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瑣事

如洗晴空下, 灰色鳥雀胖嘟嘟的身子擠擠挨挨的站滿一條光禿禿的銀杏枝叽喳聊天,白木香白文兩個蹲在太陽底下頭對頭的商量事情。

尚未立春, 難得過樣的好太陽, 在外曬着日頭比在屋裏炕上更暖和舒坦。白文手抄在灰鼠手籠裏說, “價碼我上次打聽的大致這些, 過年後相差不會太大。”

“驿站裏有個驿卒叫房晖, 辦事頗是機伶, 年前置辦的幹貨果子茶磚都是他牽的線,賬目極明白, 并不在價錢上做鬼,事後給他些潤手錢就是。我認識他, 你去了新伊找他,他既是在驿站, 各方面都比咱們熟的, 讓他幫着尋個合适的鋪子,咱們省事不說,你以後在新伊也算有個半熟人。”白木香抄着個大紅面兒狐皮裏的手籠, 陽光曬得她後背暖烘烘的舒服。

光線有些刺眼,白文眼睛眯縫着, “這倒成, 官府吏員在這些租房置貨上比咱們熟。”

“你這次帶誰一起去新伊?”

“崔淩白姜就夠了,我們帶些貨過去, 先租個鋪面兒安置下, 若有大買家, 肯定是到縣裏來談生意,新伊的鋪子就做個門面。再有咱們的寬幅料子,是不是尋一尋買家?”

“這料子就是定貨也定下半年的貨,現在還沒多少量,再者,咱們的料子選為了貢品,帝都那裏還沒有寬幅料,等小九叔到了,把新織機的圖與料子給他一批,他那邊兒能織這寬幅布,以後就不需咱們操心了。”白木香說。

白文說,“我把崔淩帶走,你這裏茶磚雜貨的事要交給誰?我看咱們縣越來越熱鬧,這攤事以後怕要更忙的。”

“原本崔淩就是好手,你要把他帶去新伊,你有什麽人選不?”

白文心說,要是有比崔淩更好的,我就不帶崔淩去了。白家也沒人,白家是小家族,老家是根本,有族長在老家坐鎮,州府裏鋪子要有人手,帝都的鋪子也要有人手,白文白姜是随白木香留在月灣開創北疆事業的,不然,也不能看崔淩可用立刻提到新伊去,實在是老白家自己沒人。

不然,這年頭,都是先撿族人親戚用的。

白文曬的睜不開眼睛,蹭了兩步側朝着太陽。白木香也曬的背有些熱,跟着蹭兩步曬曬側身,聽白文說,“餘鐵怎麽樣?”

“他不是在衙門打鐵麽。”說來衙門的衙役也是身兼數職,餘鐵當初還幫着管理過裴如玉的職田,後來裴如玉向新伊申請了一批刀槍給衙役,刀槍都不大好,要修要補的,就是餘鐵支開鐵匠鋪子。他是衙門口的人,實際上也接外頭的活兒,縣裏誰家破了鍋碎了碗的,他能補鍋锔瓷,說是祖上傳下的本領。

“他那打鐵的活兒一點兒不忙,平時也不在衙役班巡視,時不時的就跟我們一起吃酒。以往他管過職田的事,我聽你說賬還清楚,他那打鐵鋪,收錢也公道。不過,崔淩這一攤子事,怕他一人忙不過來,你還是要給他尋個幫手。”

“成,我問問他的意思。再看崔淩那裏有沒有合适的人,給餘鐵做個幫襯。”白木香說,“等一開春,咱們縣就要修城牆,你到新伊後,把這消息透出去,就說縣裏要買糧食,大批的買,給修城牆的百姓吃的。”

倆人又商量了一回到新伊再進一批茶磚的事,中午一人一碗炖肉粉條熬大白菜配開花大饅頭,吃的稀裏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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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淩推薦了個佃戶家子弟,姓趙叫趙方的。據崔淩說,是個老實穩重的性子,給餘鐵打個下手,做些雜活是足夠的。

