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乖,別動,你可能發燒了。”沈觀瀾邊哄他邊叫門外的骊兒進來。

骊兒見徐宴清醒了,還沒來得及上來問情況,就被沈觀瀾指使去拿毛巾和冰塊來。等她端着東西回來後,發現沈觀瀾正拿着一支鋼制的玻璃針筒,哄着床上一直鬧騰的人。

骊兒從未見過徐宴清這個樣子,抱着毯子縮在角落裏,眼裏滿是淚,驚恐的看着沈觀瀾。

“二少爺!您這是?”骊兒忙上前道。

沈觀瀾見她回來了,趕緊讓她上來幫忙按住徐宴清:“他發燒了,我要給他打退燒針,這樣好得快。”

宜州是有醫院的,骊兒也見過西醫上門來給幾位太太和老爺看診,對針筒并不陌生。她趕緊脫鞋上床,和沈觀瀾一人一邊按住徐宴清:“爺,您別怕,打一針就好了。”

徐宴清到現在還是醉的,舉動不受自己控制。他害怕那細細尖尖的東西紮進身體裏,怎麽都不肯安靜下來。

沈觀瀾沒辦法了,只能又拿出以前哄小朋友的招數:“宴清,你不是鼻子不通了嗎?打一針就不難受了。你乖乖趴下,打完針我給你拿吃好吃的,好不好?”

徐宴清皺着眉,依舊拽着毯子不肯動。委屈的眼神仿佛在控訴着沈觀瀾就是個大騙子,無論如何都不肯同意。

沈觀瀾舉着鋼針筒的手都要酸了,又不舍得用蠻力把他按在床上,好在骊兒比他更有辦法。

沈觀瀾見骊兒對着徐宴清耳語了幾句,徐宴清呆呆的看着她,居然很快就順從了下來,不甘不願的趴在了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裏不動了。

骊兒忙示意沈觀瀾打針。不過這針要打在屁股上,沈觀瀾讓她轉過臉去,她便看着牆壁按住徐宴清的肩膀。沈觀瀾把徐宴清的褲子趴到了屁股下面,也沒心思去看那兩團肉了,一抹上涼涼的碘酒就紮了下去。

他打針的技術又穩又準,在醫學院裏無人能比。但徐宴清怕疼,那一針下去還是痛的又要亂動了。

幸虧骊兒按住他的肩膀,沈觀瀾又在他腳邊壓着,直到針筒裏的液體都打完了才放開他。

徐宴清還是把臉埋在枕頭裏不肯擡起來,沈觀瀾也不勉強他,給他穿好褲子,讓骊兒把冰塊包在毛巾裏,敷在他頸子上。

那退燒針裏含有鎮靜的成分,徐宴清本就是喝醉的狀态,打下去沒兩分鐘就又睡過去了。

沈觀瀾把他翻過來,又包了幾塊冰放在額頭和腋下。骊兒退到床下,看他忙碌卻有條不紊的樣子,不知為何竟有些放心了。

以往徐宴清生病的時候都只有自己守着,這是第一回 她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了呢。

骊兒欣慰的看着,等沈觀瀾忙完了才道:“二少爺,不如您先回房去吧。馬上要用晚膳了,老爺今晚回來肯定要所有人一起吃飯的。若發現您在四太太這裏,怕是不好。”

沈觀瀾知道骊兒的顧慮,他讓門外的宣紙進來,吩咐宣紙先回去,若有人來傳話了便找借口說自己在洗澡,晚點過去。

宣紙走後,沈觀瀾又讓骊兒勤快點給徐宴清換冰,說不能化成水了。自己則坐在桌邊,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配感冒藥。

他這次回來,大部分的行李都用了輪船寄,其中就包括一些珍貴的藥和全身醫療用具。那是他畢業的時候在導師的介紹下買的,就是因為國內的醫療水平落後,醫用器具也不如國外的先進。他希望學有所用,而不是被這些耽誤了無法救人。

他自己帶的行李箱裏只有一些常備藥,故而配了半天,還是少了消炎的。

他讓骊兒看好了徐宴清,自己打着傘出去,打算去宜州的醫院開一點來。

骊兒看着依然在打雷的天,勸他明日再去。那醫院離沈府挺遠的,就算開車來回也要兩個多小時。

沈觀瀾怕沒有消炎藥,夜裏徐宴清的燒沒法退,堅持要去。只是他到了門口一問,車子被他媽用了。

沒有汽車,靠拉黃包車來回的時間更久。沈觀瀾正着急,就見沈金玲撐傘走了過來,道:“二哥你怎麽在這裏?”

