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很醜很溫柔(上)

不曉得過了多久,刁小四悠悠蘇醒過來。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冷,好像全身都被封在了冰裏,連嘴裏喉嚨裏都塞滿了冰塊,惟獨小腹中暖洋洋的似有團火燒。

他低低呻吟了聲睜開雙目,就見自己置身在一座山洞裏,面前一團篝火熊熊燃燒,釋放出的熱量正不斷溫暖他僵硬的身軀。

那黑衣男子正雙腿盤坐在篝火旁閉目養神,察覺到刁小四醒轉過來,便也睜開了眼睛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感覺可好些了?”

刁小四慢慢回憶起昏迷前的情形,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我姓赤,赤尊俠——來自昆侖。”黑衣男子自我介紹道。

“赤大哥是昆侖弟子……”刁小四暗吃一驚心道:“死老頭說過,昆侖山上有座瑤琳仙境與世隔絕,終年花開不謝霞光萬道,遍地奇珍異寶瓊漿玉液,喝上一口長生不老,乃是劍仙隐居修煉的地方。”

再一想人家的名字威風帥氣,自己卻叫個什麽“刁小四”,這未免太俗氣了,也真虧死老頭想得出來,哪怕給自己起個名叫“刁小寶”或者“刁寶”,聽上去也比小四響亮許多。

他一面腹诽死老頭,一面期期艾艾自報家門道:“我姓刁,赤大哥叫我小四好了。”

赤尊俠道:“我方才喂你服食了一顆昆侖秘制的‘正陽守心丸’,能在十二個時辰裏祛除寒毒護持心脈。同時我以推血行宮的手法,盡力将你體內的寒氣逼迫到丹田之中,一時半刻應無性命之憂。”

刁小四感激道:“赤大哥,你我萍水相逢,兄弟受你大恩無以為報,怎麽好意思?”嘴裏這麽說,眼光更虔誠地瞅着對方,滿心巴望着對方好人做到底,幫自己把那道冰寒鬼氣從身體裏徹底趕出去。

誰料想赤尊俠搖頭道:“救死扶危乃是我昆侖弟子應盡之責,況且我也只能幫你暫時壓制住寒氣,卻也無力将它煉化迫出。”

刁小四聞言大感失落,如果連昆侖仙家都化解不了這道鬼氣,自己往後還能有啥指望?

赤尊俠看在眼裏,寬慰道:“小四兄弟,你不必灰心。盡管愚兄修為淺薄,無能救你性命。但我昆侖博大精深,定會有醫治之方。”

刁小四聞言精神一振道:“赤大哥,這麽說你能帶我上昆侖山?”想那昆侖山乃仙家聖境,到那兒溜達一圈自然好處多多。就算最終啥也撈不到,至少也能去此一游。

赤尊俠尋思道:“我昆侖門規如山,未經掌門師尊首肯,尋常人等無緣涉足仙山,我又如何能擅自帶回這少年?好在三師叔常年隐居江南,他醫術通神妙手回春,我若求他,或有救治之法。”

只是自己此次下山實背負着師門重任,若為這少年萬裏迢迢遠赴江南,卻又如何向師傅交代?說不得還需另想它法方能救這少年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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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問道:“小四兄弟,你體內的寒氣是怎麽來的?”

刁小四自诩臉皮比城牆厚三分,但若是實話實說,只怕立時被赤尊俠看輕,倘使對方因此不願救治自己,豈不是白白失去一次好機會?

故而他腦筋急轉,回答道:“不瞞赤大哥,小弟是靠着祖傳的粗淺手藝行走江湖混幾口飯吃。前幾日聽說亂墳崗上常有惡鬼出沒傷人性命,便起了除魔鎮妖之念。也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孤身一人就闖了進去。”

他暗中察看赤尊俠神情,見對方并無懷疑之色,便放下心來把膽量放大,忿忿然道:“哪曉得那些惡鬼實在厲害,尤其是領頭的一個女鬼,簡直就是兇狠野蠻無恥惡毒之極品。”

他連比帶劃,便将自己如何被女鬼制住,又如何被逼迫用強的事一五一十徑自說了。

事關小命,刁小四是不敢過分添油加醋的,只把翠玉盤的事跳過不提。

赤尊俠聽刁小四連如此令人難堪的事也徑直說了,當下不虞有他,沉吟須臾道:“小四兄弟,你的情形倒有幾分類似于本門的醍醐灌頂之法。”

他見刁小四目光迷離一副懵懂模樣,心下一笑,耐心解釋道:“所謂醍醐灌頂,是一種傳功注氣之術。通常是由師門尊長為提攜後輩,将自身的真元注入他的體內,以助其拔毛洗髓培元築基。”

刁小四吓了一跳,忙表白道:“我跟那女鬼可半點關系都沒有,她既不是我媽,更不是我師娘。”

赤尊俠忍住笑搖頭道:“要運用醍醐灌頂之法,傳功者與受功者必須同出一門,這樣彼此修煉的真氣心法才不會相沖相克适得其反。而且傳功者注入的真元多被用于洗髓築基,真正能夠讓受功者吸納煉化的往往不到三成,有資質超群的也絕不會超過五成。因而非是逼不得已,極少會有人使用這門功法。”

