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徐宴清回到房間裏,剛關上門骊兒就迎了過來:“爺,您怎麽渾身都濕透了?”

他推開骊兒的手,走到桌邊倒了杯冷茶水灌了下去,心裏那陣火燒一樣的痛感總算緩下了一些。

骊兒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到他身邊:“二少爺讓奴婢給您傳個話。他晚上會悄悄來看您,讓您別太早歇息。”

說完便要去脫徐宴清身上濕透的外衫,被徐宴清再次推開了。

骊兒甚少會見他情緒外露的這麽明顯的,不由得繞到他面前,道:“老爺剛才為難您了嗎?”話剛說完便瞪大了眼睛,又急道:“您的臉怎麽了?老爺打的?”

骊兒的聲音讓徐宴清的頭比剛才更痛了,他用指尖揉着太陽穴,道:“去拿點梅子酒來。還有,晚上把大門鎖上,以後都不準再讓他進來。”

骊兒愣在原地,像沒聽懂似的:“您要喝酒?”

徐宴清經常要唱戲給沈正宏聽,即便是逢年過節也可以不喝酒,這是沈正宏給他的“特權”。他也很愛惜嗓子,就連西廂的小廚房做菜也是滴酒不沾的。

如今聽他居然要喝酒,骊兒便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她用力拉開徐宴清的手,看到紅腫起來的左臉,還有淌着血絲的咽喉,心疼的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老爺為什麽又要打您啊?那件事二少爺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徐宴清不想再提,勉強擠了個笑臉安撫她幾句,讓她先去拿酒來。

骊兒拗不過他,好在梅子酒的果味重,喝起來也不太會刺激嗓子。等取來後,見徐宴清還是穿着那身濕噠噠淌水的衣衫,骊兒便堅持要給他換掉。

徐宴清不再抗拒,等換好後便把她趕出去了,獨自坐在桌前喝着。

他以前也喝過酒。那是剛成年的時候,瞞着師父和幾個師兄一起溜出去喝的。

那時的酒味他記得很清楚,辛辣中帶着苦澀,他剛喝了一口就嗆了老半天,打死不肯再碰第二口了。不能理解這玩意這麽難喝,怎麽還招那麽多人喜歡?

後來他成了角兒,名氣越大來請客吃酒的人越多。他不是每一個都能推得掉,實在推不過的時候只得喝上幾口。那時的酒比他第一次偷喝的劣酒好多了,只是味道依舊辛辣,除了苦澀,他還是嘗不出其它的。

直到有一年,有個帶隊路過的軍官聽了他一場戲,用禮帖和重禮邀請他吃頓飯。席間他依舊推脫着不喝酒,軍官讓副官拿了一小壺梅子釀放在他面前,說這是家鄉的特産希望他嘗嘗。他只得抿了一口,驚訝的發現這味道确實不同,甜滋滋又酸溜溜的。那回他貪嘴喝了整壺下去,後來醉的不省人事,醒來時候在自己的床上。

他師父板着臉在桌邊坐了許久,等他醒來後用戒尺打了十下手心,逼他發誓下次絕不能喝醉。

那時他才知道,他遇到了好人。

那軍官非但沒碰他分毫,還親自把他送回來交給了師父。

徐宴清搖晃着杯子裏紅澄澄的酒液,唇齒間滿是梅子的芬芳。

沈家的梅子酒是太夫人初一十五拜觀音時用的,供完就分給各房,自然是好東西。只是他不擅喝酒,分不出來這酒和當時那壺有什麽區別。唯一能區分出來的,便是當時喝的時候心情不錯,現在卻越喝越難過。

屋外雷聲轟鳴,還是下午的光陰,天空卻越來越暗。屋子裏亮着燈,他擡眼掃了一圈,偌大的房間裏擺滿了讓人眼花缭亂的古董珍玩,全都是沈正宏給他的聘禮。那時他的聘禮太過豐厚,沈家的三位太太都表示過不滿,只是沈正宏一意孤行,非要用這個來顯示對他的尊重。

尊重麽?

