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兒女債
西廂房裏,王氏一邊折着手裏的衣裳,一邊與林和安說着話。
“我今天探過嫂子的意思,她也挺喜歡咱家素兒的,再過兩日,等我大哥跟他東家告假,咱們就把這事定下來。”
林和安就笑着道,“難怪今日岳母拉着我回憶了一陣素兒小時候的趣事,只怕也早就有這個打算,只是大舅兄一直在外頭,岳母身子又不好,嫂子沒有脫開身來操持着,岳母是這麽跟我說的。”
王氏不知想到什麽來,笑眯眯地道,“我出門的時候,嘉哥可是拉着我說了好一會的話,那小子也算是有心了,我看啊,素兒嫁給他還不賴。”
夫妻倆說着說着,就開始商議起林素兒的嫁妝來。
這倒是讓兩人犯愁了。
“咱們手裏如今也就只有我的嫁妝還剩下些,”王氏有些為難地道,“總不能讓素兒帶着比我還少的嫁妝吧。”
更何況還是嫁回去王家。
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家裏可是置辦了不少嫁妝,婆婆徐氏也是因為這個,在過門的頭兩年她沒有生育也只是嘴上念叨幾句。
嫂子賢惠,小姑子帶着大筆的嫁妝出了門她沒有說什麽,可如今這小姑子的閨女嫁回去帶的嫁妝還只有當年的小半部分,那就真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嫁入林家十幾年,帶過來的嫁妝也用得七七八八,大姐兒芝兒出嫁又帶了些出門,如今當年的嫁妝所剩無幾。
林和安沉默了下來,半晌才道,“娘那裏總要出些銀子吧,”他說着望向妻子,兩人都沒有說話了。
顯然,兩人都想到了林芝兒出嫁時的事。
芝兒是林家出嫁的頭一個孫女,徐氏的态度早就端得很明白。
嫁到別人家去的賠錢貨還要吸幹她林家的血肉不成,能把她養活到這麽大已經是不容易,人要知足吶。
徐氏跳腳在院子裏大罵的場景夫妻倆仿佛還記得,那些不能入耳的話,就是鄰裏相親都說不出口,偏偏徐氏就能用那話罵孫女。
“我…明日起,我就開始賺錢,”林和安嘆了口氣,“我賣東西的錢留下一部分到時候給孩子們成親用。”
“孩子她爹,”王氏眼裏露出驚喜來,她激動地抓住林和安的手,“你說的是真的,不騙我?!”
林和安有些心酸地點頭,“這些年,苦了你跟孩子了,”他苦笑地道,“我娘那個人,她要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你也莫往心裏去,她這把年紀,咱們就說些好話哄着她,不打緊的。”
王氏連連點頭。
她并不傻,這些年兩位老人的偏心也是看在眼裏,可孩子她爹卻是個純孝的,她不想讓他夾在中間為難,這才多番忍讓,倒是連累得幾個孩子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他肯主動說出這話來,她也心滿意足了。
林和安的性子她最是知道,若不是為了孩子們,也絕不會說出藏私房錢這樣的話來。
以前賺的銀子,就是一個銅板都沒有留下來給他們長房自己用,當然,也是徐氏看得極緊的緣故。
“那就從明日開始吧,”王氏笑着眨了眨眼,“我也要想想有沒有掙錢的法子,素兒底下可還有個果兒,果兒那性子,咱們多攢點錢說定還有哪家能瞧上。”
林和安也笑了起來。
不過,夫妻倆也就笑了片刻,随後都想起兒子的病來。
沉默了許久,林和安嘆氣道,“早些歇下吧,明日還有不少活要幹。”
西廂房的燈黑了,整個林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離上豐村幾裏外的周家村也在一片黑暗當中。
一棵歪脖子樹旁的陳家院子裏,有微弱的燈光自裏屋漏出來。
“娘,你好些沒,這樂郎中開的壓驚藥也吃了,怎的還在打擺子啊,”一位肥頭大耳的年輕婦人一邊把頭湊往虛靠在枕頭上的陳婆子,一邊嘀咕道,“莫不是你想偷懶吧,等孩子她爹回來了,我看你如何與他交代去。”
從上豐村回來,陳婆子就病了。
她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豈料樂極生悲,在往鎮上去的路上忽然暈了過去,一醒來,自己身上的東西被人搶了個幹淨不說,就是一張臉上,也被人糊了滿臉的泥土。
她當時就吓得個半死。
倒不是被這忽然跳出來的鄉間宵小吓倒,而是那前幾日鎮上那胡半仙的話。
“老道觀你印堂發黑,只怕不日将要破財,若是不化解,家中必有血光之災,再者,哎呦,可憐。”
當時她正春風得意地滿鄉野給尋摸适合的姑娘小子湊成對,哪裏會聽進去,當場便惡狠狠地踢翻了算命先生的攤子,啐了一口老騙子,這才解氣揚長而去。
她怎麽都沒料到,自那日不過幾日的功夫,她身上的錢財就被人搶劫了,甚至還被來人惡意戲弄。
廟裏的師傅常說,種惡因必得惡果,信男善女們不可懷惡心。
她這是得了老天爺的報應了?!
陳婆子想到這些,心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她陳婆子給人說媒十幾年,這十幾年間,撮合的婚事說是千百件都不誇張,可媒人一張嘴,就是死人都要說活了,這些年來,她為了賺高額的謝媒禮,已經不知昧着良心說成了多少樁缺德的婚事。
這幾年,她的年紀漸漸大了,身子也不如年輕的時候,說起婚事來就有些力不從心,最重要的是,家中那不争氣的兒子三天兩頭給她添堵。
整日不是混跡于賭坊就是上勾欄裏睡女人,陳婆子這幾年為了他不知生了多少閑氣,就是原本瞧着還賢惠的兒媳婦也開始對她諸多嫌棄起來。
若不是她這把老骨頭還能賺到幾個銀子,怕不是早就被掃地出門了吧。
陳婆子茫然地搓着手心,開始思量起做完這最後一樁大買賣就收手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娘,我跟你說話呢,”婦人不耐煩地推了一把陳婆子,“這回那屠家的婚事成了沒有,孩子她爹可還等着這錢還賭債,我可把醜話說到前頭,你要是還不上,我就帶着兒子回娘家去。”
陳婆子木然地看着媳婦黃小蘭,一時之間,只覺口中發苦。
這也是她挑的媳婦呢!
都是報應。
她疲憊地閉上眼,明日,明日她再上那林家去要了庚貼。
兒女都是前世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