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明君
在做好足夠的準備之後, 柳寧歡和穆山、裘信一塊兒進了山洞。
柳寧歡想知道那條密道通往哪裏。
穆山說:“我已經派人探查過, 出口在京城附近的某座山裏。我們是直接過去, 還是順着密道走一遍?”
柳寧歡說:“走密道吧,說不定還能發現別的什麽。”
穆山轉身就往密道裏走,裘信說:“密道挺長的。”
柳寧歡說:“要是你覺得自己走不動, 就直接在出口等我們吧。”
裘信笑了一下,轉身跟上穆山, 說:“我只是想提醒公主,密道太長,您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不擔心家中的‘女眷’嗎?”
柳寧歡愣了一下,問:“有這麽長?”
穆山說:“如果體力撐得住, 夜裏可以趕回來。”
裘信:“公主這表情,莫不是怕了?”
柳寧歡嘁了一聲,說:“我怕你中途沒力氣了,還得找人照顧你。”
裘信笑了一下,柳寧歡覺得莫名其妙。
但幾個小時之後, 柳寧歡撐着膝蓋氣喘籲籲的時候,終于懂了裘信為什麽笑。
這特麽的……也太……累了吧……
柳寧歡悄悄地看穆山和裘信, 穆山不累很正常, 可為什麽裘信也只是微喘?!我有這麽弱雞嗎?!
柳寧歡頓了一下, 問:“有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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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從腰間解下水壺,扔給柳寧歡。
裘信說:“休息一下吧,我走不動了。”
穆山看了裘信一眼, 三個人席地而坐。
她們那次探了一半回去之後,穆山就派人重新走了一遍,還把密道裏的大碎石移開,隔一段距離還放置了煤油燈。
有光之後,柳寧歡才發現這條密道停像模像樣的,顯然不是倉促修好的,更像是有預謀。
柳寧歡坐在地上喘氣神色凝重起來了,問:“這麽一條密道,大概要修多久?”
裘信說:“至少一年吧,想要不引起別人注意,就需要更長時間了。”
柳寧歡說:“你覺得,這是為了做什麽的?”
裘信聳了聳肩膀,說:“公主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吧?”
“我想找你對對答案嘛,”畢竟你是趙湛那邊的人,而且現在立場還在搖擺中……想到這裏,柳寧歡突然心裏一動,說:“你之前不知道這條密道?”
裘信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低下了頭。柳寧歡一看她這反應,心裏就有譜了。
現在要考驗的,就是裘信有沒有愛國心了。以柳寧歡對裘信的了解來看,這一點不需要質疑。裘信雖然是個大奸臣,但也是有底線的——裘宰相教育出來的子女,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呢?
柳寧歡的心跳猛地變快,她預感到,這是徹底把裘信拉到自己陣營裏的關鍵時刻。
柳寧歡深吸了一口氣,說:“阿缪露就是從這條密道被劫走的,趙湛之所以追殺葉友,是因為葉友掌握了趙湛勾結阿爾泰人的證據。那麽這些東西……你知道嗎?”
柳寧歡死死地盯着裘信,密道裏光線太昏暗了,裘信低着頭根本看不出表情。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裘信半擡起頭,勾起一個詭異的笑,說:“如果我知道呢?”
柳寧歡一愣。
裘信說:“我本就站在九皇子那邊。如果我本就知道這些,你又對我攤開了底牌,你知道我會做什麽嗎?我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你,再把密道掩埋起來。狩獵場本就是九皇子的地盤,如此一來誰都不知道你死在這裏了。再加上阿缪露的第二次消失、你跟阿缪露的奇聞逸事……我甚至可以編出你跟阿缪露私奔,意外死于山林的故事。”
黑暗裏,裘信的聲音都顯得危險起來。
穆山挪動了一下身子,隐隐擋在柳寧歡面前。她警告道:“裘信。”
“趙湛留着我還有用處,而你,”柳寧歡笑了一下,說:“我相信你。”
裘信頓了一下,語氣松弛下來:“破岳不要這麽緊張,你在旁邊,我是絕對不會動手的。她也是這麽想的。”裘信沖柳寧歡揚了揚下巴。
柳寧歡眉眼彎彎地說:“我說相信你,也是真的。”
柳寧歡臉上帶着歡喜的笑意,在昏暗的燈光下,竟然有一種朦胧的柔和。
裘信怔了片刻,低頭搖了搖腦袋,輕聲說:“真是狡猾啊……”
休息完畢,三個人繼續往前走。
柳寧歡惦記着府裏的清伶,于是硬撐着不休息,終于走到了出口。
走出山洞時已是傍晚,遲暮的光非常溫柔,卻又有些低頹。
柳寧歡站在洞口,看着面前的景象有點兒迷茫。面前是一條江,除此之外就是荒郊野嶺,荒無人煙,不知道出口在這兒是做什麽用的。
裘信表情很嚴肅,甚至還有扇子擋住了臉。
柳寧歡轉頭問她:“怎麽了?你知道這是哪兒?”