每每想起這個詞,徐宴清都忍不住的想笑。

沈正宏剛把他娶回來的那段時間對他真的很好,錦衣玉食的寵着。他倆之間除了沒有身體上的關系,一切皆是相敬如賓。因為沈正宏愛聽他唱戲,他便為沈正宏一人上妝,定做新的戲服,請戲班子的師傅們來,在梨園似模似樣的開着只有一位看官的“堂會”。

那時候他為着自己還能繼續唱戲而開心,覺得這樣的日子過着雖然拘束,卻也不算太糟。後來随着三位太太陸續給他小鞋穿,沈正宏聽多了枕邊風,對他的誤解也就漸漸多了。

沈正宏不再像以前那樣信他,對他的态度也冷淡了下來。他不似那些女子擅長迎合丈夫的喜好,又不會賣弄風情,偏偏這時候還知道了沈正宏只是拿他當亡妻的替身。

當時徐宴清并沒有鬧,畢竟他對沈正宏沒有感情,他很平靜的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晚上,他看着床邊雪白無瑕的牆壁,心裏的苦澀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用指甲一塊塊摳着牆,邊摳邊撕着嘴唇上幹裂的死皮,直到手指甲扣斷了,嘴唇上也血跡斑斑了才停下來。

他唱了小半輩子的戲,演了無數的角色去讨好看官們。本以為在謝幕後就可以做回自己,沒想到最終換來的,不過是換個戲臺子繼續演別人的故事。

徐宴清仰起頭,喝光了壺裏最後一口酒。他搖晃着酒壺想要再倒出來一些,但什麽都沒有了。

他趴在桌上,神情呆滞的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簾子,視線越來越朦胧。

耳畔總覺得癢癢的,好像有人在對他吹熱氣。他煩躁的揮了一把,喃喃道:“沈觀瀾!你好煩啊……”

沒有人回答他。

他轉頭看去,哪裏有什麽沈觀瀾?就連骊兒都不在。

他失望的枕回手臂上,摸着左邊腫起來的臉,哽咽道:“好疼啊……”

=====

“二少爺,您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骊兒正焦急的守在門外,忽然瞧見庭園對面的拱門內竄進來一個身影。那人連傘都沒打,就這麽從暴雨下一路跑了過來,直到她面前才摘掉眼鏡,用濕透的袖子随便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又架在了鼻梁上。

“我不放心他和我爹單獨相處,他怎麽樣了?”沈觀瀾雖是和骊兒說着話,腳下卻不停。骊兒見他越過自己就要去推門,忙攔着他道:“二少爺,我們爺說了不讓您再來了,您還是走吧!”

沈觀瀾腳下一頓,疑道:“他為什麽不讓我來了?”

骊兒苦着臉,表情也是委屈極了:“奴婢怎麽知道您跟爺之間發生了什麽,奴婢只知道爺剛才也是渾身淋透了回來的。他被老爺打了耳光,還要喝酒,也不讓奴婢伺候着。”

骊兒話剛說完就被沈觀瀾往旁邊一推,而他空着的那只手則去推徐宴清的房門。

“二少爺!您不能……”骊兒沒說完的話被關在了門外。沈觀瀾反手鎖門,剛站穩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梅子酒香。

他轉頭看去,徐宴清穿着幹淨的寝衣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沈觀瀾快步上前,手剛伸過去就看到他頭發濕漉漉的還在淌水,立刻把他扶了起來:“四媽?”

