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什錦三拼 (1)
她手上拿着的不是鑰匙,而是她未來的繩命和節操。
蘇了了悲傷的想,仿佛已經通過鑰匙的反光,看到了自己黑暗無光的未來。
可她并不能選擇十動然拒,畢竟無論是按照兩人的身份,還是她對黎恨堯的了解,這會兒拒絕基本等于給自己立死亡FLAG。
……橋到船頭自然直,我不信我不去開那扇門他還會弄死我。
抱着近乎于破罐子破摔的阿Q精神,她把鑰匙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幾秒的靜默後,黎恨堯接着說:
“我要去外地一趟,立刻啓程,将在七日後回來。希望你記得你的承諾,以及我們在聖位前發的誓。”
蘇了了愣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又點點頭。
好吧,雖然有點意外……但至少,某個她無法直視的問題,暫時不需要考慮了。
暫且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于是乎,在所謂的新婚之夜,新郎扔下獨守空閨的新娘連夜奔走。而新上任的魔王夫人窩在巨大的讓人害怕的圓床上,盯着頭頂的紗帳獨自出神。
對于發情期前後的事情,因為熱血上頭思維混亂之類的原因,蘇了了記的并不多。印象裏從那個陌生的omega撲進廁所開始,整個人就完全斷片兒了。
再接上時不知道是多久以後,她在黑暗中恢複了一點意識,然後隐約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那是顧煜和辛西娅的對話,雖然只有斷斷續續的一部分。
說不感動是假的,說的直白一點,如果不是顧煜選擇救她,這會兒天知道她是幸運的穿回一千年前,還是直接去見黎恨堯他爸媽。
感情一旦牽扯上救命之恩,似乎變得更加剪不斷理還亂。
何況在那之前,她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
其實仔細想想,從顧煜住進寝室,到她斷片兒為止,才不過短短三天。就算加上他們那難以形容的初見,也撐不過一周。
但或許是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仿佛時間都因此變得漫長。她才會覺得和他相識了太久,以至于發現自己心動的時候,連一點點遲疑、或者是排斥的想法都沒有。
就像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被自然而然的接收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忽然有點理解了,顧煜那太過直接的告白——或者是三天這個時間,和一見鐘情的距離并不太遠;又或者是初見的時候,她其實幾乎……對他一見鐘情。
那是讓人驚嘆的存在,幾乎符合一切年齡的人對美的絕對想象。
“如果不是一見鐘情,如果……他有什麽隐瞞的原因,那又怎麽樣?”
大概是因為這個房間太過安靜,又過于黑暗,蘇了了想着想着,漸漸開始自言自語。
她已經不年輕了,實際上。雖然有着少女嬌嫩的外表,可內裏到底失去了一部分,屬于青年人的東西。
比如一些中二的熱血與沖動,比如全然随心不再顧忌的愛。
至少在曾經,她是這樣以為的。
但事實終究證明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絕對。
即使對方是一個omega,一個有太多秘密、甚至和自己親如兄長的竹馬有關的omega,一個說對她一見鐘情的omega。
“哈,真是夠了,亂七八糟想什麽呢。”
她忽然長長地呼了口氣,一咕嚕從床上坐起來,然後又倒回去:
“……找到他之後,就試着告白吧。”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終于放下了什麽,因此整個人都變得坦然起來。
思考的太投入的結果是,當一個迷之天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蘇了了感受到了今晚的第二次驚吓。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
這個聲音非男非女非雌非雄,輕輕細細的,乍一聽很像華夏古國某宮廷特産的殘疾人士……的AA(Adobe Audition)版本。
“公主殿下……您聽到我的聲音了嗎,我就在您的耳朵邊上……啊,您請別動手!是的,請就這樣聽我說,我怕又像上次那樣,被您一巴掌糊在牆上摳不下來了!”
蘇了了:“……”
“是這樣的殿下,”雖然乍一聽聲音很細,但幾句之後就會發現,聲音的主人顯然不是年齡稚嫩的孩子,“您想好怎麽辦了嗎?海巫師既然只給您三日期限,魔王卻已經離開了城堡。三日內他無法愛上您,難道您就打算這樣化作泡沫?”