裘信說:“如果我沒猜錯,這是吳山的陽面,對嗎?”
穆山點頭,說:“是。”
裘信轉過身,用扇子指了指某個方向,說:“順着這個方向走,我們應該能發現一個渡口。這個渡口是鹽商專屬的渡口,如今掌握在石家手裏。”
裘信凝重地看着柳寧歡,說:“我們順着狩獵場的山洞來到這裏,有兩種可能。”
柳寧歡下意識地順着裘信扇子的方向望過去,除了山體和樹木以外她什麽都看不到,但她并不懷疑裘信都的說法。
阿爾泰人是從鹽商渡口來到京城郊外,然後通過密道進入狩獵場的。那兩種可能瞬間浮現在腦海裏:一,航道已經被趙湛滲透裏;二,趙湛想要嫁禍給石家。
不……不不不,趙湛想要刺殺石憧,為的是石家手裏的商行和航運權。如果趙湛有了航運權,她能做什麽?
柳寧歡立刻想到了石憧說的五千精兵。
石憧能安排五千精兵,那趙湛呢?
柳寧歡額頭的冷汗下來了,她真的沒想到,趙湛竟然敢這麽做。
可自己在文裏并沒有寫這麽波瀾壯闊的奪嫡過程,現在這樣子,是世界線的自動補全,還是自己引發了蝴蝶效應?
柳寧歡想:她必須重新思考自己穿書的意義了。
柳寧歡的表情變化全部落在了裘信眼中,但裘信一言不發,只是眯着眼睛觀察她,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有什麽心思。
三人看夠了,正要離開時,原本守在這裏的士兵突然來報:“我們在附近山頭上抓到了幾個人。”
穆山說:“帶過來。”
士兵壓着好幾個人過來了,那些人人高馬大,很配合的樣子。他們看到柳寧歡之後,整齊劃一地跪下來了。
“公主!”
柳寧歡一愣,裘信轉頭,眼角帶笑,探究地看着柳寧歡。
自己沒派出什麽人,這一隊人要麽是趙寧歡派出去的,要麽是阿缪露帶走的那一波。
柳寧歡拿出派頭,問:“你們怎麽在這裏?你們有什麽要彙報的?”
為首的人說:“按照您的指示,我們一路跟随阿缪露,找到了那波阿爾泰人的駐紮地,他們駐紮在一個土匪寨子裏。阿缪露混在一個商隊裏,潛伏了進去。”
柳寧歡大驚,連忙問:“那阿缪露呢?你們怎麽在這裏?”
為首者說:“阿缪露潛伏之後,我們一直守在寨子外頭,等待她的指令。我們等了大約一日,看到阿缪露騎馬飛奔而出,後面跟着許多阿爾泰人。我們盡全力與阿爾泰人周旋,阿缪露趁機離開。我們并不知道她去哪裏了。就在我們漫山遍野搜尋阿缪露時,我們遇到了他們。聲明身份之後,我們前來與您會和。”
柳寧歡這才開始觀察這些人的衣服,發現上面沾滿了污黑的血跡,想必不久之前經歷了一場惡鬥。柳寧歡默數人數,發現與石憧交待自己的不一樣。
柳寧歡問:“其他兄弟們呢?”
為首者忍着悲恸,說:“……犧牲了。”
柳寧歡沉默片刻,說:“節哀。”
裘信插話道:“阿缪露來蹲守阿爾泰人,是為了報仇麽?以她睚眦必報的性格,倒是很像她會做出來的事情。如果是這樣,她現在在哪裏還真說不好……我們現在怎麽辦?去那個寨子麽?”
柳寧歡思索着阿缪露的行動蹤跡,搖了搖頭。
她總覺得,阿缪露不是為了報仇來的。阿缪露臨走之前說有事情對自己說……但自己當時被清伶絆住了,沒能來得及見一面。如果阿缪露是為了報仇,她真的會帶走自己給她的護衛嗎?她不是說,想要帶自己回草原的麽?
想到這裏,柳寧歡語氣堅定了起來:“她會去春鄰園。”
“為什麽?”