徐宴清醉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只是聽到這聲叫喚,還是條件反射的想到了某個讨厭的人。

他渾身軟綿綿的依在沈觀瀾懷裏,嘴裏罵着“沈觀瀾……你閉嘴……你來啦”之類的胡話。只是因為喝多了,他的語氣一點惱意也沒有,反而帶着點沙啞的鼻音。聽得沈觀瀾心疼不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把他摟的更緊了。

想起骊兒說徐宴清被他爹打了耳光,沈觀瀾便打量起他的臉。不知是喝多了還是什麽,他兩邊臉頰都紅彤彤的,彎彎的睫毛上沾着濕漉漉的淚痕,讓人忍不住想親。但他左臉腫了起來,上面還有幾道指印破壞了這副醉酒後的美景。

沈觀瀾眉一皺,剛擡起他的臉就見脖子上也有點血。

那本該是自己牙印的位置上多出了幾道帶血絲的指甲印。

沈觀瀾頓時明白了,又氣又心疼,指尖都不敢觸上那一塊,只得将他先抱到床上,開門讓骊兒進來。

“爺?!他怎麽醉成這樣啊?”骊兒一看到徐宴清就慌了,沈觀瀾讓她找來幹淨的毛巾先給徐宴清擦頭發,自己則冒雨跑回去拿藥箱。等他再返回的時候,骊兒已經把徐宴清收拾妥當了。

“二少爺,您這身也濕透了,要不奴婢先給您拿件衣服換一下?”骊兒見沈觀瀾打開藥箱,給徐宴清的脖子和臉做處理,不由得提醒道。

沈觀瀾渾身哪裏都在淌水,他緊蹙着眉,全部注意力都在徐宴清的脖子上。好在徐宴清醉的睡過去了,沒有亂動,他很快就處理好傷口,貼上了幹淨的棉紗布。又給徐宴清的臉做了冷敷處理,這才松了口氣。

他收拾着藥箱,對骊兒道:“這幾天讓他忌口,發物都別碰,脖子上的傷口也不能沾水。我會每晚來給他換藥的,好好休息的話大概一周就沒問題了。”

骊兒忙點頭,沈觀瀾把藥箱的鎖扣扣上,發出“咔噠”的一聲。骊兒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忽然握緊拳頭,一拳砸在了木質的藥箱上。

“二少爺……”骊兒吓了一跳,驚慌的看着他。

沈觀瀾的臉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頭發亂七八糟,白襯衫和西褲都緊貼着皮肉,狼狽的像頭落湯雞,哪裏還有半點風騷的少爺樣。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擡起頭,眼裏的怒火瞪得骊兒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你怎麽能讓他這副樣子還一個人喝醉了?這要是發燒的話是很嚴重的!”沈觀瀾忍不住心底的怒火。骊兒從未見過他這麽兇的樣子,聞言更委屈了,往後退了一步就跪在了他面前。

“那您說我能怎麽辦?爺回來的時候看着都快哭了,他不讓我伺候,他就想喝酒。我總不能連這點要求都不滿足他,總不能連我也去逼他啊!”

骊兒哽咽着抹了把眼睛,沈觀瀾示意她起來,轉頭看着徐宴清。

他脖子上那兩塊白紗布,像是從雪地上反射出的太陽光,刺的沈觀瀾閉上了眼:“他脖子上的傷是自己抓的?”

骊兒點了點頭:“是,去見老爺之前抓的。奴婢不讓,可爺說那種印子萬一被老爺發現了就沒活路了。”

沈觀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沒有說出過話來。

骊兒也沉默了許久,她一直打量着沈觀瀾,兩只手指交纏在一起絞着。她有一個特別想問的問題,在徐宴清回來的時候就想問了,可現在徐宴清醉了,沈觀瀾就在這。

骊兒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二少爺,奴婢想問您一個越矩的問題。”

沈觀瀾的聲音沙啞了許多,帶着明顯的疲憊:“問吧。”

“四太太脖子上那兩個印子,是您……弄,弄上去的嗎?”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沈觀瀾,這個問題并不是身為下人的她可以過問的,但她不知道沈觀瀾對徐宴清到底是什麽态度。那分明是老爺才能留的印子,怎麽能……

沈觀瀾沒有絲毫的猶豫:“是我弄的。我吻了他,還摸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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