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苦
公主府, 房間內。
清伶靜靜地躺在床上, 肋骨處傳來鑽心的疼痛, 但她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痛苦。
她一向能忍痛。
有人坐在床邊, 慢慢地說:“公主被宣進宮之後,有人果然指控了她。按照計劃,她應該驕縱跋扈地大鬧一場, 沒想到她态度沉穩,不卑不亢地要求查清事實,還立下了軍令狀。這樣以來,後續計劃要進行相應更改, 還好不算棘手。”
清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黑漆漆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着天花板,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一向是這種超凡脫俗的模樣,很少人能走進她的內心。
就連擁有她的心的那個人, 都不能夠。
清伶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個人說:“你說,她是不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她好像真的對你動了情, 花花公主的心怎麽樣?好看嗎?”
清伶沉默片刻, 卻說:“沒有。”
“什麽沒有?”
清伶想起她跟柳寧歡相處的種種,那些細微的不和諧冒了出來,清伶知道,柳寧歡從未真正地信任過自己。
這些細節不足為外人道,況且清伶的性格也不是會多做解釋的那一種。
就在那個人以為清伶不會回答的時候,清伶突然開口了, 說:“她沒有真心愛上我,只是表面上對我好,我能感覺到。”
那個人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說:“她帶你去見石憧了,對吧?她拼盡全力也想讓你安全,對吧?她不愛你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她願意給你一部分信任,願意把你留在府裏,帶你去見石憧,這就夠了。難道你真的奢望着跟她兩情相悅?”
清伶知道,對方沒有說錯。
趙湛讓她潛伏進來,是為了刺殺石憧。石憧是一個特別謹慎的人,平時周圍總有若幹護衛。如果不是在私密環境下見特別重要的人,石憧完全不可能放松警惕。
對于石憧來說,平真公主就是那個“特別重要的人”。清伶必須得到平真公主的信任,才會被帶到私密場合裏去,得到行刺的機會。
上一次柳寧歡帶着她去陽翠樓見石憧,雖然是在隔壁房間裏,但這也意味着她距離成功不遠。她該高興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柳寧歡無意識裏流露出來的防備和疏離,令她感到莫名焦躁。
就好像……這還不夠,她還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平真公主發自內心的信任,或者愛情。
這個人的一番話,讓清伶感到些許迷茫。
莫非這是奢望?信任和愛情,難道不是為了達成任務必須得到的東西嗎?
這個疑惑輕飄飄地落在清伶的心上,然後悄無聲息地落地生根。
清伶很少體會到這種異樣的感覺,她分得清旁人眼裏的愛慕,但她沒有鏡子,看不見自己的心。她緊緊地抿住嘴唇,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只是刺殺石憧而已……任務完成之後,自己就會離開公主府,就再也沒有這樣的煩惱了。清伶想。
那個人又說:“因為計劃有變,所以你接下來的任務,是弄清楚葉友都跟平真公主說了些什麽。葉友這個人,啧,真是難辦。因為職位的關系,他有公子和平真公主兩個人的證據,但他一直搖擺不定,沒有站隊。上次他跟公子談條件,公子同意了,卻沒想到他反手又投靠了平真。”
“他之前就把證據交給了公主……我需要把那份證據找出來嗎?”清伶靜靜地說。
“對,能找到最好,不能找到就算了。不管怎麽說,刺殺石憧都是最主要的,這個你懂的吧。”那個人說。
清伶淡淡地說:“嗯。”
她的主要任務就是這個,什麽葉友,什麽春狩,都只是支線而已。
“說起來,她也快回來了,那我就先離開了。”那個人從床邊站了起來,說:“哦對了,今天石憧又悄悄來京城了。你這個情況,能夠接近她并完成任務嗎?”
清伶沒有說話,她在暗自使力,評估自己能不能做什麽。
她評估完畢,正要回答的時候,突然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那個人也聽到了,留下一句“盡力而為”,便打開窗子翻出去了。
清伶閉上了眼睛,等着柳寧歡進來。
那腳步聲很急很快,完美體現了主人的迫不及待。然而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那腳步聲又變得很慢很軟,像是不願意驚醒一個夢。
清伶耳聰目明,甚至能夠聽到柳寧歡屏住了呼吸,慢慢繞過屏風,走到了床邊。
清伶還閉着眼睛裝睡,柳寧歡久久地站在床頭,凝視着清伶。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冷,于是四處張望,終于發現了那扇打開的窗子。
柳寧歡心想:是誰那麽粗心,這床上躺着個虛弱的病人呢。
柳寧歡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把窗子關上了。她已經盡量不發出聲音了,但木頭一摩擦,還是發出了咯吱地聲音。
柳寧歡回頭,就看見清伶黑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柳寧歡尴尬地笑了一下,說:“吵醒你了?”
