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暖和
裘信帶柳寧歡去見石憧。
路上, 裘信突然說:“公主生病了麽?”
柳寧歡詫異問:“為什麽這麽說?”
裘信說:“我似乎聞到公主身上有藥汁的香味。”
柳寧歡一愣, 随即在心裏暗罵:狗鼻子嗎,竟然這麽靈。
她不過是親了清伶一口, 又替清伶吞了一口藥而已。
柳寧歡淡定道:“聞錯了,是這戶人家的圍牆裏飄出來的花香。”
裘信輕聲笑了笑,沒有說話。
裘信沒有把柳寧歡帶到陽翠樓, 而是帶到了裘府。柳寧歡略帶疑惑地看着她,裘信攤了攤手,說:“安全第一。自從公主在朝堂之上慷慨陳詞之後, 很多人都關注着你。這個時候去陽翠樓, 有心人會有聯想。而我是你的副手, 來我家商讨對策,就沒那麽引人注目。”
裘信帶着柳寧歡, 到了一個幽深的廂房門口。她敲了敲門, 然後就要退下去。
柳寧歡瞥了她一眼, 裘信說:“你們姐妹相見,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我就不進去了。”
柳寧歡忍不住說:“那你上次還在啊。”
裘信用一種無辜的表情看着她, 說:“原來公主想帶我見家人嗎?我倒是不介意。”
說着, 裘信真的轉身, 像是要跟進去似的。
走廊盡頭, 一個精神矍铄的精瘦中年男人說:“信兒。”
那應該就是裘信的父親,現任的裘宰相了吧。
裘信朝他恭敬解釋道:“爹,我跟公主鬧着玩呢。”說完也不逗柳寧歡了, 急急忙忙地朝裘宰相走過去。
看起來很怕她爹。
裘宰相沖柳寧歡點了點頭,然後帶着裘信離開了。
直到看不見他倆背影了,柳寧歡才推門進去了。
屋子裏光線不好,就點了一根微弱的蠟燭,特別有密謀的氛圍。
“表姐,”柳寧歡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拐杖上,詫異地問:“你怎麽……”
石憧笑着撩開裙子一角,露出打着石膏的小腿,說:“上次被暗算,受了點小傷。”
上次……是石憧來京城見自己,回去時因為行蹤洩漏而受傷的那次嗎?
石憧說:“是我不小心,不關你的事。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快過來坐,我還專門帶了你愛吃的糕點。”
石憧越是這樣包容,柳寧歡越是覺得愧疚。如果自己不帶清伶過去,石憧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
她只想着幫助清伶完成任務,卻沒想過會連累別人。
她把平真奪位失敗當成了既定現實,所以破罐子破摔了。
柳寧歡低頭不敢看她,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桌子旁邊,說:“那你今天還過來……”
她低着頭,就不自覺看到了桌子上那碟糕點。那是陽翠樓的特産,她上次多吃了兩塊,由于覺得很好吃,還專門打包帶走了。
她沒想到石憧注意到了,不僅注意到了,還在這種時候專門差人去買。
柳寧歡感受到一股久違的親情的味道,聲音帶着點兒不明顯的哭腔,說:“陽翠樓就在京城,難道我不會自己去買嗎……”
話一出口,柳寧歡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她明明是想說謝謝,卻說得這麽埋怨任性……說到底,在親情裏傲嬌并不是好習慣。
石憧卻沒在意,只是說:“我聽說春狩有刺客,擔心你受傷。那個探子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我一着急就過來了。不過不用擔心,我現在本來‘應該’在京城外的小村落裏歇腳,明天就能‘進京’了。”
柳寧歡點點頭,說:“我沒事。”
石憧說:“我聽裘信說,你主動請纓,要查刺客的事情?為什麽要出頭,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石憧态度很溫柔,雖然柳寧歡的行為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并沒有直接指責,而是問原因。
柳寧歡頓了一下,說:“刺客出現在三處,至少有兩撥人。第一處,他們傷了趙湛,趙湛中毒昏迷不醒,現在還躺在皇宮裏。第二處和第三處發生在同一個地方,我就在現場。他們的目标任人物完全不一樣,雖然彼此互不幹涉,但看起來頗為默契,應該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刺殺趙湛的那一夥人,還不确定跟他們是不是同一撥人。”
柳寧歡把那天的疑點全部說了一遍,包括特意裝成阿爾泰人的漢人,包括不一樣的武器,包括葉友說的話,也包括葉友不該中毒的事情。
石憧聽得很認真,聽完之後她用指節敲了敲桌子,道:“的确有疑點。”
石憧說:“葉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但因為官職特殊,握有很多人的把柄,就連石家也不意外。石家之前跟他打過交道,他很謹慎,不巴結人,也不得罪人,算是‘清流’。這類清流雖然不大可能升官,但也沒什麽人特意針對他們。那夥人追殺他,應該跟他說的‘證據’有關。你得找個機會取得證據。不管是誰要對葉友動手,都說明那份證據對他來說是致命的。”
柳寧歡點頭,這跟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石憧又說:“追殺葉友的人扮成阿爾泰人,說明了兩件事情。一,他想把葉友的事情做成‘意外’,而不想讓人察覺到葉友手上的秘密;二,他跟阿爾泰人有聯系,否則無法知道對方會在這一天、這個地點出現。耶勒成為新王之後,邊境線上就摩擦不斷,或許真的快要爆發戰争了。如果能夠找出這個幕後黑手,說不定京城也要變天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柳寧歡覺得石憧說得很有道理,這麽明顯的事情自己怎麽就沒看出來呢?還好有石憧,還好石憧是可以信任的。
“至于趙湛那邊……”石憧笑了一下,說:“既然有人想把葉友事件的幕後黑手跟刺殺趙湛的人聯系在一起,正好說明他們不是同一撥人。刺殺趙湛的人,說不定真的就是阿爾泰人呢?”
