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來如飛花散似煙〔3〕
她一心祈禱鐘稼禾沒事,也有奇怪的預感,覺得她會第一個找到他。
果然,走過一段羊腸小道,她的呼喊得到了回應,只不過聲音很小,也看不到人,像是從一段陡坡下面傳上來。她連忙跑過去,終于看到鐘稼禾的身影。
“鐘老師!”她彎身叫他,“你有沒有受傷?”
鐘稼禾整個身體都貼着山坡,兩手緊緊抓着一棵樹旁伸出去的枯枝,腳蹬在土疙瘩上,搖搖欲墜。擡頭看見是莫瀾,他一邊艱難地維持着平衡,一邊吃力擡頭跟她對話:“是你啊小莫,有沒有繩子之類的東西,拉我一把!”
莫瀾身邊沒帶繩子,于是跑去撿了兩根又粗又長的樹枝,一枝自己拄着,一枝扔給鐘稼禾道:“我下來拉你。”
“別下來別下來,下邊危險!”鐘稼禾用她丢下來的樹枝撐住身體往上爬,“你在上面拉我一把就行。”
莫瀾卻還是手腳并用地順着山勢往下,把樹枝往土裏深深一插固定住,仰着身子伸出手道:“拉住我!”
兩人試了幾次都差那麽一點點,旁邊的樹枝拉拉雜雜,雖然先前鐘稼禾就靠拉住這些樹枝才能站穩,這會兒卻成了救人的障礙。試了幾次,她的手腕就劃傷了,火辣辣的疼。
她有點後悔今天穿了這條裙子出來,礙手礙腳地使不上勁,白色的底子也蹭的全是泥。
鐘稼禾把手裏的樹枝遞給她,兩人分別拉着一端,才終于慢慢把他給拽了上來。
鐘稼禾的圍巾挂在樹梢,他不得不回身,莫瀾用手裏的樹枝挑了幾次,冒險給他撿了回來。
“呼……幸虧我平時經常鍛煉身體,不然今天就得交代在這兒了。”鐘稼禾爬上坡頂,渾身脫力地靠着樹坐下,抱着圍巾道,“這是程東她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謝謝你幫我撿回來,不然回去又得被她念叨好久。”
“有沒有哪裏受傷?”
他指了指腳踝:“可能扭傷了,疼的厲害,走不了。”
莫瀾探頭往坡下看了看:“您怎麽會掉下去的?”這裏已經很偏了,一般人不太會走到這麽深的地方來。
“圍巾被風吹下去了嘛,想去撿,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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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瀾看他一眼,他才搖了搖頭,笑道:“你跟阿東真像,有時候神态都一模一樣。”遇到什麽事兒,想打馬虎眼蒙混過去是行不通的。
他說起來,莫瀾才知道原來他是在山道上散步的時候遇到了搶劫,照相機的帶子被扯斷了,手機和錢包也被搶走,他一路跟着那人追進來,發現手機和空的皮夾都被扔到了山坡下面,才冒險下去撿,沒想到下去就上不來,自己倒被困住了。
他才嘆口氣說:“我本來是不想驚動你們的,才自己追過來,沒想到還是大意了。”
莫瀾道:“手機和錢包也是程東他媽媽送給你的?”
“咦,你怎麽知道?”鐘稼禾一副遇到知音的表情,語氣卻很溫和,“他媽媽線條粗的很,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更別提給我送禮物了。總共就送過那麽幾樣東西,我都随身帶着。相機裏還有我們前段時間到夏威夷去旅行的照片都沒來得及導出來,就被那混球搶走了,我真是生氣。”
莫瀾想到媽媽留給她的那張飯卡,笑了笑:“我明白。”
她當時在羅馬街頭要是抓到那個偷她錢包的小偷,非把他暴打一頓不可。
“就是耽誤了手術,我心裏過意不去。”鐘稼禾試着站起來,“程東呢,代替我上手術臺了沒有?”
莫瀾點頭,他欣慰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們師徒的确是情同父子,什麽時候對方會做什麽樣的選擇,好像心裏都很有數。
她擡頭看看天,看起來要下雨了,山裏沒地方避雨,只能盡快出去,可這裏手機信號又不好……
她對鐘稼禾道:“這裏手機打不通,要往前走一段。我扶着你,我們走慢一點。”
鐘稼禾道:“馬上要下雨了,你先出去,叫其他人來找我就好,我在這裏等着。”
她卻說什麽都不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重新找了粗長的樹枝給他做支撐,半扶半架的引着他往山下走。半途果然下起大雨,山路濕滑,鐘稼禾腳下不穩好幾次險些滑到都是莫瀾扶住他。他似乎有些感慨,不止一次地對她說:“小莫啊,謝謝你。”
莫瀾沒什麽反應,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這樣艱難地不知走了多遠,到半山腰別墅區的時候,終于遇見了其他找來的人。
兩個人都是一身狼狽,孟西城大步迎上來,關切地問莫瀾道:“怎麽樣,你沒事吧?”
