收好點心,走了出去,但才踏出去,就跟沖進來的小丫鬟差點撞在一起,那是被指給開心、叫心蘭的丫鬟。

當初小姐就是看心蘭沉穩靈巧,所以才派給開心,怎麽沒幾天就不成個樣子了,小桃紅不由皺起眉頭,「心蘭,你這是做什麽,冒冒失失的。」

「小桃紅姊姊,是開心少爺……」心蘭抓着小桃紅,慌亂的說道:「少爺下午小睡醒來,說要去園裏賞梅,想要順便采些梅來給世子妃入菜,做些梅花糕,奴婢就陪着開心少爺在園子裏,卻不知二少夫人從另一頭走來,差點就撞上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一怒之下,就把開心少爺抓到映楓居去了。」

小桃紅臉色丕變,正要轉身去禀告,在房裏聽到聲響的簡良媛已經站在後頭,聽得仔細。「世子妃……」

簡良媛直接扶着小桃紅伸過來的手,神情凝重的吩咐,「去映楓居。」

王爺才回府,老祖宗的身子才剛好,世子爺又不知為何事心煩,她不想要在這個節骨眼出亂子。

秋天時,映楓居前的楓林一片火紅,美不勝收,一入冬,楓葉雖然飄落,倒也添了點蒼茫之美,只是這樣美麗的景色卻因為打板子的聲音,伴着開心痛苦的呻吟而罩上了陰影。

遠遠都能将聲音聽得清楚的簡良媛,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她盡可能走得快一些,好不容易來到映楓居前的空地,就見開心被兩個人壓在地上,一個奴才拿着板子正狠狠打着他,他小小的身子被打得滿身是血都不見停,她腦子一陣暈眩,氣極的怒斥,「立刻給我住手!」

還在打板子的奴才一見到她,立刻停下動作。

曹芝萍穿着厚實的冬衣,端了張椅子坐在映楓居前,見到簡良媛來了,也未把她放在眼裏,而是端着熱茶,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優雅的将茶盞交給一旁的丫鬟後,冷冷的道:「給我繼續打。」

「誰再敢動手,我就要他的腦袋!」簡良媛一把搶過奴才手上的板子,憤憤的看着曹芝萍,「開心就算有什麽得罪,他一個孩子,你說他幾句便是,這天寒地凍的,何必用重刑?」

「嫂嫂,」曹芝萍好不無辜的瞅着她,「他差點撞倒了我,我身懷有孕,若我這身子有個萬一,他這乞兒擔當得起嗎?」

「姊姊,」開心半昏迷着呻吟,替自己辯解,「我沒撞着她、沒撞着……」

簡良媛心頭一震,臉一沉,望着曹芝萍的目光又銳利了幾分,「就算開心差點撞着你,現在你打也打過了,總能消氣了吧?小桃紅,把開心少爺帶回去。」

「嫂嫂,這可不成,」曹芝萍側着頭,挑釁的微勾起嘴角,「你這就把人從映楓居帶走,這豈不是告訴王府的下人,我這個二少夫人連個責罰奴才的權力都沒有,存心給我難堪?」

「開心不是奴才。」簡良媛眼中閃着嚴厲的光芒,「老祖宗和世子爺都點頭讓開心與我結為異姓姊弟。」

「老祖宗和世子爺疼惜世子妃,世子妃就這麽不懂事嗎?」

她緊緊皺起眉頭,「什麽?」

曹芝萍諷刺的提醒,「若要認義弟,就回鎮遠侯府去,這是寧王府,不是世子妃能夠放肆的地方。」

簡良媛呼吸一窒,「你當真以為有了孩子,就能無法無天。」

「不敢。」曹芝萍淺淺一笑,狀似無意的輕撫着還不明顯的肚子,「但這孩子嬌貴,世子妃更該明白開心犯了滔天大罪。」

「好極了!開心确實犯了滔天大罪,」簡良媛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卻铿锵有力,「畢竟不打勤、不打懶,就打不長眼,你今天打得極好。活該開心不長眼差點撞到了有着嬌貴孩子的你。只是你這肚子裏的孩子離落地還有好些時候,我奉勸弟妹一句,以後日日夜夜可都要好好揣着心眼兒做事,別不長眼得好,不然就別怪我這個世子妃照家規處置。」

