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壞人
郭芙忘性很大,寫信罵了楊過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郭襄見了她總是板着個小臉,郭芙一開始百般哄郭襄高興,後來便不耐煩了,冷笑道:“我聽爹爹說過,那活死人墓原是重陽真人的。重陽真人文武雙全,因憤恨金兵入侵,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重陽真人連戰連敗,将士傷亡殆盡,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終南山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于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這就是活死人墓的來歷,你知道麽?後來活死人墓被古墓派祖師林朝英以欺騙的手法奪去,生生的把個抗金英雄的暫居之處,變成了李莫愁之流的巢穴。二妹,你小時候曾被李莫愁搶去,被她養了一段時日,你不要染上她的邪氣才好。你是郭大俠的女兒,咱們的爹爹現在力抗蒙古,做的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你不幫着爹爹守城,總想着那陰森森的古墓做甚?”
“古墓才不是陰森森的。”郭襄氣得小臉通紅。
郭芙哼了一聲,“古墓不只陰森森的,而且冷清的要死。那實在不是個好地方,一點也不好玩。”
郭襄雙手捂起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姐姐說的不對,姐姐一定是在哄她。古墓是大哥哥和龍姐姐居住的地方,怎麽會不好玩呢?就算不好玩,有大哥哥和龍姐姐在,也變得有意思了。
郭芙道:“該說的我全都說啦。二妹,你不聽姐姐的話,最後吃虧的是你。”
郭襄向來極有主意,認定了什麽是再也不肯改的。郭芙雖說了這些,郭襄卻想道:“陰森森又怎麽了,冷清的要死又怎麽了?反正我喜歡,我樂意。”
終南山活死人墓這時卻熱鬧的很。
數百名匠人忙忙碌碌,來來往往,暄鬧紛擾。
墓邊有兩棟臨時搭建的房子,房中傳出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過兒,這麽多人,這麽吵,我不喜歡。”
“龍兒,這墓門總要修好的。斷龍石已經放下,這兩塊斷龍石重逾萬斤,當年重陽真人構築此墓之時,合數百人之力以巨索拉扯,方始安裝完成。現在想要重新修好,自然費時費力,恐怕還要再忙一段時日。”
“可以潛水進出的。”
“潛水雖然可以進出,但太不方便了。而且人可以潛水進出,雕兄怎麽辦?”
屋裏響起幾聲雕鳴,聲音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甚豪。
過了片刻,一頭大雕走出屋來。那雕身形甚巨,站着高逾常人,形貌醜陋之極,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給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黃黑,顯得頗髒,但銳挺若鋼,顯得十分堅硬,鈎嘴堅利,頭頂毛禿,卻生着個血紅的大肉瘤。這雕邁着大步來去,雙腿奇粗,有時伸出羽翼,卻又甚短,不知如何飛翔,高視闊步,自有一番威武氣概,古拙雄奇。
“過兒,你對你的雕兄真好。”女子一聲嘆息,聲音嬌柔婉轉。
“其實我稱呼雕兄師父也是應該的。”男子笑道。
女子久久不語,過了多時,方幽幽嘆息,“古墓派的功夫你早已經不練啦。”
男子柔聲道:“我生平受過不少武學名家的指點,自全真教學得玄門正宗內功的口訣,自你這裏學得《玉-女-心-經》,在古墓中見到《九陰真經》,義父授以蛤-蟆-功和逆轉經脈,洪老幫主與郭伯母授以打狗棒法,黃島主授以彈指神通和玉簫劍法,除一陽指之外,東邪、西毒、北丐、中神通的武學無所不窺,此時融會貫通,已自成一家。龍兒,我的黯然銷魂掌是為你而創,你喜歡麽?”