蘇了了:“……”
“您不能這樣啊殿下,”大概是見蘇了了緘默不語,迷之聲音也變得着急起來,“您為了那魔王,寧可舍棄海族公主的身份,變成一個普通又弱小的人類女人,難道只是為了看他一眼?如果是這樣的話,恕屬下無理,哪怕去回禀海皇陛下,也不能坐視您這樣白白的耗空自己的性命!”
蘇了了:“……”
“殿下?殿下您說句話啊,您怎麽了?!”
“……我……”
片刻之後,少女虛無缥缈的聲音,在黑暗的空間裏輕輕響起:
“我覺得……今天的風兒……好喧嚣啊……”
……
……
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蘇了了以為這個世界是《午夜兇鈴》中世紀版;
想起這個身份的一點記憶後,蘇了了以為她的故事和《霸道魔王愛上我》有關;
拿到鑰匙時,她想,哦原來這個世界是童話,還是那個一點兒都不童話的《藍胡子》。
而現在,她只想說……
“我覺得……今天的風兒……好喧嚣啊……”
***
喧嚣的風兒依舊喧嚣着,生無可戀的少女依然頑強的求生着。
“所以說,你建議我現在溜出城堡,偷偷跟上魔王的隊伍,一路尾随至目的地。然後再裝作迷路到體力不支,暈倒在他寬厚而富有男性氣息的胸膛裏?”
依然是黑乎乎的房間,依然是寬到足夠十幾個人在上面打滾的大床。然而蘇了了已經失去了一切和少女心相關的東西,覺得果然‘歷經世事滄桑的沉穩’才是自己的那一款啊。
“呃……雖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但屬下剛才說的和您總結的這句話,似乎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個迷之聲音——自稱是“她”的随從,一種不明覺厲的小型魔法海洋生物,昵稱法海,有些踟蹰的認同了她的說法。
“哦,這樣。”蘇了了點點頭,“首先,我現在的身體的确是人類,還是個‘普通又弱小的’人類omega,并不能完成溜出城堡後一路stk的任務。”
法海:“……”
“其次,投懷術和抱妹殺一樣,是一種十分考驗逼格經驗值以及主角buff的技能。以你家公主單身十六年的狀況來看,想練成至少得等弄死這個老公之後。”
法海:“……”
“最後,”蘇了了伸手,準确的抓下了自己耳朵邊上,挂在耳垂那裏的柔軟小生物:
“你覺得魔王的智商有沒有60?我的智商有沒有80?嗯?”
且不說黎恨堯的智商有沒有60,至少蘇了了是有的。
在被某少女捏着性命、笑眯眯的威脅之後,名為法海的海精靈亮起自己身上淡淡的熒光,一五一十的說出了真相。
“因、因為公主換衣服的時候,撞到鏡子的邊框暈過去了嘛,醒來後又表現的怪怪的,我就以為……以為你被什麽東西附身了,或者被那個該死的魔族給算計了!”他發出了吸鼻子的聲音,嘟囔着說,“但是我們海族,并沒有人類所說上的‘靈魂’——我們的靈魂與**是一致的,所以不可能出現所謂的‘附身’。”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低落:“所以我想試探一下,看看你究竟是‘什麽’……雖然理論上不會被附身,但誰知道那些狡詐的魔族,有沒有什麽邪惡而古怪的法子。”
……果然,這世間萬物總是有缺陷的。
從體型和能力上來說,這家夥簡直天生就是做間諜傳消息的;但從本質和做事方法上……額,這麽殘酷的現實,我們還是不要去揭穿它了。
心裏産生了微妙情感的蘇了了,對着小東西微微一笑:
“那麽,你就沒有考慮過第三種可能性嗎?”