石憧不緊不慢,聽得柳寧歡心悅誠服。這麽一說,事情就清楚多了嘛……虧自己傻乎乎地想了那麽久,就總結出了一份問題列表,跟采訪提綱似的。
柳寧歡望着石憧淡定平靜的臉,不由自主地說:“表姐,你真好。就算我自己出事,我也不會讓你出事的。”
石憧心裏好笑,說:“我們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要是出事,難道我還逃得脫?傻。”
柳寧歡倉皇低頭,她突然有一個念頭,如果不争奪皇位了,自己和石憧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呢?
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己打消了。趙湛的性格她最清楚,登基之後把所有兄弟姐妹都殺了的人,還能指望她會仁慈?這是柳寧歡自己挖的坑,她簡直想穿到幾個月前把自己打一頓!
有辦法讓石憧活下來麽?自己能從趙湛手裏護住一個人麽?又或者是……自己有可能鬥贏趙湛麽?
柳寧歡想來想去,覺得這是個需要花時間謀劃的事情,只好暫時放到一邊,專注于眼前的刺客事件。
她說:“既然如此,那我還真的要提審上次抓到的幾個刺客了。裘信竟然沒說錯……”
因為知道設定,所以柳寧歡總是不太相信裘信。結果沒想到對方給的建議倒是挺靠譜的。
石憧看着柳寧歡思索的側臉,突然問:“你覺得裘信怎麽樣?”
柳寧歡說:“什麽怎麽樣?”
“她好像挺喜歡你,我說想給你買點心,她就親自跑到陽翠樓買來了這個。”石憧朝桌子上的糕點努了努嘴,說:“你要是喜歡她,收了也不是不行。”
柳寧歡瞪大了眼睛,嗔道:“表姐,你在說什麽啊!我們現在在讨論正事!”
石憧就笑了一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說:“好好好,正事正事。你還有什麽想法麽?”
柳寧歡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你覺得,對葉友動手的幕後黑手……會是趙湛嗎?”
“哦?”石憧竟然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問:“為什麽這麽說?”
柳寧歡說:“直覺。”
确實是直覺,但也有那麽一點兒依據。後期劇情裏,趙湛也曾經以身試險,就為了達成某個目的。雖然還沒到那個時候,但趙湛的确是做得出這種事情的人。”
“如果幕後黑手是趙湛,也就意味着她知道阿爾泰人要來劫走質女。如果我們先前的推測沒有錯,也就是說劫走質女的和刺殺趙湛的是一夥人的話,同樣意味着她知道自己會受傷。”石憧說:“這倒不是不可能,只是我想不通她為什麽這麽做。”
柳寧歡搖搖頭,說:“我也想不通……你就當我瞎想吧。”
石憧卻反問道:“既然有這個想法,那為什麽不去印證它呢?反正現在是你主導查案。”
柳寧歡聽得出來,石憧并不是特別認同她的分析,但也沒有打壓或者否定她,而是讓她自己去證實。
這可真是……
柳寧歡下定了決心。
聊完這些,已經天黑了。
柳寧歡望着窗外天色,問石憧:“表姐,你今晚就留在京城內嗎?”