沈觀瀾随口回她:“你怎麽也出來了?”

“我把東西落在教堂了,打算在吃晚飯前去拿回來。”

沈金玲放學後都會去附近的聖安教堂做義工。聖安教堂每天都會接待一些看不起病的窮苦百姓們,沈金玲不但會親自幫他們處理一些小傷口,更是在金錢上提供幫助。

沈觀瀾聽說她要去教堂,頓時想到教堂也有藥,便跟她一起撐傘往隔壁街的教堂走去。

雨下了兩個多小時,刷着廣告畫的牆壁早已濕透了。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就連沿街的鋪面也早早打了烊。

沈金玲已經知道沈觀瀾找消炎藥的原因,觀察了他一路,等快到教堂前才叫住了他。

“二哥,你為什麽對四媽這麽上心?”

沈觀瀾的心思不在這,被這麽問,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沈金玲兩步追上他:“你這次回來才多久,居然為了四媽當衆下三媽的臉面?雖然我也覺得三媽那人很有問題,但你……”

沈金玲找不出詞來表達那種奇怪的感覺,她頓了頓,繼續道:“二哥,你以前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以前媽和她們幾個鬧得再厲害,你也從來懶得理的。”

沈觀瀾心一沉,撐着的傘在雨中晃了晃。這才想起這個妹妹自小便是心思敏銳的,只得掩飾道:“那是以前,我學了四年的西醫,想法也不同了。”

沈金玲又盯着他看了幾眼,沒發現什麽異樣,就認同道:“你确實變了,想法比以前成熟多了。”

沈觀瀾默默松了口氣,和她一起往聖安教堂的臺階走,聽沈金玲又道:“其實我也不認同她們的做法,可這件事是爹默許的,我和大哥就算覺得過分也拗不過爹的态度。”

沈觀瀾停下了腳步:“為什麽她們要這樣針對四媽?是不是以前發生過什麽事?”

沈金玲轉身看着他,神情很是無奈:“你是見過四媽長相的,就該猜到爹為什麽會娶他回來。我能理解媽她們的嫉妒心,但四媽挺無辜的,他什麽都沒做,是爹給他的太多了。爹的偏心把他推到了衆所不容的位置上去。”

“爹既然偏心他,為什麽又讓別人欺負他?”沈觀瀾繼續問道。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媽也不會跟我說這些。不過每次她們欺負四媽的時候,我和大哥一插嘴就會被媽訓誡。二哥,我之所以問你為什麽會對四媽這麽上心,就是怕你做過頭了激怒了媽她們。”沈金玲嘆道。

沈觀瀾沒有再說什麽,他緩緩擡起頭,看向了前方那座白色的聖安大教堂。

五層高的西式建築頂端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中間囚禁着被鐵鏈束縛的耶稣。

那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生命去救贖世人的上帝。此刻他立于風雨中,身後是滾滾烏雲和不時劃過的閃電,身前就是整座城市。

沈觀瀾習慣于教導病人相信上帝,信他們的病能得治。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力量,是治病的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可他自己卻沒有這種信仰。

但這一刻,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耶稣基督,卻忽然生出了一種沖動。

如果信仰真的可以讓徐宴清得到救贖,他願意相信耶稣一次。

可是只靠信仰真的可以實現嗎?

沈觀瀾自嘲的笑了,讓沈金玲帶他進去,見了聖安教堂的神父赫裏。

赫裏神父四十多歲,來宜州傳教已經好幾年了。沈觀瀾在留洋之前對教會無感,自然就沒有見過他。

赫裏神父與沈觀瀾親切的打了個招呼,沈金玲說了他的來意。赫裏神父欣然點頭,取了消炎藥來給他,還讓他有空可以多來教堂坐坐。

沈金玲拿了自己的東西就跟他一起回了家,剛進家門就看到沈金玲的丫鬟急匆匆的跑來,說大少爺回來了,老爺說人齊了就開飯,只等他倆了。

沈觀瀾聽她說人齊了,就問了句四太太也到了?