她冷冽的眼神令曹芝萍的心微微一突,但一想到自己現在手中握的王牌,她仍高傲的揚起下巴,「我自然會牢牢記得世子妃的話,只是現在這奴才就是不長眼,打他幾下,我還是沒解氣。不如世子妃也來坐着看吧,來人啊!給世子妃搬張椅子來,看看我們該怎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兒,讓他痛得一生難忘,才能讓他長心眼,」她撫着肚子,輕笑道:「我這真不知道是怎麽了?難道是懷了孩子,心眼變得特小。」

簡良媛緊握雙拳,忍住上前打人的沖動,「你存心要與我作對?」

「豈敢,你可是世子妃呢!」曹芝萍淺淺一笑,「只是這乞兒差點撞傷我,打他幾個大板算是便宜了他。」

「若差點撞傷你要打個幾個大板,若真撞傷你,又該如何?」

「我就要了他這條小命!」曹芝萍回得還理所當然。

「弟妹說的真是好極了!」簡良媛的眼神一冷,「我的腿因為墜馬殘了。」

聽到簡良媛突然提到自己的腿,曹芝萍臉上的笑意立刻斂去。

「加害于我的人,買通長公主府的小厮,割斷我的缰繩,最後主使者還給小厮一大筆錢,要他遠遠逃離京城,但是小厮前腳才走,後腳就被人推下山谷一命嗚呼。」

曹芝萍一臉慘白,身子忍不住發抖。

「怕嗎?」簡良媛諷刺的笑,「怕冤魂索命?」

曹芝萍逞強回道:「我怕什麽冤魂!我什麽都沒做,有什麽好怕?」

「你确實無需懼怕冤魂,因為……」她走上前,彎下腰,在她的耳際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那名小厮沒死。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名小厮沒死,只是摔斷了兩條腿,活着回來了。」

曹芝萍一陣瑟顫,兩眼瞠大,錯愕的瞪着簡良媛。

「你說,若将此人送進官府,當初加害我的人,會有什麽下場?」簡良媛故意瞄了眼她的肚子,「依我看,到時候縱使這孩子再嬌貴,怕也是保不住狼心狗肺的娘親。」

曹芝萍激動的一把抓住簡良媛的手。

「怎麽,這會兒知道要怕了?」簡良媛不屑的瞪着她,「我為了一家和樂,可以将三年前的事打落牙齒和血吞,但不代表可以任你胡作非為。小桃紅,把開心帶走!」

曹芝萍臉上的恐懼一閃而過,想要阻止,話卻梗在喉間完全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開心被帶走,雖然天冷,她的額際卻因為太過驚吓出上一層薄汗。

「看來我還高估了你,」簡良媛毫不客氣的撥開她的手,「還怕鬼魂索命。」

「簡良媛!」曹芝萍心急得直呼她的名諱,「你若是敢動我分毫,我就要整個寧王府陪葬!」

「笑話。」簡良媛當她在做垂死的掙紮,根本無心理會。

「簡良媛,」曹芝萍倏地站起身,兩手用力抓住她的肩頭,近乎咬牙切齒的低吼,「你真以為自己是世子妃。」

簡良媛撇唇,無聲恥笑,「我不是以為,我本就是世子妃,縱使你再想取而代之,也是枉然。」

「你不是!」她激動的吼道:「你的夫君不過是個不該出世的……」

「這是怎麽一回事?」葉其雲帶着酒意,回府看到園裏一團亂,不由得皺起眉頭。

曹芝萍沒料到這些日子總是天黑才回府的葉其雲會突然回來,她一看到他,氣焰立刻一消,雙手一松,頭一低,馬上委屈的說:「世子妃帶回來的孩子撞着了妾身,妾身不過把人帶回映楓居教訓幾句,世子妃便帶人登門興師問罪。」

「嫂子?」葉其雲困惑的看着簡良媛,今日因為寧王回府,所以葉其思特地派人上酒樓找他,要他早些回府,他只好早些回來,卻怎麽也沒料到一回府,等着他的卻是這樣的局面。

簡良媛聞言,更是一肚子的火,「開心确實差點撞到芝萍,但不過就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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