“喜歡。”
“那便好。”
稍後,有工匠過來說施工的事,男子出去了。
女子獨自呆坐許久,幽幽吐出一口冷氣,“他已經不愛練玉-女-心-經啦。”
語氣中有悵然之意。
一名白衣女子緩緩走出屋子,到溪水邊掬上幾口清水喝了。臨流映照,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個白衣少女,雲鬓花顏,真似淩波仙子一般。她順手在溪邊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邊,望着水中倒影,癡癡出神。
數丈之外生着一叢玫瑰,花朵嬌豔欲滴,她突然想起當年與楊過隔着花叢練“玉-女-心-經”的光景,臉上神色柔和,浸沉在出神瞑想之中。
幾個工匠過來喝水休息,邊走邊大聲閑談,“自打重陽宮被蒙古人給燒了之後,終南山就冷清得很了。這回活死人墓重修墓門,這終南山總算有了絲人氣。”“重陽宮不是又建起來了麽?不過和從前不能比,小小一座道觀,毫不起眼兒。”“那也能叫重陽宮?小道觀裏才有幾個道人啊?”衆工匠哈哈大笑。
衆工匠聲音雖然響亮粗俗,白衣女子卻好似沒有聽到一樣,依舊面對溪水發呆。
工匠們走近之後才看到她,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一個年輕機靈的工匠拉了拉同伴,使個眼色,幾個工匠會意,輕手輕腳折回頭,“咱們再找個喝水歇息的地方便是。”換到另外一條溪水邊,年輕工匠長長松了口氣,“方才看到那位夫人,我背上發涼啊。”一名黑紅臉膛、三十多歲的工匠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擠眉弄眼,“傻小子!見到仙女為什麽背上發涼,不是應該心裏發熱麽?”年輕工匠連連擺手,“沒,沒有,我可真沒有。這位夫人長的是像仙女,但冷冰冰的,我夏天時候見着她都覺得涼嗖嗖的。”
“那冬天見着她你不得凍死麽?”衆人笑得越發大聲。
“哎,那位獨臂相公老帶着只怪鳥是怎麽回事?”黑紅臉膛的工匠好奇的問道。
“誰知道呢?他可不只帶着那只怪鳥,還常常和怪鳥同吃同睡呢。”另一個工匠笑答。
“和怪鳥同吃同睡,那他美貌的夫人呢?”黑臉工匠呆了呆。
“老方你管的可真寬。”幾個工匠一起笑話他。
他們喝了溪水,歇了一會兒,也就回去繼續幹活兒了。
年輕工匠是最後走的,他一個人沖着溪水發了會兒呆,“白衣仙女,晚上睡繩子的白衣仙女……”
可能是水邊太涼,他打了個寒噤。
“小唐,你死哪兒了?”身後傳來同伴的笑罵聲。
“來了,來了。”年輕工匠驚覺,忙跳起來,“莫叫魂,來了。”
這些工匠離開之後,一名白衣女子從玫瑰花叢中緩步走出來,娥眉微蹙,“這世上的人都很壞。我要跟過兒說,讓這些壞人都走吧,墓門不用修了。我和他随意住在山裏便是。”
她厭惡這些粗俗不堪的工匠,便沒回去,沿着山道随意行走。
兩個牽着毛驢的道士從她身邊經過,偷眼看了看她,打了個激靈,好像受到了驚吓似的,飛奔而去。
“這世上全是壞人。”她見這兩個道士甚是無禮,心中未免不快。
兩個道士一直奔出好幾裏地才放慢腳步,一個四十多歲的道士嘆道:“隔了十六年,又見到這個女人啦。她模樣倒沒大變,咱們的師父卻是……”長長一聲嘆息。另一名道士年紀不到四十,苦笑道:“師父他真是……唉,說起來也是他不守清規,玷污了這位小龍女姑娘的清白……”
小龍女自幼生長在古墓,于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心中光風霁月,但覺事無不可對人言,當年雖在數百人之前,仍将她被甄志丙玷污這件悲苦之事照實說了出來。這兩名道士一個名叫趙清松,一個名叫李清樹,是甄志丙的徒弟,當時都在場,回想起當年那樁慘變,兀自心有餘悸。
“師父,八-九柄劍一齊穿身……”趙清松聲音都顫巍巍的了。
“死的那麽慘,還聲名盡喪。”李清樹苦笑。
當年在重陽宮前,小龍女向甄志丙凝望片刻,見他道袍上鮮血淋漓,臉上全無血色,不由得萬念俱灰,顫聲道:“過兒,我那日給歐陽鋒點中穴道,動彈不得,清白為此人玷污,縱然傷愈,也不能跟你成婚了。但他…… 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別再難為他。總之,是我命苦。”甄志丙大聲叫道:“師父,四位師伯師叔,弟子罪孽深重,乘人之危,污辱了龍姑娘冰清玉潔之身,你們千萬不能再難為龍姑娘和楊過。”說着縱身躍起,撲向衆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八-九柄長劍,數劍穿身而過,登時斃命。
甄志丙原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首座,做為他的徒弟,趙、李二人在全真教弟子中也算出色,但自從甄志丙在那種情況下死在重陽宮前,他的徒弟就擡不起頭了。畢竟甄志丙犯的不是一般的過錯,以卑鄙手段玷污女子清白,罪大惡極。
“這女子十六年沒回終南山,現在她回來了,是打算在活死人墓長住麽?”趙清松忐忑不安的問道。
“她如果以後在活死人墓長住,咱們的日子該不好過了吧。”李清樹打了個啰嗦,“不如咱們到晉陽去,服侍師祖?”
重陽宮被蒙古人燒了之後,全真教的教衆散布四方,丘處機年老體弱,住在晉陽。
趙清松往活死人墓的方向眺望了一下,“這位小龍女姑娘當年先是逼死……唉,也不能說她逼死師父,師父确實做了錯事……她和她的徒弟楊過在重陽宮肆無忌憚的拜堂成親,我全真教上下人等無不憤怒。當年重陽宮有全真六子坐陣,他們師徒二人還敢如此膽大妄為,現在重陽宮被燒了,全真教教衆散布四方,聲勢大大不如從前,我們留在終南山,和這樣的人做鄰居,武功又大大的不如……唉,還是走吧。”
“走吧。”
趙、李兩名道士當晚便離開終南山道觀,到晉陽投奔丘處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次更新不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