至于餘鐵,讓他接崔淩的差使,他樂不疊,還買了兩壺濁酒找了崔淩一起吃酒,細問收雜貨上的一些要注意的事。兩人的交接很快,白文跟崔淩、白姜商量着是要初八起程去新伊的。

趙方相貌上看就是個老實可靠的,方臉厚嘴唇,笑起來就帶着一股子撲面而來的憨厚樸實的,與慣來伶俐的餘鐵倒是能搭在一處。白木香去雜貨那裏看過一回,崔淩在時什麽樣,兩人接手後還是照着崔淩在時的樣子做。白木香就覺着,倆人還成。

作坊的事,白文就交待給了小財。

待白文一行走後,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着丫環也不用買了,不如在孤獨園挑兩個年紀大些女孩子,讓她們學着做活就是。

“這也好。男孩子略大些能學門手藝自立更生,女孩子我還真有些發愁,她們多是些無家被棄的,以後怎麽辦真不好說。只是,”裴如玉頓了頓,猶豫片刻,目光中有絲為難,“倘是年紀正相當能幹活的女孩子,怕早就被人賣了。你去挑人是好意,就是不知有沒有合适的。”

“這怕什麽,先去瞧瞧,合适就要,不合适就算了。”

看木香這般灑脫,裴如玉大手一揮,“随你挑去便是。”

——

孤獨園的孩子,大些的會做些挑選幹貨,給幹貨分類,或者挑選棉桃的事。這些事都是白木香那裏的活計,分紅孤獨園,論工算賬,是付錢的。付的銀錢,都用做孤獨園的開銷,這樣衙門就能少補貼一些。

白木香過去挑選丫環,還真似裴如玉說的,不大好挑。不是太小的還需要這裏婦人照顧的,能幹活的女孩子則有些殘疾或是相貌不雅觀,想也是,倘是樣樣俱全的,也不會落到孤獨園來。

孤獨園的事是司書在管,因裴如玉也時常過來,倒沒有苛待孩子的事。白木香問這裏的管事的婦人,那婦人姓嚴,天生臉也生的端嚴,聽說是個心腸好的苦命人。嚴阿婆一頭花白頭發梳的整齊,身上衣裳還帶着一二補丁,也縫的細致,打理的幹淨,思維亦較尋常婦人清楚請多,她先問,“不知太太這次要挑幾人?”

“暫時想着先挑兩個使喚。”白木香坐在擦拭的很幹淨的炕沿兒上說。

嚴阿婆倒了茶,用磚紅色的陶碗端上來,窈窈上前一步接了,放在白木香手邊兒。嚴阿婆想了想,“這裏的女孩子裏,最出挑的就是阿圓阿雀,兩人都做活俐落能幹,身體也好,只是阿圓一腿一手有些不便,阿雀臉上有些胎記。”

好在裴如玉提前跟白木香說過孤獨園裏女孩子的情形,白木香心裏有所準備,道,“叫她們出來,我看一看。”

嚴阿婆出去叫人,一時,跟着嚴阿婆進來兩個女孩子,她們自外而入,有些逆光看不清相貌,卻能看到一個女孩子走路的确一拐一拐的,卻不需旁人攙扶,過門檻時也很俐落。另一個女孩子與她一起跟在嚴阿婆身後,倆人進屋就對着炕沿兒深深的福了一福。

“不用多禮。”光自窗而入,勾勒出兩個女孩子的身形相貌。兩人都是穿着一樣的灰色粗布棉衣,都半垂着頭不敢說話。嚴阿婆指着其中一個略矮些的說,“這個是阿圓。阿圓,你擡頭給縣尊太太看看。”

