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君臣
大稷國慶和二十年,丁亥月甲戌日,西蜀皇帝薨。其下三位皇子兩死一廢,衆臣擁立已逝貴妃之女靳凝即位,是為整個西蜀史上第一位女皇。
女皇登基,集齊十五萬大軍再逼洛水,誓要攻下洛城之意。
大稷皇帝鎮守洛城,外有鎮遠大将軍,暗有李抒言周旋。三番戰事下來,十七王爺次次猜中其動機詭計,西蜀節節敗退,未能破城。
西蜀帳內,靳凝看着再度傳來的敗退消息,眸底微暗。大稷雖有皇帝坐鎮,也不至于如此固若金湯。她次次布局皆被輕易看破,損兵折将,不合常理。
而且這個手段風格,頗為熟悉。
她腦海中跳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李抒言沒死。
除了李抒言,她實在想不出大稷還有誰謀略能勝她一籌!她看向壁上挂着的李抒言的寶劍,沉吟道:“通知埋伏在洛城內的人,朕給他們三日,查出李抒言死活。”
靳凝的長指輕輕叩着案桌,阖着雙眼:如果他真的沒死,那這盤棋還會有趣得多。李抒言——這一招金蠶脫殼倒是玩得不錯,連她都信了。
随即,如靳凝所料,間諜傳回消息:李抒言沒有死。
第二日,整個洛城都炸開了鍋。坊間瘋狂流傳着一個謠言:十七王爺沒死。他詐死是因為其已投入西蜀女皇手下,成為了新皇最得意的男寵!而且先前洛城之所以被人潛入,也是十七王爺暗中安排。其欲将此做為禮物進獻給西蜀女皇以表誠心。
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輿論一片倒,紛紛指責十七王爺賣國為奸。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深深蹙起了眉,看向身邊的內官:“給朕查清楚,都是誰将老十七的消息洩露出去,又是何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還有,立刻在城內貼告示,澄清流言。朕不想再聽到老十七賣國之言的半個字!”
或許整個大稷,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老十七了。當年他還是太子,李抒言則是父皇晚年最偏愛的幼子。他生性對自己的十位兄弟無甚感情,對皇子間明争暗鬥厭煩之極。
可李抒言不一樣,他從小便不愛與人說話,不會像其他人一邊假笑一邊話裏藏刀。他每次見到他,也只是淡淡地叫一聲太子哥哥,便無更多言語。他們之間,關系寡淡。
可自裕華宮失火,他便找上門來。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說:“十哥好大喜功,是能夠除去第一位皇子。”随即,他便将寫好的策略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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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幫孤?”
“太子殿下是最合格的儲君。至于路上的雜石,如果願意,太子哥哥可以交給臣弟。”
當時,李抒言九歲。他姑且相信,便與十七弟聯手。然後,順利成章地将其餘十位皇子打倒,登基。他至今都還十分感慨李抒言的狠厲與果斷。可以說,他的皇位有李抒言一半的助力。
他登基為帝,欲封他為親王賜予封號卻被拒絕。他說得清楚:臣弟不插手朝政。
李抒言比任何人都謹記功高震主四字,也明白人一旦站到高處就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他允了。登基第二年,江湖動蕩,他将其诏入宮中,聞其是否願意代替他涉入江湖,護他江山。
李抒言答應了。要求是他只做皇帝背後的一把刀,皇帝不可将他示于人前。
他就這樣什麽封賞也不要,孤獨的一個人獨來獨往。京中貴胄隐隐知曉十七王爺是陛下的一把利刃,又因他性格冷漠,少有人與其有交往。與他有交往的,永遠是密不透風的江湖算計,投毒暗殺。
皇帝完全放下心中芥蒂,是在一次他替皇帝擋了一刀,皇帝問他,你為何真心願意幫朕?李抒言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目光卻不帶一分雜質,道:“母妃教臣弟隐忍生存之道,陛下覺得有用嗎?那些陰晦肮髒的東西,非隐忍就能躲掉。”
“或許太子殿下不記得了。母妃曾言,她尚未受寵前,陛下救了她一命。雖可能是陛下的無心之舉,于母妃于臣弟,卻是大恩。”
是了。他什麽時候有恩于裕華宮那位,他都不記得了。他記得的是,裕華宮的那位寵妃每次看到他,都會沖她笑,規矩地說一聲:“太子殿下。”
他謀略或許确實比不及李抒言,可他辨人之術便從未錯過:他與這位十七弟相處雖少,卻知他絕對沒有反心。
他們一同在深宮中長大,看慣了世态炎涼,見多了栽贓陷害。他尚有太子之位傍身,可老十七,什麽也沒有。
故而之前太子李叡提及要削權,他也只當一句戲言。老十七替他将所謂喪心病狂的事都做遍,背負罵名與仇恨,如果他這樣還懷疑老十七,那他還真不配做這個皇帝,更不配做兄長。
十七弟何錯之有?他只是選擇一條黑暗血腥的路,能讓自己活下來。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十七弟未生在皇家,或者是在父皇盛年時出生的皇子,應該就不至于活得這麽辛苦了罷。
皇帝深吐一口氣,收回眼中的多餘的情緒,一揮手便示意內官下去辦。內官領了旨意,才要退下便見門前站着的秦舒玥。她微微一笑,“勞煩公公留步,臣女有話要向陛下通禀。”
她話才說完,房內便傳來皇帝略沉的嗓音:“進來罷。”
秦舒玥依言進去,行過禮,便對上皇帝深邃的眸子,“說罷,你來是為了老十七的事?”