那丫鬟搖頭道:“四太太沒去。聽說是發燒了,本來大夫人堅持要讓他來的,是太夫人發話讓他休息。”

沈觀瀾就跟沈金玲說自己去送藥,讓她先過去。

進了徐宴清的房間後,他讓骊兒倒來溫水,扶起徐宴清把兩顆消炎藥喂了進去,又拿體溫計量了下,發現确實有退了些,這才放心去了飯廳。

這頓飯所有人都吃的很開懷,只有沈觀瀾心不在焉的。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正宏和太夫人身上,聊着過兩日便是太夫人大壽了,該請的親戚朋友以及當天的安排等等。

沒人看出他的不對勁,不過飯後沈正宏還是把他叫去書房又談了一會。

等出來的時候,沈觀瀾看了眼手表,都快十一點了。

他惦記着徐宴清,便避開下人溜到了西廂,剛推開門就看到有人坐在床邊吐。

骊兒端着個痰盂接着,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二少爺您可算來了!爺都吐了好幾回了,您看看有沒有止吐的藥啊?”

沈觀瀾正要上前去看情況,結果正在吐的人聽到骊兒的話,臉色都變了,捂着嘴就把蚊帳拉上,背過去不肯面對着他了。

沈觀瀾腳步一頓,疑道:“宴清?你酒醒了?”

徐宴清呵斥道:“出去!誰準你進來的!”

沈觀瀾一怔,還沒開口就見骊兒一個勁的使眼色,用嘴型道:“他、在、生、氣!”

沈觀瀾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自己怎麽又得罪他了。骊兒把幹淨的痰盂和毛巾放在床沿,拉着沈觀瀾就要出去,只是兩人的腿還沒邁出門檻,就見徐宴清“嘔”了一聲,掀開蚊帳又抓起了痰盂。

沈觀瀾哪裏還顧得上他在生氣,幾步沖到床邊去,也不嫌髒,幫他捧着痰盂又給他順氣,還叫骊兒趕緊倒水。

徐宴清吐的只剩酸水了,他推了沈觀瀾幾下,這人紋絲不動的貼着自己。他沒力氣繼續推了,只得先接過杯子漱口,又喝了一杯溫水。

沈觀瀾見他沒再吐了,就讓骊兒把東西都拿下去,徐宴清要他也一起出去,他沒搭理,吩咐骊兒關好門,在外面守着。

骊兒聽話的照做了,徐宴清見沈觀瀾連自己的丫頭都能使喚了,心裏又來氣了。正想教訓這個混蛋,就見他摟着自己的肩膀,手背貼上額頭試溫度。

徐宴清是被想吐的感覺憋醒的,等他吐完人也清醒了,覺得頭暈眼花,屁股靠近腰的那塊還一陣陣的酸痛。

骊兒把他喝醉後發生的事說了,聽到沈觀瀾和自己單獨待在屋子裏好一陣子時,徐宴清回憶了許久,就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後來骊兒又說他發燒了,沈觀瀾給他打針的事。

聽到這裏,他的面子繃不住了。

沈觀瀾怎麽能當着骊兒的面脫……盡管骊兒再三保證什麽都沒看到,徐宴清還是氣的不行。

眼下見他又貼着自己動手動腳,徐宴清哪還管得了那麽多,用力一推就把沈觀瀾推了下去。

沈觀瀾沒料到他會忽然發力,雖然沒被推到床下,但是重重撞在了床架子上。

徐宴清的床是紅木做的,床架也是實心的,沈觀瀾撞了上去,後腦勺磕到了棱角上,痛的他皺起了眉,“嘶”的倒吸涼氣。

徐宴清也沒料到他會受傷,急得要伸手看他怎麽樣了,可那只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看着他那副糾結的樣子,沈觀瀾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幹脆捂着後腦趴在了床上,哀叫着“疼”。

徐宴清被他逼真的演技唬到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靠過來拍了拍他,不安道:“二少爺,你沒事吧?”

沈觀瀾等的就是他這一下,裝出委屈的樣子來控訴他:“四媽,我不知又怎麽得罪你了。可我只是擔心你的身子,怕你燒還沒退。你怎麽就舍得這麽大力的推我啊?疼得我眼前都在打轉了!”

徐宴清忙道歉:“我沒想到……我……對不起啊二少爺。這樣吧,你把手拿開,我幫你看看吧?”

作者有話說:沈.戲精.觀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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