失憶這種梗,在有些情況下的确不适合被拿出來,那會讓人失去主動權,被他人趁虛而入。
比如說,以目前的情況,蘇了了絕對不會告訴黎恨堯,她“失憶”了。
但面對名叫法海的海精靈,這卻是個不錯的理由。
“我只記得,自己是某個男爵的女兒,想要做魔王的妻子。”她非常誠實的說,連那點記憶的細枝末節到出嫁時馬車的顏色都扒了出來,“但是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海族的公主。”
所以說這不就是人魚公主的梗嘛!和海巫婆做交易變成人,拿得下王子**拿不下王子還是得**(等等)。最後被告知剁了王子就能活下去了,這樣一想簡直是《藍胡子》的性轉版有木有!
她該慶幸沒有加上一步一刀的設定嗎?
不過等等……說好的海巫婆,怎麽變成海巫師了?
因為想到某個可能的答案,蘇了了的眼神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所以小海啊,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既然沒辦法跟着魔王,我們現在似乎也只能找另一個人了。”她看着自己掌中的精靈,吸了口氣,“那個海巫師是誰?在哪裏?”
海精靈沉默着,遲疑着,似乎在判斷她的話是真是假,要不要相信她。
最後,大概是那雙屬于海族小公主的美麗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溫如黑玉的眼睛,讓他選擇了信任。
“顧煜,”他說,“海巫師的名字,叫顧煜。”
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蘇了了不知道自己是心裏微微一緊,還是松了口氣。
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高考後答案發下來對完題估了個分,發現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然而還沒有開始查分時的心情。
他在哪兒?
他是我要找的“顧煜”嗎?
他知不知道我在這裏?
或許是答案來的太過突然,在那個名字如心中所料的時候,蘇了了依然産生了某種虛浮的不真實感。
“他在哪裏?我怎麽去找他?”
很顯然,即使魔王本人并不在城堡,這裏的防衛狀況也不是能讓一個人用雙腳走出去的。而此時的蘇了了所能求助的,只有這個小小的海精靈。
算是某種毫無緣由的預感吧,讓她知道對方是可以信任的——這感覺如同玩游戲時看到被設定為任務npc的角色,或者夢裏某個你“知道”他很友好的人物,絕不會對對方産生警惕、甚至于想要對戰的念頭。
就像此時此刻,她知道這個虛拟的精神世界裏,海精靈是可以信任、詢問的,是類似于導航npc的存在。
也許,這就是現實與虛拟世界的不同。也是對于他們這些尚且青澀的學生來說,這場“實習”的優勢之一。
“殿下——您果然全都忘記了嗎,嗚嗚嗚老臣對不起海皇陛下,對不起年邁的老父,對不起瀚海父老鄉親啊……”
蘇了了:“……= =+”
雖然對方的聲音和老邁無關,但聽着那老态龍鐘苦心孤詣的悲傷語氣,蘇了了實在不忍心打斷對方。于是只好保持着囧字臉聽他從嗚嗚嗚到嘤嘤嘤,最後抽搭抽搭的差點停不下來,才輕輕嘆了口氣:
“你……您還好嗎?”
尊老愛幼是基本道德标準,嗯_(:з」∠)_。
法海重重地哽咽了一聲,才勉強停住了滔滔不絕的淚水。随着最後的兩聲抽吸,他終于勉強的開口:“對不起殿下,我有點失、失控了。是這樣的,”雖然看不到樣子,但蘇了了懷疑對方是在擦臉或者擤鼻子之類,“您是海洋中至高無上的海族,您的血管裏流淌着最高貴而純粹的血液。它有源自神的力量,可以幫助您離開這座城堡。”
刨掉那些亂七八糟的修飾和贊美,直白的翻譯一下:這個人魚公主,她似乎是有異能的。
異能……嗎?
蘇了了忽然想到了之前檢查身體時,校長叮囑的,在第一次實習開始之前,關于決不能動用精神力的事。
這裏的異能,會和精神力有關嗎?
那一瞬間蘇了了似乎想到了什麽,在廁所裏那個omega撲過來的時候,在被烈焰焚身的感覺控制之前,似乎有什麽模糊而微妙的印象。然而那段記憶就如将醒未醒時的夢境,只是一瞬間的恍惚,便連尾巴也抓不到了。
少女晃了晃腦袋,這次很直接的問:“我的力量是什麽?”
