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兒
柳寧歡說了“等等”之後, 牢房裏所有人都略帶詫異地看着她。就連穆山都是如此, 柳寧歡就知道自己實在是表現得過于奇怪了。
她頓了一下,拿出一副惡毒嘴臉, 說:“就這麽讓她死,也太便宜她了。”她摸了摸自己脖頸間的血跡,心想吃幾碗飯才能補得回來。
懷着對食物的敬畏, 柳寧歡說:“我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裘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想看這“奶兇的小貓”還拿得出什麽招數似的。
柳寧歡咬咬牙,從身上摸出一個瓷瓶, 說:“試試看着吧。”
周柔的腦袋被清伶踩在腳底下, 無論怎樣奮力掙紮, 也無法移動分毫。她看着柳寧歡朝自己走過來,嘴裏烏七八糟地開始罵人。她說得好像是哪個地區的方言, 柳寧歡只能聽個大概, 但也知道依這種罵法, 周柔真的是恨死自己了。
柳寧歡走到周柔面前,周柔朝她吐了一口唾沫,說:“你不得好死!”
清伶腳下更用力了些。
柳寧歡面無表情地扇了周柔一巴掌, 她手都麻了, 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
這時候的她, 終于有了一點兒生殺予奪的冷漠公主樣。她說:“那得看看, 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她她掐着周柔的喉嚨,把那藥丸塞到了周柔嘴裏,逼着她吞了下去。
那藥丸聞起來又臭又苦, 柳寧歡光是捏在手裏,都覺得吃下去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就好像勾踐,不僅要卧薪嘗膽,還要嘗那啥一樣。
柳寧歡把藥丸塞到周柔嘴裏的時候,內心有一刻的猶豫。她不确定周柔是不是真的想通過這種辦法活下來。周柔家破人亡,對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留戀,偏偏又不能手刃仇敵,對她來說繼續活下去是一種折磨嗎?
在這種方面,柳寧歡總是有一種奇怪的優柔寡斷。她能理解很多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因此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權利替周柔做決定。
……但,她不忍心看着周柔死在自己面前。
Advertisement
就當自己自私吧,自己為了一己私欲,偏要讓周柔承受這非人的待遇。
柳寧歡心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可現實中不過才過了一兩秒。
周柔吃下那顆藥丸之後,全身痙攣起來。
她失去了意識,不斷抽搐着,像是一條被電擊過、放在砧板上的魚。
見她已經沒有了威脅,清伶松開了腳。
在場四人看着周柔從牢房這頭滾到牢房那頭,大小便失禁,還用手指不斷摳挖着喉嚨,摳得血肉模糊,鮮血淋漓,連指頭都不成樣子了。
裘信收起了臉上的微笑,扭頭打量柳寧歡的神色。
柳寧歡有點後悔了,她憑什麽讓周柔承受這種痛苦,在衆人面前失去自尊呢。雲景說過這種藥丸會讓人很痛苦,但她也沒見人用過,因此沒法給柳寧歡描述得這麽細致。
但與此同時,柳寧歡又自私地想:還好沒有直接給石憧用,她不想讓表姐也經歷這種痛苦。
柳寧歡于心不忍,但知道有人在關注自己,也只好握緊了拳頭,裝出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說:“背叛我就是這種下場。”
裘信意味深長地掃了清伶一眼,然後“嗯”了一聲。
清伶垂眸,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周柔不再動了,全身上下一片狼藉,看着格外可怖。
柳寧歡對獄卒說:“看着心煩,把她扔到亂葬崗裏去吧。”
獄卒答是。
柳寧歡走出地牢,裘信、穆山和清伶跟在她身後,氣氛有一點沉重。柳寧歡想:如果可以,她希望石憧永遠用不到這假死藥。
這也就意味着,她的第一選擇變成了,奪權。
沒想到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柳寧歡問裘信:“我還是對葉侍郎的事情很在意,我們去他家看看吧。”
裘信沒來得及表态,清伶就說:“公主,你受傷了。”
柳寧歡後知後覺地疼,摸了摸喉嚨,“啊”了一聲。
清伶說:“今天不要查案了,回家看病。”
說完這句話,清伶主動走到清伶身邊,相當霸道地牽起了柳寧歡的手,強行拉着她往公主府的方向走。
柳寧歡被拉得都快站不穩了,說:“哎,你等等,這又不是什麽大傷……”
清伶回頭冷冷地看着柳寧歡,說:“公主不知道珍惜自己嗎?你不知道,有人會為你心疼嗎?”