秦舒玥颔首:“陛下聖明。臣女是替十七王爺前來請求陛下,現下莫要管外頭的流言。”
皇帝眸微深,示意她說下去。秦舒玥深呼吸一口氣:“十七王爺與臣女商量過,想來是西蜀女帝已察覺異樣,打探出王爺的下落,才出此卑劣之計引王爺現身。如果陛下此刻澄清流言,雖能保王爺名譽,卻對眼下局勢無半點利處。”
皇帝聽她這一番話,微微停頓,随即道:“所以你們商量出什麽法子來了?”
“順勢而為。”秦舒玥的眸底閃過一絲狡黠,像只善誘的狐貍,“既然女帝想見王爺,那陛下何不約她好好談談。一場鴻門宴,就看她敢不敢了。”
“如果她不來,便是懼怕陛下龍威。一來鼓舞我大稷士氣,二來陛下可再點明王爺如今下落,洗清王爺叛國之嫌;第三嘛,言明其小人行徑,只會背後撩撥。此事傳到各國也是笑談,想來日後他國要與其合作,也知是在與虎謀皮,難上加難。”
秦舒玥挖好了坑,靜等人跳。她話一轉,帶着幾分輕松:“如果女帝敢來——陛下擒王,豈不是在股掌之間?”
皇帝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贊賞:搓其銳氣,斷其外援,保我虎将,一箭三貂。
皇帝頗為意味地看了秦舒玥一眼,道:“确實是好法子,都是你想的?”
秦舒玥微微一愣,不知他為何要問這個。她答:“嗯——王爺想的。臣女愚笨,怎麽能想出此等妙計?”
誰知皇帝下一秒便哈哈大笑起來:“好歹也能把控住聽風苑,倒還這般謙遜?朕問你,若此計成功,你要朕給你什麽賞賜?”
秦舒玥臉色一變,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陛下,臣女不求賞賜。”
“嗯?老十七不要賞賜,你也不要賞賜。那朕犒勞誰去?”
秦舒玥想了想,果真還扯出一個人來:“徐将軍。”皇帝先是一愣,繼而笑得歡樂。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秦舒玥,你啊你,倒真是和老十七是一對。這樣罷,朕給你們賜婚。”
秦舒玥頓時如被雷劈:???話題怎麽偏了?我們不是說着要将靳凝那個,搞臭李抒言名聲的女人好好教訓一番的嗎?這還沒成呢?怎麽就論功行賞,還扯到賜婚上來?
不是,皇上,你這會亂了我的計劃!李抒言才被我拒絕——一二三四……十一次!您這一賜婚,豈不是“助纣為虐”?她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陛下……”
随即,只見秦舒玥撲通便跪下了。她雙眸立即蓄了點點淚光,一副悲傷的模樣:“陛下,臣女何德何能能配予十七王爺。您看臣女這嗓子,如此粗沉,半點也不似女子。再加上……王爺他也不喜歡臣女啊。臣女雖愛慕着王爺,也是不敢僭越的。”
皇帝半信半疑。他怎麽瞧着十七弟對秦舒玥不太一樣?難道不是二人之間有情愫?
“果真如此?那朕聽聞,有一日十七弟宿在你房?”
“……”哪個人這麽八婆,連這個也告訴陛下???
秦舒玥立即颔首:“是有此事。但陛下切莫誤會,王爺不過将臣女當擋箭牌用罷。江湖中不少人為了巴結王爺,送來許多美人。王爺便将我留在身邊,好将美人都擋回去的。”
“嗯。”有道理。
随即,秦舒玥也不等皇帝再展開,搶話道:“求陛下成全臣女私心。臣女什麽都不求,只求能陪在王爺身側,替王爺出謀劃策,如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的這個皇帝雖然手段狠厲,卻對李抒言絕對信任。
李抒言沒想過造反,皇帝也沒想過懷疑李抒言,或許這樣是最好的君臣關系……
秦舒玥:明日撒點狗糧好了。
李抒言:嗯。怎麽突然想撒狗糧?
秦舒玥:看到你就像撩~
李抒言:……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