“我的殿下,”海精靈的聲音如同仰望崇拜的神明,誠惶誠恐地,唯恐驚動神的聖名,“您的能力,是獨一無二,能令‘時間’這一神秘的領域,盡數為您所用。”
在各種文學影視、乃至切實的物化生領域中,“操控時間”這個概念的出現幾率并不算低。而它們中的大多數,無不是與時間的進退流逝有關,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對于這個世界的異能,或者說是真實存在的精神力而言,控制時間這件事,并不只是那樣龐大而近神的力量。
當然,它必然會涉及到那些方面,時間的前進、倒退或者停止,但那還不是如今的蘇了了能夠做到的。以她目前的精神力來說,即使這個虛拟世界對力量有所加成,能做到的也只是另一些事——
比如,她可以通過與一個人的接觸,看到這個人過去的所有“時間”,以及未來“時間”的可能性。不僅僅是人,也包括任何或者或者死的,一切存在于這世間的事物。
等到她的精神力更強之後,她可以控制對方的這些時間,從身體到思維。然後是範圍的擴大與深入,甚至于達成所謂的時間停滞與逆流,以及……回到過去。
那一瞬間,蘇了了的心髒,重重地搏動了一下。
即使她知道,這一世的父母親人安在,對于那個二十年的上輩子,她到今天也沒有太多執念了。如果真的給她一個穿越回去的機會,自己并不一定會選擇離開。
何況即使她的精神力真的與此有關,但以omega孱弱的體質來說,窮盡此生,她能否觸到時間之門的邊緣,尚且是個未知數。
但這感覺無關理智,無關眷戀與否,純粹是人類對已經失去了的東西,産生的本能的渴望而已。
因此她很快将那種感覺壓了下去,重新開始思考如今的情況。
對“異能”——确切的說是精神力——的掌控,并不是很困難的事。就像人生來會動用四肢,當她從法海口中得到這一訊息的同時,已經懵懵懂懂的獲取了進入那個世界的鑰匙。
接下來需要的,不過是實踐而已。
蘇了了并沒有耽誤時間,在弄清自己精神力的同時,她便決定了即刻動身。
畢竟,在這城堡裏待下去,除了浪費時間和擔驚受怕之外,并沒有什麽卵用。
何況按照法海所說,她頭上還懸着一個“三天內要麽上了某個長的像自己兄長的人要麽自己狗帶”的Debuff。
以蘇了了目前的精神力,讓整個城堡時間停止然後自己溜出去找人這種事情,還只能存在于臆想中。
所以她在列出幾種辦法并排除之後,定下了其中的一種。
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守在魔王(和夫人)寝室外的侍女安娜,聽到房中傳來一聲尖叫。
她從有些困倦的狀态驀然驚醒,推開門就沖了進去:“殿下——?!”
光線暗沉的房間裏,床上的被卷劇烈的搏動了幾下。随着侍女撲到床邊,魔法控制的燈盞盡數亮起,将整個房間照的亮如白晝。
而巨大的圓床上,年輕的新任魔王夫人抱着被子,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她的臉色慘白,面上有汗,眼角發紅,仿佛從巨大的恐懼中驚醒過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失去……我沒有,不許……”
光線的刺激讓她眼睛本能的閉上了,生理性的眼淚随之流了出來。少女癱軟在被褥間,呼吸随着聲音的降低,漸漸地歸于平緩。
“……殿下……?”
安娜小心翼翼地出聲,心裏生出些微的同情,但很快便消失了。作為在城堡中服侍了許多年的舊人,這不是第一任有這種表現的魔王夫人——她們從淤泥裏被驟然捧上巅峰,心中的忐忑與歡喜夾雜在一起,自然很容易生出對失去一切的恐懼。
“殿下,要喝點水嗎?”
年輕的魔王夫人搖了搖頭,那張帶着omega特有的柔弱感覺的臉上,恐懼的表情終于消失了。随之産生的,卻是另一種篤定的、堅決地念頭:
“安娜。”
“是,殿下?”