清伶說:“沒有。”
她一說話就咳嗽,一咳嗽就牽動了傷口,然後露出痛苦的神情。
柳寧歡一驚,連忙跑過來扶着清伶,說:“你別動你別動,你也不要說話了!”
清伶看見了柳寧歡眼裏濃濃的擔憂,不知為何有點兒高興。
柳寧歡說:“是不是很疼?”
清伶從小到大都是疼過來的,早就習慣了,這種程度的疼痛對她來說,就跟麻麻癢一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被柳寧歡這麽一問,清伶竟然覺得有點兒難以忍受了。她皺起眉頭,倒抽了一口冷氣,對柳寧歡說:“疼……”
不出所料,柳寧歡非常心疼地說:“誰讓你替我擋箭的?知道疼,下次就不要這樣了。我不怕疼,你讓我自己來。”
語氣有點埋怨,眼神卻很溫柔,像是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
清伶扯了扯嘴角,說:“藥很苦。”
柳寧歡愣了一下,說:“那……我跟雲大夫說一下,讓她換個甜一些的方子?”
清伶搖了搖頭,接着說:“藥很苦,所以還是讓我替你喝藥。”
只有病人才要喝藥,翻譯一下就是:你吃不了苦,還是讓我來替你擋刀。
這時候,丫鬟端着藥進來了。看見柳寧歡在,她愣了一下,說:“公主,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柳寧歡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伸手接湯,說:“我來吧。”
丫鬟配合着把清伶扶起來之後,就出去了。
柳寧歡舀了一勺藥汁,放在面前吹了吹。光是這樣她都聞到了一股苦味。
她把這勺藥喂到清伶嘴邊,清伶低頭喝了,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柳寧歡問:“不苦嗎?”
清伶搖了搖頭。
柳寧歡又喂第二勺。
她沒幹過這精細活兒,手有點抖,那湯汁從清伶的嘴角漏了下去,在白皙的臉上畫出一條棕色的弧線。
柳寧歡伸手去擦,又下意識把手指放進了嘴裏。她咂巴咂巴嘴,然後五官皺成了一團。
“這麽苦……你是怎麽喝下去的?”柳寧歡嘆了口氣,說:“先別喝了,我讓雲景換個方子。”
柳寧歡随手把碗放在床邊,正要起身去找雲景,結果被拉住了袖子。
柳寧歡回過頭,看見清伶慢慢靠過來,親了親她的嘴角。
柳寧歡想躲,清伶追着她跑,柳寧歡就不敢再動,任清伶抓着她親。
清伶熟練地撬開了她的嘴,然後渡進來一口液體。柳寧歡一愣,下意識吞了,才反應過來是藥汁。
柳寧歡:!!!
清伶松開了她,輕輕地喘着氣,然後移開眼神不看她。清伶說:“……我也覺得苦,喝不下去。”
清伶這麽一說,柳寧歡就沒多想。
這藥真是太苦了!清伶喝不下去,自己替她喝了也行。就是一定要囑咐雲景換個藥方。
柳寧歡說:“那我……把這藥倒了?”
清伶擡頭看了柳寧歡一眼,眼裏水波潋滟。她勾着柳寧歡的小指頭,輕聲說:“公主……”
這兩個字裏好像有無限的誘惑,柳寧歡被清伶這麽看着、這麽勾着,不自覺地前傾了身體。她想吻她。
在即将親到的那一瞬間,丫鬟跑了進來,說:“公主!裘公子在大廳等您,說找您有急事,您知道的。”
丫鬟不小心看到了這一幕,連忙捂住眼睛說:“我去給裘公子倒茶……”
柳寧歡連忙拉開了距離,說:“不用了,我去找她。”
裘信一定是為了石憧來的,她在催自己出發。
想到自己剛剛說的“就看一眼”,柳寧歡有一些羞愧。她食言了,不僅看了一眼,還嘗了一口,親了一下。
柳寧歡站起來,她知道石憧是為她好,她也覺得石憧親切,并不想辜負對方。
清伶卻突然說:“公主,你去哪裏?”
清伶聽到丫鬟的腳步聲了,但她沒有打斷那個吻。她也知道,柳寧歡現在要走,就是為了去見石憧。
柳寧歡不敢讓清伶知道石憧過來了,可清伶這麽問了,她不說總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她不敢看清伶,匆匆說:“我有點急事,先走了。今晚回來陪你。”
清伶聽出了了柳寧歡的敷衍和躲閃,眸色一沉,說:“我傷口疼。”
她抓着柳寧歡的袖子。
可柳寧歡拂開了她,丢下一句“我幫你叫雲景”,就灰溜溜地跑了。
清伶看着柳寧歡離開的背影,覺得傷口真的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