“她會去找我,她有事情對我說。”柳寧歡很篤定,“她不知道父皇賜給我新的行宮,所以會在春鄰園找我。”
裘信說:“看來公主很懂她……也是,你們處境相似,自然猜得出對方心思。依照他們所言,阿缪露離開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恐怕已經在春鄰園門口等着了。如果想盡快見到阿缪露,我們得馬上回去了。”
柳寧歡望着跪在面前的護衛,心中突然有些悲傷。她嘆了一口氣,說:“反正錯過了,那就再等等吧。你們最後發生戰鬥的地方在哪裏?”她問那些護衛。
護衛指了一片區域。
柳寧歡說:“正好帶了兵,我們先幫着把屍體收了。天快黑了,要是遇到什麽野獸就不好了。你們聽命于我,丢掉性命是很令人難過的事情,我不能讓已經故去的兄弟連個全屍都留不住。”
這話一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怔住了。活下來的幾個人臉上隐隐有動容,就連穆山的眼神也變得肅敬起來。
他們習武的聽命于人,被當成棋子一樣擺布,很少得到這樣的尊敬。
對生命的敬重。
裘信本來還有什麽想說,聽柳寧歡這麽說反而閉上嘴。每個人有不同的馭下之術,無論柳寧歡是真的這麽想還是做做樣子,都不是她能随便發表意見。
所有人集體朝着最後戰鬥的地方過去,看見遍地屍體。所有人收屍,柳寧歡雖然害怕死人,卻還是幫着擡了幾具屍體。不過她力氣太小,幫忙反而是在拖另外一個人的後腿,因此只好站在一旁。
裘信跟她站在一塊兒,随便撈了個人,問:“那個土匪窩在哪裏?”
那個人指了一個地方,裘信就拉着柳寧歡,帶着幾個士兵過去查看。到的時候,寨子已經被燒了,裏頭空無一人。
柳寧歡說:“果然是這樣……阿缪露打草驚蛇了。”
柳寧歡早猜到這樣,所以沒有帶幾個人跟着。反正離得不遠,一個信號彈一打,援兵就過來了。
穆山此時不在身邊,裘信撥開面前的阻擋,漫不經心地說:“公主,你跟阿缪露達成了什麽協議嗎?”
柳寧歡一愣,說:“沒有。”
裘信就笑了一下,說:“難道你們之間只依靠感情維系?這樣的聯盟也太脆弱了。”
柳寧歡想了想,想不出自己能跟阿缪露達成什麽樣的協議,也想不出自己能承諾阿缪露什麽,于是說:“我……”
她剛剛說話,就被裘信打斷。
“我不相信感情,公主也是,否則就不會那樣對待清伶姑娘。”裘信說:“阿缪露不是趙國人,她骨子裏刻着阿爾泰族的莽撞和瘋狂。奉勸公主,不要被一時的憐憫蒙住眼睛,給了野獸可乘之機。”
柳寧歡竟然覺得,裘信是出于好心。
在已經出場的人物裏,柳寧歡知道大部分人的人設,卻不了解阿缪露是哪裏跑出來的。皇帝、皇後、宰相這些人,是實打實在書裏有過側面描寫的。就算是豔光也能算在“趙湛的下屬”這麽一句概述裏,唯獨阿缪露游離在所有可能的已知劇情之外……柳寧歡還真有點兒摸不準阿缪露的路數。
如果是真的趙寧歡,會不會比較了解一點?
趙寧歡和阿缪露,是這個世界自發産生的NPC麽?
柳寧歡抿了抿嘴唇,對裘信說:“謝謝。”
裘信又說:“葉友也曾經聯系趙湛,公主知道嗎?”
柳寧歡一驚,“葉友什麽意思?!”
柳寧歡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懷疑這個情報的真假……裘信額外看柳寧歡一眼,眼神裏夾雜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柳寧歡側頭問裘信:“他是為了自保嗎?這倒是可以理解……你知道他給趙湛的證據是什麽嗎?”
或許是今天的經歷讓她對裘信失去了警惕,她還是明目張膽地找裘信打聽情報了。
裘信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只知道是跟石家有關的,剩下的就不清楚了。”
柳寧歡點點頭,心想等回到京城,一定要提醒石憧注意。
之後再無話,兩人後面跟着幾個屬下,往穆山那邊走,準備跟大部隊彙合。
快要走到的時候,柳寧歡看見了穆山的背影。正當柳寧歡喊着穆山的名字,快要走過去的時候,裘信突然聲音低沉地叫住了她:“公主。”
柳寧歡說:“怎麽了?”
裘信說:“葉友選不定邊,在兩邊不斷徘徊,你真的能理解麽?”
柳寧歡說:“你也說了,我不聰明,處于下風,那我為什麽不能理解?葉友拿到趙湛的……那種證據之後,果斷選擇了我。我又憑什麽不理解?”
聽到柳寧歡的回答之後,裘信一展扇子遮住了臉。
裘信低聲說:“我竟然開始相信,公主會成為一個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