“扶我起來,換一身衣服,我要……去看看陛下給我的鑰匙所在的房間們。”
蘇了了的計劃并不複雜:捂出一頭汗,然後裝作噩夢驚醒後出去走走。再趁着參觀房間的時候,從一樓某個位置合适的房間離開。
作為能自由來去城堡中大部分地區的海精靈,法海知道哪個房間能出去。因此,蘇了了在三樓二樓晃蕩了将近一個小時之後,終于順理成章的來到了一樓的走廊。
法海口中的房間,離走廊的盡頭很近——也就是說,離藍胡子,啊不,黎恨堯口中的禁區很近,近的幾乎是比鄰而建。
蘇了了的目光掃過那扇除了面積小了一點之外,和其他房間并沒有什麽區別的門,便将鑰匙插嚳進了自己目标所在的那扇。
打開之後,她推門而入,然後愣了愣。
——這是一間更衣室。
裏面就像她曾經在某些土豪動漫和電影中見到的,擺放懸挂了一整個房間的女式衣裙。顏色深深淺淺,長短不一,樣式風格更是五花八門。而它們唯一的相似點,就是美麗到讓人驚嘆。
即使是逃命當頭的時刻,這依然讓少女心馳神搖了一瞬間。蘇了了不得不承認,這些衣服實在太符合她的審美了。
“殿下,這些衣服是陛下自與您定下婚約起,便命各族最好的衣飾匠人制作的。”如同之前進入每一個房間時的情況,安娜盡職盡責的做着導游兼監視的工作。看她熟門熟路閉着眼睛都能講的模樣,蘇了了甚至懷疑是不是每一任魔王夫人,都會走一遍這些房間。
……或許,的确是這樣。
蘇了了想到這點,不由感到涼意從脊背竄上。她勉強嗯了一聲,做出一副想要湊近了觀賞的模樣。
感覺到對方跟在她後面過來,蘇了了轉過頭:“對了安娜,我想……”
“想”字出口的時候,她的眼睛,正好對上對方的眼睛。
你是安娜。
你今年剛滿120歲,自50歲進入魔王的城堡,至今已有70年。
你有沒有做過什麽美夢?無與倫比的,讓人全然沉入其中,甚至不願意醒來的美夢。
啊,有的。
那麽現在,短暫的回到那個時間點吧:
你是72歲的安娜,正在做一個美夢。夢中你得到了魔王的青睐,成為他心之所屬的獨一無二。
于是你沉沉的睡了,不願醒來。
***
城堡的一面臨海,有一側是相對平緩的坡岸。脫離魔王城堡的範圍之後,海風的鹹濕與海浪的轟鳴聲,近的仿佛觸手可及。
大概是海公主人設的原因,蘇了了對于黑暗中漆黑的海面,并沒有感覺到什麽不适,反而有種源自本能的親近。
然而再怎麽親近,她也是不敢一頭紮下去的。
“變成人之後,我還能在海裏呼吸嗎?”得到法海否定的回答之後,蘇了了有點兒愁,“那怎麽去找他啊。”
已經接受了“公主失憶了”這個設定,并且根據對方的異能,确定公主還是那個公主的海精靈,這次直接告訴她:
“您脖子上的那個吊墜,裏面有個海螺。取出來吹響它,據說海巫師就會出現。”
蘇了了随着他的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來到這個世界不足一晚上,她完全沒心思關注“海公主”的配置,此刻手指一摸索,一個硬物果然挂在脖頸處。
“你很懂嘛小海,”眼看快要接近目标,蘇了了的心情也輕松了一點兒,于是開起了玩笑,“萬一這東西是海巫師诓我們的,怎麽辦?”
“殿下您怎麽會這麽想?”法海很奇怪的問,“海巫師的售後服務,幾百年來一直是五星好評啊。這點連海皇陛下都非常贊賞,怎麽會诓我們?”