阿圓有一雙大眼睛,鼻梁高挺,只是嘴角有些歪斜,與站立時半個肩子歪斜下去的感覺一樣,看得出是因一條腿站不直的緣故,想她剛剛進門時的模樣,并不影響走路,她一手也與另一只手不一樣,要枯瘦一些。白木香翻看着上頭女孩子們做活的記錄,說,“我聽說你做活很好,連這上頭的賬也是你幫着嚴阿婆一起記的。”

“我們每個人每天做多少活,都心裏有數,每天報到阿婆這裏,我幫阿婆算一算,數目是不是核得上。我挑棉桃挑的好,阿雀挑幹貨比我快。”阿圓起初聲音有些顫抖,說到最後就很平穩了,她還給阿雀遞了個眼色,阿雀半低着頭,估計沒看到。

阿雀擡頭都不大敢,待嚴阿婆說着,阿雀擡起頭,白木香看她大半張臉被褐色胎記覆蓋,乍然一見,很有些害怕。白木香膽子大,倒是窈窈吓一跳,好在她在裴家大門大戶的呆過好些年,只是目露驚容,并未驚叫出聲。白木香說,“乍一見有些不慣,看熟了并沒什麽事。不用總低着頭,我聽嚴阿婆說了,你是個能幹的丫頭。”

白木香問,“我看你們也十二三歲的年紀,是怎麽到孤獨園來的?”

阿圓回答說,“我自小跟阿婆長大,阿婆到這裏幹活,我就一起來了。”

白木香看嚴阿婆一眼:呃,阿圓這還是個小關系戶來着。

嚴阿婆很嚴肅的挺了挺板直的腰板,“老話說的好,舉賢不避親,這倆孩子的确是最好的。”

白木香看向阿雀,阿雀自白木香說不要總低頭,她就戰戰兢兢的一直擡着臉,聞言很自卑的說,“我,我吃的多,飯量大,說了三個婆家,男人都在成親前死了,薩滿說我命不好。我阿爹給了我一袋幹糧,讓我自己過活。我到縣裏,想找活幹,找不到,別人都怕我的長相。沒吃的,我在縣裏乞讨,就被帶到這裏來了。”

白木香不可思議,“你才多大就給你找婆家?”

瘦瘦小小的阿雀不好意思的說,“十二了。”她為自己辯解一句,“其實男人死不怪我,一個四十多歲,兩個五十多歲,在我們草原上,活的不算短了的。”

白木香:……

白木香帶她們回縣衙,讓裴七叔給診了診身體,兩人的确沒什麽問題。窈窈找出兩身舊衣給她們換了,雖是舊衣也是細棉布的,比她們身上的要好,又給她們指了屋子安排住處,告訴她們去哪裏拿炭燒炕,還有給她們兩人提前準備出來的兩套被褥。

李紅梅叫阿雀的相貌吓了一跳,細端量阿雀一回說,“眉眼都不錯,就是這胎記可惜了的。”至于阿圓,李紅梅到底年紀大,見識廣,說,“這必是小時候生病落下的,以前我在州府見過,也是個好端端的女孩子,高燒不褪,燒到最後抽瘋吐白沫,後來就落下了殘疾。”

白木香嗑着瓜子,“七叔也這樣說。”

“怎麽挑了這麽兩個丫頭,一個殘廢一個醜。”

“看人哪能光看外表,她倆都是特能幹的。她倆都不容易,現成買人往哪兒買去,倒是孤獨園裏現成一些,還不用花錢。”

想到能省錢,李紅梅也就不說什麽,繼續縫起手裏的針線。白木香拉過石青色的衣料子,說,“又給裴如玉做衣裳哪?你也給我做一件。”

“去去,什麽都要有你。”李紅梅悄悄告訴閨女,“這件是給七叔做的。我看他的衣裳都是鴉青绀青墨灰類的顏色,死沉沉的不鮮活,給他做件兒鮮活的,開春穿。”

“娘,你倆怎麽樣了?”

“等着瞧好吧。”

李紅梅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白木香抓一把山芋幹放到炭盆的鐵絲網上烤,烤出一層子山芋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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