柳寧歡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疼,她摸了摸喉嚨,摸出一手血。她說:“啊……”
清伶說:“昨晚是嘴唇,現在是脖子,下一次又是什麽呢?”
清伶語氣很嚴厲,像是生氣了一樣。
柳寧歡看在眼裏,卻覺得心裏甜滋滋的。
清伶這是在……關心自己吧?
柳寧歡連忙說:“好好好,回府回府。下一次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兩個人自說自話地往公主府裏走,裘信在身後無奈地說:“那明天還去葉侍郎家裏嗎?我還去找你?”
柳寧歡背對着裘信說:“好!”
清伶低聲說:“您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明天我跟你一塊兒去。”
柳寧歡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剛剛的關心,只是為了鋪墊這個嗎?
可就算是攻心計,清伶有這麽低級嗎?會不會是自己理解錯了。
柳寧歡看着清伶的背影,覺得清伶像一個巨大的謎團。她讀不懂她,也不知道該不該信這偶爾流露出來的溫情。
清伶在前面走,突然感受到身後綴着的柳寧歡變重的,這意味着柳寧歡沒有主動跟着她的步伐,甚至有種消極抵抗的意味在。
清伶迅速回想起自己說了什麽,然後意識到不妙。她轉頭看向柳寧歡,想要解釋什麽,卻看到了柳寧歡的表情。
帶着悲傷和迷茫,目光空空地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卻又好像透過這個動作,望着一片虛空。
清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感覺自己跌了一步,心髒空落落的。
清伶咬着嘴唇,把柳寧歡拉得更緊。
一回到公主府,清伶就去把雲景叫過來了。
雲景挽着袖子,身上帶着一股新鮮的草藥味道,應該正在搗藥。看見柳寧歡的脖子,雲景連忙走了過來,問:“怎麽回事?”
清伶簡潔明了地把事情解釋了一遍,雲景就這麽靜靜地看着柳寧歡,眼神越來越複雜。
她一聽就知道發生了什麽,這個傻公主把假死藥給周柔吃了。她本以為柳寧歡是給自己準備的。
在雲景的注視下,柳寧歡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都快鑽進衣領裏去了。
她覺得挺愧疚的。
這假死藥如此難得,就連雲景的師父都只有一顆。雲景好不容易替自己求來了,自己卻把它用在了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對雲景來說,周柔應該算無關緊要的人吧?柳寧歡覺得自己有點辜負雲景的一片好意。
雲景說:“你……”
“是!”柳寧歡連忙打斷雲景,她不能讓雲景說出“假死藥”這三個字來,“對不起!”
“公主不用道歉,這是你自己的決定。”雲景神色如常,似乎沒有一點兒意見。她走近柳寧歡,說:“擡頭,我看看傷得如何。”
柳寧歡聽話得擡頭,雲景捏着她的下巴,在光線充足的地方細細地看,非常專注。
清伶立在一旁,看着她倆頗有默契地一問一答,再看她倆看傷的和諧模樣,突然捏緊了拳頭。
她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公主讓雲景住到府裏來,果然有其他的意思麽。
清伶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危機感跟任務有什麽關系,就已經上前一步,問雲景:“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麽?”
她不是會被情緒困住的人,既然覺得這兩人不該旁若無人,那她就要插、進去,讓公主看到自己的存在。
……
過了一會兒,雲景終于處理好了傷口,她在柳寧歡的脖子上纏了一圈紗布。
柳寧歡對着鏡子看,覺得有一種中二的酷炫感。她青春期看多了日漫,總想在脖子或者手腕上綁個什麽,卻一直沒能付諸行動。
沒想到在異世界,以這種方式實現了夢想。
就是勒得有點兒緊,悶得很。
柳寧歡摸了摸脖子,問:“大概多久能好?”