石憧說:“我的商隊明天進京,很多人都會看着,我必須出現。不急這一時,明天見。”
石憧拍了拍柳寧歡的肩膀,說:“讓裘信送你回去吧。”
柳寧歡擔憂道:“可你的腿……”
石憧說:“我既然能進來,自然也能出去。上次是意外,你不要過分自責。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回去吧。哦對了,帶上糕點,我看你今天都沒怎麽吃。”
石憧這麽說了,加上裘信在外頭敲門,柳寧歡只好念念不舍地離開了。
空無一人的大街,柳寧歡拎着食盒,若有所思。
裘信解下自己的披風,搭在柳寧歡肩上。
柳寧歡沉默地看着裘信。
裘信捏了捏她的臉蛋,說:“公主看我做什麽?我真的會誤會的。”
柳寧歡說:“我在想,你為什麽要站在我這邊。”
其實柳寧歡真正想問的是,你真的站在我這邊嗎?
裘信是個舉世無雙的大奸臣。所謂奸臣,就是長袖善舞,花言巧語。在設定裏,裘信風度翩翩,幾乎與朝中所有人交好,哪怕把人賣了對方都會幫她數錢。
柳寧歡害怕,自己也是幫裘信數錢的那一個。
裘信笑了一下,說:“不是我站在公主這邊,是我父親站在公主這邊。我既然是裘家人,自然與家族同進退。”
柳寧歡心裏一動,說:“你自己其實不相信我,對不對?”
裘信便憂愁地嘆了一口氣,說:“如果公主能更聰明一點兒,或許我會真正站在你這邊。”
聽到這句話,柳寧歡先是一愣,之後卻笑了起來。
她先前擔心裘信虛僞,但這番對話足夠開誠布公,柳寧歡自己也覺得裘信很有道理。
以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裘信有什麽理由不投靠趙湛?
而裘信對自己說得這麽直白,就差直接說“我本人其實支持趙湛”了,這也算一種別樣的信任吧。
柳寧歡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不知為何變得輕松起來。
柳寧歡說:“我試試。”
裘信說:“走吧。”
接下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裘信沒再說那些奇奇怪怪的、暧昧不清的話,就搖身一變成了設定裏那個風流倜傥、讓所有人都如沐春風的奸詐宰相。柳寧歡忍不住猜,裘信之前只是找不到話題,才故意那麽說的。
裘信風趣幽默,一旦不故意越界,便是一個很好的交談對象。快走到公主府門口的時候,柳寧歡幾乎快以為自己跟對方是朋友了。
再拐一個彎就到了公主府,裘信卻停下腳步,雙目含笑說:“我只能送到這裏了。”
柳寧歡一擡眼,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拐角處,還提着一盞燈籠。
是清伶。
柳寧歡一下子想到自己第一次留在豔光那裏過夜的時候,清伶也是這樣站在門口等了一整夜。
柳寧歡立刻跑過去,擔憂地說:“你怎麽出來了?夜裏風大,你還受了傷……”
清伶遠遠地看着裘信,低聲問:“我還以為公主不回來了。”
柳寧歡有點尴尬,說:“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清伶又問:“公主去哪裏了?”
這語氣太過溫存,柳寧歡差點兒脫口說出實情。
但她想到了石憧,想到了石憧的石膏腿,想到了清伶問這句話的目的……
柳寧歡別扭地說:“沒幹什麽。”
裘信向前走了幾步,說:“公主,方便把披風還給我麽?”
柳寧歡恍然大悟,連忙把披風解下來,遞過去。
裘信穿在身上,笑着說:“很暖和。”
夜色裏,柳寧歡看不見清伶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脫掉了披風的原因,柳寧歡突然覺得冷。
裘信擺了擺手,說:“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見,公主。”
“诶,你等等。”柳寧歡叫住裘信,然後把清伶手上的燈籠遞了過去,說:“你一個人走,小心點。”
清伶手心裏一空,覺得有什麽東西脫離了控制。
之前柳寧歡把燈籠強行塞到她手裏,現在卻是從她手裏搶過燈籠塞給別人。
有哪裏出了問題。
清伶抿唇,一言不發地牽住了柳寧歡的手。柳寧歡掙紮了一下,清伶便死死地拽着她,不肯松手。
柳寧歡“嘶”了一聲,說:“好疼,松開。”
清伶怔了一瞬間,她在猶豫該不該松開。柳寧歡真的喜歡霸道主動的女人嗎?但自己好像弄疼她了……
柳寧歡把手抽了出去,又轉而包着清伶的手。柳寧歡說:“你的手好冷啊,等了很久吧。”
一股暖流從手背擴散開來,流竄到四肢百骸。清伶覺得身體麻麻的,有一種自己中毒了的錯覺。
清伶低聲說:“嗯……公主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