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風不解語〔3〕

窗外草地上有孩子們在玩球,大一點的孩子踏着滑板車在一旁你追我趕地瘋跑,笑鬧聲不絕于耳。

程東看得出神,鍋裏煎的牛排滋滋作響,他也忘了去翻動。

莫瀾啪的一聲關掉火,把一旁調好的醬汁遞給他:“都煎老了,記得多淋一點醬汁啊!”

他這才回神,拿過盤子,将牛排裝盤。

“這塊給我,我幫你重新煎一塊。”

他重新拿牛排下鍋,莫瀾從身後抱住他:“沒關系啊,我喜歡吃煎得熟一點的。”

“菲力還是嫩的好吃,超過五分就嫌老了。”

她卻已經用手指沾了盤子裏的醬汁含進嘴裏:“蓋章喽,是我的了。別跟我搶啊,你自己煎塊三分熟的就好,我不喜歡吃的肉裏帶血水,這塊正好。不過你看什麽看得出神呀,外面有美女嗎?”

她伸長脖子往外看,只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以及照看孩子的爺爺奶奶。

他笑着扭頭看她:“我要看就看家裏這個了,何必舍近求遠。”

“這話我愛聽。不過我除了觀賞之外呢,也可以聊聊天的。與其什麽事都悶在心裏,做事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的,不如跟我說說呗?”

程東把牛排煎好,跟她在餐桌兩頭坐下,說:“其實沒什麽,就是想到我媽那天的态度,有點奇怪。我長這麽大,從有記憶開始還沒見她這麽煩躁過。”

印象中他還是頭一回被母親嫌煩。

莫瀾切着盤子裏的牛排道:“哎呀,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雖然醫生沒法選擇病人,但女人的心眼其實很小的,趙媛畢竟是你爸爸現在的太太,那天那種情況換了是誰都會有點尴尬的。你媽面子上過不去,呲噠你幾句,就別跟她計較了。”

他看她:“你倒是大方。”

其實哪裏是他要計較呢,無非是關心她的感受。說好了不讓她再受委屈的,可不管怎麽樣,家人這一關總是避不開,眼見她跟着他東奔西走,母親卻還是給她臉色看,他心裏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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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然怎麽辦,跟她對戰?那對我有什麽好處啊?你夾在中間也為難。你媽媽是醫生,也是病人,更年期患者心情本來就不好,順着她一點也就是了。”

秦江月近年身體不太好,又是高血壓又是糖尿病,更年期綜合征也很嚴重,他們都知道。

程東伸手過來拉她,兩人的手在桌面上交握。他輕聲說:“瀾瀾,告訴我,四年前是我錯了。”

她心頭一跳:“什麽呀,好好的,怎麽又說這個?”

“你那天跟我爸說,人是會變的,你跟四年前不一樣了。其實我覺得不是,你一直都懂事,善解人意,只不過你有你自己的方式。所以鐘老師那件事,你堅持一定有你的道理,那就是我錯了。”

要承認犯錯并不容易,尤其他們蹉跎這麽多年的光陰,失去許許多多,甚至于她宮外孕手術時他都沒有陪在她身邊……這些錯過假如都是因為他的過錯,恐怕他真的很難原諒自己。

莫瀾卻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側身往他腿上一坐,攬住他的脖子道:“我問你啊,我們倆現在這樣,你開不開心?”

他點頭:“開心。”

“既然開心,那為什麽還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是非對錯,比我們真正在一起還重要嗎?”

只要沒有傷害到其他人,其實真的不是那麽重要的。

“程東,”她撫着他的衣領,低聲叫他,“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任何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不管我做什麽,都是希望你開心,天天都開心。”

他笑了笑,抱緊她道:“我本來就是天天開心的,你不知道嗎?”

他在她胸口比劃,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做心髒手術的“開心”。

她被他逗笑。程東又說:“有句話說的對,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地過呢?”

“是啊,人生無常,這回我看到趙媛一天之內上了兩次手術臺才把命保住,才知道果然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她想了想,問道,“趙媛也應該快要出院了吧?我們還要不要去探病?”