蘇了了:……這都是什麽鬼,別鬧了親。
只有拇指大小的海螺,在風中響起的時候,卻是一種似埙的空幽韻律。在徘徊回蕩的風聲中,握着海螺的少女忽然瞪大了雙眼,仿佛見到了神跡——
【反複無常的法老見以色列人離去後便開始後悔,打發手下軍隊在後面追趕。
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之際,神使紅海之水分開,讓以色列人安然渡過,又使海水複合,使埃及兵葬身魚腹。】
她曾聽過摩西分海的故事,卻從未想過會親眼見到類似的景象。
即使是無月的黑夜,依然能看到海水嘩啦啦地倒卷、從兩側分開,然後随着裹挾到半空的魚蝦貝殼一起,轟鳴着嘶叫着奔騰着,在她前方袒露出一塊裸地。
仿佛受了蠱惑一樣,連海精靈也不再出聲。少女甩掉了腳上的鞋,赤腳踩上有些濕滑的沙地,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分開的海水裏。
海灘崎岖而下,被排開的海水在兩側擠壓碰撞,仿佛随時都會傾倒,卻像是永遠都不會傾倒。一串細細的腳印越來越長、越走越深,通向視線不可及的海底深處。
而在海的深處,或者說并不算特別深、白日裏擡頭勉強能看到光線的地方,出現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用巨大的白色貝殼拼成的小屋。
蘇了了在看清屋子模樣的時候驟然回神,那種受到無形的牽引、半是自主半是魂魄離身的微妙感覺,一瞬間已消失不見。
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為她指路的海精靈。
“……”
看着兩旁翻湧着的海水壁障,蘇了了知道此行已無退路。她深深吸了口氣,擡起已經有些酸麻的腳,走了進去。
随着少女完全的進入室內,小屋洞開的門無聲地閉合起來。下一秒外界的海水轟然震蕩,如同片刻前被分開時的韻律波動,沙土與水混雜着翻攪,将之前留下的腳印瞬間吞沒。
“轟隆隆——”
從海底到海面上,成型的水牆失去了束縛的力量,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終于傾倒閉合在了一起。
餘波撲擊在貝殼的外壁上,卻連一點輕微的晃動都帶不起來。
蘇了了走進這陌生的屋子,還沒看清裏面的狀況,就聽到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
“omega?是新客戶還是售後?抑制劑在左助興藥在右,如果想要alpha的早嚳洩不舉絕育藥,或者omega的壯陽與精嚳子活性增強劑,這裏提供定制下單,但效果仍在試驗中……哦,是公主殿下。”
“……”
如果說,有什麽人能把上述那段語調本該截然不同的話,用做學術報告的口吻念出來,無疑只有眼前的這個。
而這還不是結束:
“殿下有何貴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晚你剛從我這裏拿到藥,後天晚上才是最後期限。”
“……”
蘇了了曾經想過,顧煜面對陌生人時,會是怎樣的表現。
應該不會是很熱情的,因為無論是面對林蓓西還是艾弗裏,他做聽衆的時間比參與的時間多得多。說的自戀一點,除了兩人獨處的時光之外,顧煜其實不屬于健談的那類人。
那樣的他,更像是初次驚鴻一瞥時,她所窺見的那個瀕死的少年——濃郁的黑與紅之間,有冰冷到灼熱的東西滿溢出來,化作濃郁而甜蜜的利劍,直直紮進與之對視之人的心髒與動脈。
這種強烈的落差感,加上眼前幾乎是意外的景象,幾乎讓她的嗓子哽住,說不出哪怕一個字。
——不同于童話故事中的烏賊或者觸手,少年模樣的omega有着銀白色的魚尾,坐在海石為底的座位上,看起來更像是被巫師俘虜的美人魚。
他的手邊擺着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正在研究着什麽。而除了他所在的位置之外,整個房間的兩側,被無數擺着大小瓶子的架子占滿了。
房中不遠處的地面上,凸出了一塊鍋形的坑,裏面正翻滾着不知道什麽液體。那整體呈現出秘銀色澤的液體,将少年海巫師的倒影投入其中,連側臉的眼睫線條都清晰可見。
他的容貌是蘇了了熟悉的精致,那種漂亮到讓人窒息的、幾如人工的美。白皙的上半身袒露出來,薄薄的肌肉讓他顯得纖細卻并不瘦弱,有一種介于omega,卻又更加健康而勁瘦的美感。
而他的神情是漫不經心的,近乎于淡漠。蘇了了不曾見過這樣的顧煜,在面對着陌生人時,與溫柔無關的模樣。
“我……”
甜美的信息素,濃郁的像是她最愛的糖漿,在這半密閉的小屋裏絲絲縷縷的盤繞着。可那份甜美的食欲與重逢的喜悅,在這樣沒有情感的注視下,統統變成了太陽升起時的泡沫。
“我是來,問你一些問題的……關于魔王。”
蘇了了非常困難的,努力不去看着對方眼睛的,說出這句話。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是很顯然,這個名為顧煜的海巫師,和顧煜一模一樣的海巫師。
是不認識蘇了了的。
仿佛心中那個最恐怖的猜測突然成真,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惶恐與不安,随着最熟悉的人無比陌生的态度,忽然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可惜對方完全無法體會她的感覺,聽到這個說法之後,只是用那種依然不鹹不淡的态度問:“什麽問題?”