她搖頭:“鐘老師腳扭傷了,先送他去醫院處理吧。我想先回賓館去洗個澡,這一身難受死了。”
孟西城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搭他們的車。”她朝不遠處努了努嘴,又想到什麽似的,問他,“孟檢,你認識荔河公安的人嗎?”
“嗯,認識一些。”
“那麻煩你,跟他們打個招呼,帶鐘老師去報案吧。那個混蛋搶了他的相機,希望破案能找回來。”
孟西城點頭說沒問題,卻還是放心不下她。莫瀾笑道:“我真的沒事,就想回賓館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你非得跟來啊?”
他臉色微微一紅,又把外衣脫下來披在她肩上:“那你小心點,累了就睡會兒,晚上我來叫你吃飯。”
他衣服上還帶着他的體溫,莫瀾拽緊襟口:“好。”
她看着鐘稼禾他們上了車駛往醫院,心裏揣度着那臺換心的手術結束沒有。
她獨自回到賓館洗了個澡,吹幹了頭發,渾身才舒服多了。她拎起那條喬其紗的新裙子,看到又黃又濕的泥漿染得到處都是,皺了皺眉頭,随手就揉成一團扔進了洗手間裝換洗衣服的黑筐裏。
她燒了壺熱水想給自己泡點熱茶喝,還沒等水燒開,就累得倒在床上睡着了。閉眼之前看到牆上的挂鐘,時針指向下午五點,程東的手術大概差不多要做完了。
…
程東脫下白大褂就從醫院趕過來,賓館的走道上異常安靜,他重重地敲門,拍打聲顯得特別突兀。
莫瀾意識混沌,喉嚨幹渴,似乎這才想起來自己還燒了壺水,勉強睜開眼睛,卻發現其實是有人在敲門。
她瞥一眼鐘面,已經七點了,原來她睡了這麽久,手術也該結束了吧?
孟西城說要來找她一塊兒吃飯的……她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程東站在門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開口就問:“你哪裏受傷了?”
莫瀾一時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腕,疼痛終于讓她想起來,被粗糙的樹枝劃傷的那一塊還沒有處理,洗完澡表皮滲出的血都被洗掉了,她就沒去管它,倒頭就睡。
很多傷和病,睡一覺就會好很多,她習慣了,從小都是這麽扛過來的。
“你……”她腦子還有點鈍,想問他怎麽跑來的,手術成功與否,開口卻只說,“你怎麽知道我受傷了?”
程東其實是摒着怒氣的,下了手術聽到老師說她可能受了傷還不肯來醫院,眼前都是一黑。然而見了面卻看到她這樣一副慵懶又無所謂的樣子,仿佛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擾。
“我問你到底哪裏受傷?”他拔高了聲調,語氣不善,見她直愣愣看着他不答話,幹脆直接拉過她的手臂,焦慮地上下打量。
莫瀾的傷口就被他握在掌中,疼得一縮,用力掙開他:“你幹什麽……你弄疼我了!”
推擠間房門又打開了些,程東一眼就看到她随手丢在床邊的男士外套,正是孟西城今早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他終于明白她開門的剎那看到他時臉上的錯愕是怎麽回事——原來她等的人不是他。
這最後一點火星引爆了他憋在心裏的那些複雜情緒,大火如燎原之勢燒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靜。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無尖刻地說:“孟西城來過了?他對你還真好,怪不得你這麽多天都找不見人,原來是藉着工作的借口得到了其他男人的關心!可他年紀不小了,你從他那裏能得到什麽,父愛嗎?那我呢,你又把我當成什麽?煞費苦心一趟又一趟地撩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就為了滿足你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嗎?”
莫瀾都懵了,反應過來立馬吼回去:“程東……你他媽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這麽一吵已經要氣炸了,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似的,拼了命地把他往外推,“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
程東死死抵着門,他其實已經很累了,大半天的手術,站了好幾個小時沒落過座兒、沒喝過一口水,腿腳僵直發酸,眼裏也拉滿血絲,可現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跟她吵鬧完,還抵着同一扇門對峙。
拼力氣,莫瀾敵不過他,氣得幹脆撒手往外走:“你要在這兒是吧?好,我走!”
還沒跨出房門已經被他攔回來:“你要去哪兒?”
“能去哪兒?”她冷笑着回應,“當然是去找孟西城。”
這句戳中他的死穴,有些忍耐已繃緊到極限。程東一把将她拉回來推回房間裏,狠狠朝她嘴上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