刁小四大感有理,忍不住點頭道:“這就跟有錢人一樣,活着的時候有房有車有地有産,啥都不缺,滿屋子的金銀和美女都藏着掖着舍不得跟人分享,死了還專挑好的往棺材裏帶。就算後世有人挖出來,有些好東西卻是沒法再用了。”

“這……還是有些不同的。不過難得你小小年紀能懂得視金如土的道理,很好。”赤尊俠顯然并不能體會刁小四的遺憾。

刁小四聽得一愣,讪讪低頭沒吱聲,暗自道:“你恰恰說反了,我是視土如金才對。”

便聽赤尊俠繼續道:“你的情形自不相同,那棺中女人死去多時,竟能保存一身功力不散,這是一奇;她與你無親無故,卻将畢生功力盡數灌輸,這是二奇。更奇怪的是,她注入真元既非為你拔毛洗髓,也非培元築基,而是近乎完整地留存在了體內,這等手段委實教人嘆為觀止。”

刁小四發愁道:“可那鬼東西用不能用,還凍得我半死。赤大哥,要不你也教我醍醐灌頂之術。我将它轉送給你,說不定你也能增加個二三十年的功力,可好?”

赤尊俠啞然失笑,剛欲回答靈臺猛地警兆突起。他來不及提醒刁小四,一記低喝拔身而起,左掌淩空發出一股柔和勁力将這少年推送到角落裏,右手翻腕掣出背後斜插的仙劍“松照”。

刁小四這才看清,赤尊俠的這把劍長約四尺,寬約三指,竟是無鋒無刃,像極一根被壓扁的鐵棍。但在他的手中運轉開來,立時華光萬朵劍氣沖霄,虎虎生威令人膽寒心裂。

“喀喇喇!”石地撕裂,像流沙一樣往下陷落。兩柄用銀色長鏈牽系在一起的殷紅魔錘從霍然塌陷的地穴中揮舞而出,淩空“當啷”交擊,撞出一串串耀眼的光花,嗡嗡的回音如雷鳴般在山洞裏鼓蕩。

如果赤尊俠不是先一步生出警兆并且迅速騰空,此時此刻的胸背勢必被這兩柄突如其來的魔錘轟得支離破碎。

那施動魔錘偷襲赤尊俠的是個相貌兇惡身材敦實的家夥,他一擊未中并不罷休,躍出地穴雙手旋動長鏈,一雙魔錘如附骨之蛆追打過去。

突聽“嗚”的悶響,從山洞外遽然湧入一團陰森森的濃烈黑氣。那黑氣高速旋轉形成一團湍急渦流,從中幻生出一條九頭魔蟒,張開血盆大口直撲赤尊俠。

赤尊俠瞬時已認出這兩名偷襲者的來歷,暗道:“原來是瀾滄四魔裏的老二鐘魁和老四尤谷睢,想必他們的大哥‘血沃天南’沙無稽也在附近。”

他臨危不亂,靈臺清晰映照鐘魁的那對流星飛火錘在空中劃動的軌跡,雙腿微微一屈一彈,兩只腳尖精準無比地蹬在錘上,猶如蜻蜓點水一沾即走。

“嘩啷”脆響流星飛火錘偏斜而出落在空處,赤尊俠借力縱身,松照仙劍氣貫長虹使出了一式昆侖瑤臺宮“元夕十一劍”裏的“魚龍夜舞”。

但見那銀白色的劍芒如龍騰夭氣象萬千,“砰砰”連聲好似梅花間竹目不暇接,将魔蟒九頭盡數擊碎。

“嗖——”就在赤尊俠劍勢将盡之際,黑幽幽的妖氣陡然一陣翻滾,從漩渦深處激射出一條侏儒身影,探出左爪飛插咽喉,正是瀾滄四魔中的老大沙無稽。

這下事發突然頓令赤尊俠措手不及。他足點飛錘劍破魔蟒,看似信手拈來渾不吃力,實則一招一式都是自己二十餘年潛心苦修千錘百煉的心血結晶,才能将勁力、角度、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沙無稽的“血焰爪”攻來,松照仙劍已是強弩之末無法再生變化,他沉聲怒喝左手五指捏攥成拳,無懼無畏迎空直擊。

“砰!”拳爪激撞,一團團氣流爆裂迸濺,射在石壁上打出無數馬蜂窩般的孔洞。

沙無稽一記悶哼向後翻飛,左手軟綿綿地垂落下來,五根指骨被赤尊俠氣吞山河的“天闕神拳”硬生生轟碎。

赤尊俠也吃虧不小,半邊袖袂被撕成碎片,左臂上赫然多出三道深可見骨的血槽,隐隐滲出妖豔的暗紅磷光。

沙無稽飄落洞口,鐘魁和尤谷睢一左一右護翼兩側。

那尤谷睢貌似一名布衣頭陀,手中托着一只黑色魔缽名為“蟒海”,适才的九頭魔蟒即是他從缽中催動而出。

沙無稽一聲獰笑道:“赤尊俠,我三弟靳孤開與你昆侖瑤臺宮無怨無仇,只不過在湘南看上幾個小丫頭采了她們的元陰,你便為何不依不饒追殺他六百裏,終究在洞庭湖将他害死?如今你中了沙某的血焰毒爪,正好為靳三弟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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