冷靜,蘇了了,冷靜。
如果這個人不是顧煜,那麽真正的顧煜,在哪裏?
“我們之前的約定,是三天之內。”她回憶着法海說過的內容,盡可能的讓自己表現的自然,“但陛下今晚離開了城堡,我想見他都不能夠,怎麽讓他……愛上我?”
面對着理論上已經和自己兩情相悅、只差一句回複的對象,談論如何讓另一個人愛上自己,這真是非同一般的酸爽。
“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我親愛的公主殿下。”
少年忽然用一只手撐着下巴,換了一種懶洋洋的口吻:
“做這場生意的時候,你可沒有提這方面的要求啊。”
對方這樣的态度,卻讓蘇了了真正冷靜了下來。
這裏是第一次實習,是虛拟的世界,是屬于她和顧煜的精神交界。
——那麽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實際上都是他們內心材料與願景的表達。
所以很顯然,眼前的顧煜,要麽是他因為某些原因,制造出來的“假象”;要麽是在主觀或者客觀的因素之下,失去并擁有了虛假記憶的他。
無論是哪一種,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對方不可能造出一個無解的局,然後讓她虛度三天後狗帶。
“那就現在補上吧,你當初也沒有說,這三天魔王會離開我身邊啊。”
玩兒文字游戲這種事,其實就是死纏爛打外加抓句子的小尾♂巴。明确了對方不會真的一點餘地都不留,其他的也只剩下一個磨字。
經典案例,殺價。
雖然蘇了了并不善于殺價,但她有足夠的耐性和顧煜磋磨。
“我想要将三天的時限延長。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嘗試。”
黑發黑眼黑裙的少女,與銀發銀眸銀尾的人魚,在這一刻視線相交。明明是象征晦暗的黑與純淨的白,但這一刻兩人對視時,卻仿佛黑色的天使,被白色的惡魔所誘惑,自甘簽下無法回頭的契約。
顧煜望着她,神色有瞬間的恍惚,然後沉默了很久。
“好吧,”最後,他說,“之前我們約定過的,在第三個太陽落下之前,你需與魔王完成心靈或者身體的最終結合。現在既然條件變更,這項約定便必須增加一項對應的條件。
我可以将時間延遲,把那讓你變為人類的藥物,保持到十日之後。但是在那之前,你需要找出魔王最重要的秘密,将它交給我。”
魔王,最重要的,秘密?
“如果我沒有做到呢?”蘇了了看着對方的眼睛,并非為了使用精神力——事實上,以她如今的程度,完成了催眠安娜這件事之後,精神力已經被徹底榨幹——而是下意識地,想要尋找什麽證明,“做不到的話,我會死嗎?”
你會讓我死掉嗎?
那一刻的顧煜,仿佛從這個人身上,感到了什麽微妙的、讓他心神微顫的東西。
明明他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人,明明這海族最小的公主,今天僅僅是與他的第二次見面。
但是……
“不,你可以不死。”他幾乎是本能的這樣說,話出口後又有些惱羞成怒般的抗拒,于是後面的音調無端冷了下來,“如果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