雲景說:“這要依各人情況而定。”
柳寧歡還想問什麽,結果就在這時丫鬟跑了進來,說:“宮裏有請。”
柳寧歡無奈,只得換了一身華服,進宮觐見她那便宜老爹。
柳寧歡進到殿裏的時候,皇帝剛喝了藥,空氣裏飄着一種奇怪的甜膩味道。
柳寧歡覺得很熟悉,多聞了幾下才辨別出來,就是她上次中的春/藥的味道。不過這也不奇怪,早就猜到了。
雖然有些無奈,但柳寧歡知道皇帝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不管是“寧歡”這個名字,還是先前若有似無的回護和叮囑。所以柳寧歡忍不住說:“父皇,以後這種東西,還是少喝一點兒吧……”
皇帝問她:“你的藥喝完了嗎?從宮裏再拿一點走嗎?”
不,我并不想掏空身體。
柳寧歡說:“上次我給您的藥,您喝了嗎?”
皇帝說:“那藥太清淡,喝完之後很乏力,不能給朕帶來快樂。朕不要喝。”
柳寧歡:……
這語氣怎麽跟挑食的小孩一樣。
柳寧歡知道,自己沒辦法在這方面勸動皇帝了,只好換了話題,問:“父皇這次召我進宮,是想說些什麽麽?”
皇帝說:“本來是想問你查得怎麽樣了。不過,你脖子是怎麽回事?”
柳寧歡說:“兒臣太粗心,不小心傷到了。找大夫處理過,沒有大礙了。”
皇帝點了點頭,說:“查案兇險,你要千萬小心。”
之後皇帝問了些查案的細節,又問柳寧歡需不需要什麽幫助。柳寧歡聽在耳朵裏,總覺得內心有些惆悵。
她這便宜“父皇”昏庸無能,縱情聲色,但對平真公主是真的很不錯。
兩個人說了很多話,就是扯不到正題上。柳寧歡突然想起了什麽,問:“父皇,兒臣聽說,阿爾泰族曾經進貢過一株‘月聽七葉’,這是真的嗎?”
月聽七葉,就是雲景說的,煉制假死藥必不可少的藥引。
皇帝說:“好像是有這麽個事兒,好幾年前了。怎麽,寧兒想要嗎?”
柳寧歡說:“可以賜給兒臣嗎?”
皇帝說:“你是我女兒,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回頭讓陳公公帶你去取。”
柳寧歡連忙道:“多謝父皇。”
皇帝說:“你是我的女兒,整個大趙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柳寧歡苦笑,心說:我想要皇位可以嗎?
一時無話,氣氛有些沉默。
過了一會兒,皇帝突然說:“你是我的女兒,你身體裏流着我的血液。”
這一刻,皇帝十分嚴肅,又是那種在說什麽秘密一般的語氣。
柳寧歡頓了頓,心說這有什麽好強調的?
然後說:“是。”
皇帝似乎經過了一番抉擇,問她:“你知道皇家血脈能幹什麽嗎?”
來了!秘密!
柳寧歡說:“兒臣不知。”
這一句話之後,皇帝卻沒有再繼續說了。
柳寧歡有種預感,皇帝本來是想告訴她什麽秘密的,但他突然開始猶豫了。
柳寧歡不敢催促,就那麽等在原地。
結果等了一會兒,皇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回去吧。”
皇帝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個秘密。
柳寧歡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辦法逼着對方說。因此只能行了個禮,就這樣告退。
離開皇宮的時候,柳寧歡一直在琢磨皇帝的話。
你是我的女兒,你身體裏流着我的血液。
你知道皇家血脈能幹什麽嗎。
柳寧歡當然不知道,但她琢磨着琢磨着,心跳突然開始加速。
她覺得……她可能猜到了一個秘密,一個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