程東搖頭:“只要人在康複就好,該盡的心意都盡到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比較好。”

“嗯。”莫瀾也同意,畢竟已不是一家人,還是盡量保持距離吧。

農歷新年過去,醫院又迎來一波看病高峰。有些不是很急的病患已經忍耐了整個長假,而過年過節又特別容易因為短時間內突然改變生活習慣而誘發一些急症。

程東接連做了兩臺手術,忙得有些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在值班室裏睡了一覺,下午又被肝膽外科叫去會診。

他到那裏的時候,發現駱敬之也在,不由好奇道:“什麽情況,怎麽把你也叫來了?”

旁邊的醫生連忙介紹情況:“45歲男性,有糖尿病史,自己注射胰島素的時候把針頭拗斷在腹部皮下了。從縣醫院輾轉到市二院,都說沒有條件做手術,就到我們這裏來了。初步看位置很深,要拿出來估計很棘手,主任讓我們請幾位過來會診,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方案。”

程東跟駱敬之都是外科系統最出類拔萃的年輕醫生,膽大心細,有些病人老專家未必肯冒風險,他們卻可以做。

程東仔細研究了x光片,問駱敬之道:“你怎麽看?”

“針頭圓滑,難以确定位置,這兩張x光片都不夠,要再多做幾回。”

“我同意。”程東點頭,對旁邊的醫生道,“照駱醫生說的,再多照幾個方位的x光片。”

年輕醫生去辦了,駱敬之才道:“就算現在x光片能确定位置,也不能保證針頭不移動,上了手術臺可能位置又變了,你怎麽下刀?”

這正是棘手的原因所在。程東蹙眉沉思,駱敬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來了,就一定有辦法,這裏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回去忙。”

“科室最近病人很多。”

“嗯。”駱敬之頓了一下,“不止是工作上,家裏也有些事,不得不分心。”

“什麽事,要幫忙嗎?”

他搖頭,淡淡地說:“沒什麽,是長安。”

程東就不再問了,這個病人由他來想辦法。

醫學是經驗科學,但有時也需要有創造力,有靈感。程東總覺得這個病例的難點是可以攻克的,否則他不會應承下來,只是具體怎麽實施,他還需要成功概率中那1%的靈感。

他看了一下折斷在病人體內的胰島素針,又去病房看了看病人,聽談吐文化程度不高,貌似經濟狀況不佳。

看來要等更多方位的x光片出來,才能再跟其他同事商讨具體的方案。

然而第二天,情勢就發生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變化。不知是患者本人還是家屬,将病情捅到了媒體那裏,很快就有記者上門采訪。如今真正做新聞的媒體已經不多,跟電視上看到采訪明星和重大事件的那種蜂擁圍堵不同,兩三個人,一兩臺攝像機,就已經足夠引人矚目了。

程東看到病人對着記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病史和異地求醫的辛酸,眉頭已攏起老高。

“保安呢?去叫保安來,把媒體記者都請出去,我們要對其他病人的隐私負責,不允許拍攝。”

林主任把記者都趕走了,才對程東道:“這個病人恐怕沒這麽簡單,要特別留意。我聽醫務處的張處長說,央視好像也要來采訪。”

“央視?”程東感到好笑,“這個病例雖然有難點,但是病人自己造成的,怎麽會驚動央視?難道……”

林主任點頭:“你也想到了吧?問題就出在針頭上。專門用于糖尿病人注射的針頭居然拗斷了,我看病人是想趁機做文章,要求廠家賠償。”

程東莫名有些心驚,翻看病歷之後又找到病人使用的胰島素注射器,果然——

程越峰的公司是這家進口胰島素的獨家代理商。

程東忙,莫瀾也沒好到哪兒去。年初正是擴大案源的好時機,一年的收成就要看這段時間的播種了。

她出去談了個合同回來,看到主任辦公室的門關着,四周玻璃牆的百葉也被放下來,看來是有重要客戶來了。

大概是發現她從外面回來,老主任打開門沖她吆喝:“莫瀾啊,來來來,有事跟你商量。”

他辦公室裏果然有貴客,不過莫瀾怎麽也沒想到會是程越峰。

“你們都認識了啊,我就不介紹了。”老主任向來是開門見山不愛繞彎子的人,“來,莫瀾坐下,程總有業務要委托我們,想聽聽你的看法。”

她滿腹狐疑,當着老板的面又只能按捺不發作,問道:“程總,貴公司應該有法務可以獨當一面,不知道有什麽需要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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